蔡京撫了撫胡須，把眼神從王黼身上收回，轉(zhuǎn)而看向遠(yuǎn)方的號房，淡淡地說道：
“自然是為了這些考生而來。”
王黼一驚，趕緊躬身一拜，作勢向周圍看了一圈，然后急急忙忙地小聲喊道：“蔡相，這科舉之制自古不可妄加干預(yù)，此為祖訓(xùn)，觸之必死啊，蔡相！您可一定要想清楚??！”
王黼看不見的地方，蔡京神色間的失望與嫌棄一閃而逝，隨后恢復(fù)了平時那種淡然地表情，轉(zhuǎn)回身，看著王黼的眼睛，道：
“什么碰的得，什么碰不得，你我都很清楚，不要有多余的顧慮?！?p> 王黼即便現(xiàn)在慌得不行，但也只好低聲附和道：“是?！?p> 蔡京似乎看不慣這樣的情景，揮了揮手，對著王黼問道：“王大人，光在這里，也看不到這三年一次的大好光景，不如陪老夫走走吧?！?p> 王黼只好拱了拱手，應(yīng)道：“卑職自當(dāng)奉陪。”
說完，從旁邊侍從的手里拿來一根拐棍，恭恭敬敬地遞上去。
蔡京見此，呵呵一笑，接過拐棍，凝視了半晌，道：“老了，老了，也無怪乎老夫想要來看看這大宋的將來啊?！?p> 他一邊笑著，一邊緩緩走下閣樓，王黼在一旁如影隨形，恭維著：“蔡相如此年歲依然憂心國事，真乃是這世間的好官??！我看那鄉(xiāng)野間傳說的包龍圖倒不如換成蔡相，如此才能彰顯您的豐功偉績?！?p> 蔡京走下樓梯，轉(zhuǎn)過頭來盯著他看了兩眼，隨后好笑地?fù)u搖頭，驀地，突然嘆了口氣，道：“鄉(xiāng)野間如何評論，百年之后歷史自有分說，包大人之功，非是你我能夠想象的。好了，不說這些了，走吧?！?p> 說完，率先走了出去。
一路走來，從半掩的窗戶里看過了一個個奮筆疾書卻不時打著哈欠的舉子，直到他不經(jīng)意間，帶著王黼走到了那間唯一的已經(jīng)熄燈休息的號房前。
蔡京瞇了瞇眼，借著火把的光亮，看清了門上牌匾的名字，輕聲念了出來。
“龐鴻……”
他的眼神稍顯迷離，似乎在緬懷著什么，不過這落在旁邊的王黼眼中，就像是蔡京不滿此人之作為，他趕忙說道：“蔡相，像此等學(xué)子每次都有幾個，大抵是才學(xué)不足，方才如此行事。不若去看看您特置的考場吧，萬不可為此等胸?zé)o點墨之人而傷了身子?！?p> 蔡京從沉思中醒來，倒也沒有否認(rèn)什么，只是帶著些興趣，透過窗戶看了一眼，那張?zhí)上露硷@擠的床上，龐鴻卻擺放上了許多本應(yīng)放在書箱里的物什，與他那睡著的人影涇渭分明地分布在床的兩邊。
他不著痕跡地悄悄點頭，然后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跟著王黼向右邊角落里一圈兒被特別圍起來的號房中間。
不同于前面的安靜，進(jìn)入這個小院，噼里啪啦的聲音不絕于耳。
蔡京看起來頗為滿意地笑了笑，這讓王黼終于放下了心，指了指里面，恭維道：“若不是蔡相力排眾議，這些沉浸于奇技淫巧之人怕是一輩子都不可能有如此機(jī)會吧?！?p> 談到自己的得意之作，蔡京也稍稍打開了話匣子。
“將明啊，這世間除去治經(jīng)詩賦孔孟之道，亦有此等專于技而不通文法之人，用的好了，他們也能成為朝廷的助力?！?p> 王黼臉上露出了一抹難以察覺的不屑，但是礙于蔡京的權(quán)勢和他當(dāng)下的身份，也是很快收斂，答道：“卑職曉得?！?p> 蔡京不著痕跡地瞥了他一眼，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這人老了腿腳就是不聽使喚。就有勞王大人送老夫回去吧?！?p> 一行人來到貢院大門前，著令衛(wèi)兵給大門開了一條細(xì)縫，將蔡京等人放了出去，門外，早已有一輛馬車靜靜地等在那里。
貢院的大門緩緩關(guān)閉，半瞇著眼坐在車廂里的蔡京驀地睜開雙眼，此刻的他雙目炯炯有神，哪還有一絲疲憊，從門簾間揮手招來了侍衛(wèi)，道：
“去告訴攸兒，查一下一個今科舉子，姓龐名鴻，應(yīng)當(dāng)是剛剛及冠?！?p> 還未等侍衛(wèi)離開，他似乎想起來了什么，繼續(xù)補(bǔ)充道：“讓攸兒著重查一下他家里的長輩，三輩足可?！?p> 侍衛(wèi)又等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沒有別的囑咐了，雙手抱拳行禮，隨后迅速離開。
……
子時過半，皇城內(nèi)，大理寺
本應(yīng)寂寥無人的大理寺此時卻燈火通明，二堂內(nèi)，五位大理寺丞齊齊躬身向前鞠躬，而其對象，則是燭光前一個身著紫袍的人影。
“何事值得五位于此刻喚我前來？”
那紫袍人影低聲問著，但是神色間沒有絲毫不耐，可以看的出，他并沒有因為深夜被叫醒而遷怒于這些下屬。
“稟大人，卑職等發(fā)現(xiàn)了一起案件，與半年前那個案子頗為相像，但是……”
“但是證據(jù)缺失，無法準(zhǔn)確判斷？”
幾人面面相覷，隨后紛紛點頭，其中一人站出來道：“卻為如此，卑職等覺得此案是在是有些蹊蹺，所以想打回去令開封府重新探查?！?p> “嗯……”
那紫袍官員輕吟了一聲，沉吟了半晌，轉(zhuǎn)過半個身子，露出了一張剛毅的臉龐。
“不必讓他們查了，本官明天親自去一趟，他王革王大人多少要給我這個少卿點面子。”
“另外，立刻著寺正孫啟明連夜前往開封府，接手此案所有案宗！”
五人再拜，然后將一張印上了五人印信的處置單放在了桌子上，依次退了出去。
隨后不多時，一輛馬車從皇城內(nèi)部駛出，直奔城西而去。
……
“哈欠~”
龐鴻揉了揉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看了看外面已經(jīng)開始發(fā)亮的天色，走到墻根將窗戶打開。
一絲絲細(xì)微的晨風(fēng)帶著汴河上的水氣打在他的臉上，那清涼的觸感讓他迅速從不太清醒的狀態(tài)中脫離了出來。
一聲雞叫從不知何方傳了過來，他微微一嘆，看著天上依舊明亮的月亮，感慨道：“四更天了啊……”
四周的其他號房中的燭光也只剩下幾個零零散散的依舊堅持著，不過看著投到對面墻壁上那搖擺不定的影子，也知道這些人只是在做著無意義的掙扎罷了。
搖搖頭，將兩側(cè)的窗戶關(guān)到一半，擋住可能會出現(xiàn)的晨風(fēng)，隨后借著月光找到了桌案上的燭臺，將還剩半截的蠟燭重新點燃，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便坐回了座椅上。
“‘量入以為出?！鲎院翁帲院谓?？”
看了眼下一道題目，思考了一番，落筆即答：
“‘制國用，量入以為出’，載于《禮記·王制》，乃定制之用。其言之一國，當(dāng)慮其入而定其出，此長久也。然國家之事，皆如此列。堯舜取用有道而國家興旺，唐宗言君舟民水而治御天下…………”
“……故非有入則無可出，其制也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