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老陽樓,爬進馬車,申小菱驚魂未定地靠在馬氏肩膀上。
圍觀的民眾早已散開。
馬車緩緩行駛著,忽似有一陣涼風(fēng)吹過,申小菱摸摸胳膊,渾身泛起了雞皮疙瘩。
剛才幾乎陷入了絕境,兵行險著,終于扳回一點點余地。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呼出,只覺得胸中憋悶,遂又拿過一個涼席頭枕靠著,閉眼假寐。
穿越至此三年有余。自從在山谷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被纏了足,她就一直在尋找恢復(fù)天足的方法。為了不讓人發(fā)現(xiàn),她從一開始就穿著普通的鞋子,里面塞滿了棉花和布條。
剛才她刻意在蕭伯鸞面前提起一點裙子,讓他看見自己的“天足”。果然他產(chǎn)生了懷疑,那他會不會因為這雙腳而否定她是“田小菱”呢?
可按他剛才描述的身體特征,申小菱知道不能自欺欺人。
這樣的情形,容不得半點兒閃失。尤其是照兒。
回到家中,馬氏腳一軟,癱在床上,七月盛暑,她緊緊裹上了被子。
申小菱覺得屋內(nèi)憋悶,去開窗,發(fā)現(xiàn)窗邊的香爐中有半截殘香,只當是馬氏在出門前求神拜佛了,便笑了笑握住了馬氏冰涼的手:“大姐方才應(yīng)對得極好。切莫擔(dān)心了。”
馬氏臉色仍舊蒼白,只說要郭大夫來診脈。
很快郭大夫便拎著藥箱來了。五十出頭的干瘦老頭,留著山羊胡子,雙眼朦朧,總讓人以為他會隨時睡過去。
診脈時,郭大夫從不讓人在屋內(nèi)旁聽,只帶著一名侍藥的丫頭丹兒在屋內(nèi)伺候。
診脈出來,申小菱請他在偏廳詢問病情。
“大夫人受了些驚嚇,老朽已讓丹兒施針,睡上一覺,再寬慰兩日便好了?!?p> 申小菱原只準備付了診金便送客,可一想到明王與蕭伯鸞之事,心中不免郁結(jié),淺淺地嘆了一口氣。
郭大夫似是看了出來,便道:“夫人您憂思難解,不妨待老朽為您診脈,可讓丹兒為您施針或再服一貼紓解的藥?!?p> 申小菱心頭一動,何不碰碰運氣?
“郭大夫,其實我有一事想問問?!?p> “申夫人請講?!?p> 申小菱屏退了左右,緩緩伸出自己的雙腳,脫掉塞滿棉花的鞋。
郭大夫連忙側(cè)臉避開不看:“還請申夫人直說?!惫褘D怎么還給外男看腳了?
她指指腳,說道:“不知郭大夫可有法子將它們恢復(fù)成平腳?下雨變天就疼。跑起來又實在太慢?!?p> 郭大夫錯愕驚訝極了,扯著胡子一時說不出話來?;盍艘皇?,頭一次聽說裹了腳的婦人還要恢復(fù)成平腳?
“郭大夫?”見他發(fā)呆,申小菱試探著喚回他的神智。
“噢,老朽雖從未治這種病例,卻也聽我的師父說起過治療折骨之法?!?p> 申小菱鳳眼一亮,喜出望外地說道:“還請郭大夫試試!”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只是——”你得先脫了鞋讓我看,這合適嗎?郭大夫說不出口。
申小菱哪里會不明白古人的這些忌諱,十分爽快地甩掉襪套,露出像是骨折了一般的雪白雙足。
“郭大夫,我知道,醫(yī)者有父母心,無男女心,請您看看我的足傷。”
郭大夫聞言,十分動容,低語一聲“得罪了”,便上前仔細查看,按壓各處關(guān)節(jié)。
“依老朽看來,夫人這骨傷是新傷,并非陳年舊傷。應(yīng)該能治?!?p> 新傷?申小菱眉頭微微一皺,心中疑惑萬千,只得干巴巴地問一句:“新傷,是何意?”
“尋常纏足都是從五歲開始,而夫人您這個骨頭是成年之后被人生折出來的?!?p> 什么?!!
申小菱只覺得血液在逆流,細長的手指不住地顫抖。這身體的主人究竟經(jīng)歷了何等的苦楚?若她真是田小菱,那當初是為了所謂的貴女身份,才將腳折成這副模樣?太可悲了!
“正因為是后天使用了折骨之術(shù),又不曾折斷,所以老朽才會說應(yīng)該能治?!?p> “當真?!郭大夫,如能治好,您要多少診金都可以?!?p> “但——”郭大夫有些猶豫。
“但說無妨?!?p> “老朽曾聽師父說起過,這治療之法十分痛苦,夫人既已適應(yīng),何必受這份苦?”郭大夫想不通她為何如此堅持此事。
“恢復(fù)天足,是我多年夙愿,再痛再難,只要有機會,我都愿意一試?!?p> 郭大夫嘆了一口氣,道:“這方法老朽只是見過和聽過,并未親自治過。容老朽回去再研讀一下記有這方法的書籍。這并非尋常接骨,需要確定諸多事宜,一步出錯,您將無法站立?!?p> “我知此事絕非易事,但也迫在眉睫,還請郭大夫費心。另外,這事還請您一定保密,切勿對他人言說,畢竟……”申小菱赤腳站在地上,行了一個大禮。
“夫人放心,老朽知道輕重,絕不外傳。”郭大夫忙深深回了一禮。
晚膳之后,申小菱帶著照兒去看望馬氏。馬氏面色好了許多,靠在床上輕輕搖著扇子。
申小菱不想再提明王的事,只笑著從盤子里挑了幾塊蜜桃塞進照兒的嘴里。
見照兒嘟著粉嫩的嘴,腮幫子鼓鼓囔囔的,她忍不住捏了捏粉面團子一般的臉蛋,隨口笑著說道:“都說照兒像我,我倒覺得照兒越長越像大姐了?!?p> 馬氏一愣,這話是何意?
申小菱看她愣住,再看照兒不明所以地看著自己,便捂著嘴笑:“看吧看吧,這神態(tài),簡直一模一樣!”
馬氏只覺得熱,將扇子用力搖了起來,扯開一個毫無笑意的訕笑:“興許是我每日照顧他飲食起居所致。妹妹你可千萬別多心?!?p> “我怎會多心?”申小菱笑著:“尋常夫妻在一起生活久了,模樣也會越來越相似的,大姐日夜操勞,辛苦了?!?p> 馬氏側(cè)著身子說了一句“應(yīng)該的”便說自己頭疼要睡。
申小菱便拉著照兒去找乳母,轉(zhuǎn)過身來一看,馬氏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
跨出院門,問身邊的丫頭常清:“羅曼和羅蘭可回來了?”
”晌午便回來了,只是羅曼姑娘受了些暑氣,方才奴婢去瞧她,還躺在床上。晚飯也沒有吃?!?p> 桂華軒是羅曼和羅蘭還有其他幾個小丫頭的住處。
申小菱剛邁進院子就聽見羅曼在喚丫頭添水。
申小菱快步走進屋里,羅曼斜斜靠在床頭,面色蒼白。小丫頭端著一杯溫水走過來,申小菱伸手接過。
“夫人怎么來了?別把病氣過給了您?!绷_曼要起來,卻很吃力。
“別動,聽說你中了暑氣?!?p> “沒有大礙。就是出汗出多了,有點虛。沒力得緊。”羅曼有氣無力地說著。
這還不簡單,申小菱吩咐小丫頭去端了一碗糖鹽水來??粗_曼一口一口地喝下。
“夫人……奴婢跟羅蘭這次去庫里……看新進的木頭,覺得甚是可疑……”羅曼道:“這次的干木很少,皆是濕木……有些木心還里長了霉。”
“奴婢懷疑看倉庫的老曾頭有問題。清明那次,奴婢去庫里,他就攔著,說是下雨潮濕,開門進了水汽?!绷_曼又道。
“哦?”申小菱纖眉擰在一起。
濕木腐朽,南方梅雨季節(jié)里很常見,老曾頭不讓進也是情理之中。但今年早就出了梅,剛運來的木頭,就算是濕的,也應(yīng)該只是表皮,不應(yīng)該浸到木心。這問題只怕是出在了采購的環(huán)節(jié)。
“夫人,奴婢找到原因了!”一個紫衣少女掀開門簾走進來,她面若銀盤,眸光飛揚,即使蹙著眉頭,唇邊也有一點梨渦。這標準的當代美人兒,正是羅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