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箱子

　　回城的馬車上，申小菱郁郁寡歡。

　　馬車還未到申府門口，遠遠看見有一群人在搬東西。

　　這是誰啊，給自己家送禮，這么多箱子，莫非是聘禮？在心里冷冷地自嘲。

　　走近了一看，竟是幾個穿著短打的玄夷奴正把箱子往申府里搬。

　　申小菱咧開了嘴。

　　是丁墨回來了！

　　如果說在這個世界，申小菱有朋友，那一定就是丁墨。

　　丁墨是泉州人，祖輩都是潮幫出身，家里經(jīng)營著漕運和海運的船幫。

　　南舟北馬的前朝，海運十分發(fā)達，甚至到了一港千船的壯觀景象。

　　到了本朝，戰(zhàn)事剛歇，國力衰弱，海外賊寇逐漸壯大，今上收緊了海事，潮幫收縮成了一只隊伍，各家出一只船。往海上走。剩下的都北上西探匯入馬幫，再帶貨入河壯大了漕幫。

　　丁墨這次去泉州之前，申小菱畫了好幾幅圖給他，托他在港口或海市里找尋。

　　所以一看見是丁墨的玄夷奴在搬東西，申小菱笑開了花。

　　“申小菱。”丁墨站在她身后，輕聲叫著她的名字。

　　全杭州，只有他會叫她的名字。申小菱覺得叫名字是朋友之間最基本的尊重。

　　申小菱轉(zhuǎn)身，只見丁墨身姿挺拔，身穿鴉青色的圓領(lǐng)袍，頭戴墨玉簪，雙目如星，眉飛入鬢。只是臉色有些憔悴，下頜泛著點點青須。

　　“你這是剛到嗎？”申小菱有一絲驚訝。

　　“剛下了貨，”丁墨望著申小菱，眼神如水?！熬徒o你送東西來了?！瘪R不停蹄地趕三天的路，語氣透著十分的疲憊。

　　玄夷奴把箱子都抬到了園子里。饒是黑奴來過兩次申家，小丫頭仆婦們還是有些畏懼，躲得遠遠的，不敢上前。

　　丁墨趕緊讓人帶著玄夷奴回了碼頭。只留了一個小廝伺候。

　　一進園子，申小菱一邊吩咐廚房燒水做飯，一邊迫不及待地去開箱子。像極了拆禮物盒的小孩。丁墨端著一杯茶，站在她身側(cè)娓娓道來。

　　“這一箱，是你要的書，我看不明白。只要是不認識的字，就都給你帶了回來?！?p>　　申小菱點頭如搗蒜。

　　她想要書，為的就是想看看有沒有可能找到一本英文書。

　　她也知道幾率很低。一是，這個世界是否會有日不落帝國，還是個未知數(shù)。二是潮幫出海走的也就是東南海沿岸，遇見歐洲商船的可能性不大。

　　“只是，申小菱，你認識這些字嗎？”丁墨隨手拿起來一本。

　　申小菱瞟了一眼，說：“不認識。”

　　怕丁墨追問，又補了一句，“就是因為不認識，才想見識見識?！?p>　　丁墨知道她在搪塞，并不多追問，又指著幾口箱子道：

　　“這幾箱都是一些小玩意兒，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有用，看著有趣就都買了?！?p>　　申小菱翻了翻，像是一些土著人小玩意兒。土陶制品，或者樹皮畫。有些意興闌珊。

　　丁墨問道：“不合心意？”他還是含著笑，笑意未達眼底?！皠e急，你來看看這個?！?p>　　一個大箱子。

　　申小菱覺得內(nèi)有乾坤，趕緊去掀。奈何箱子蓋有些沉：“來，快來幫我，一起把箱子打開?！?p>　　丁墨笑著搖搖頭，一只手抬起了箱蓋。

　　是兩株植物。申小菱蹲下來仔細一看，半晌沒說話，最后忍不住，抱著箱子哭了起來。

　　丁墨皺著眉頭，沒想到她會哭。

　　羅曼和柳懷舟頓時不知所措。羅蘭、常清和常靜都趕來了。丫頭仆婦小廝們，也都圍了過來。夫人這是怎么了？怎么看著兩株花就哭了。

　　馬大姐聽見動靜，也抱著照兒跑來。

　　照兒從馬大姐身上滑下來，直直撲進申小菱懷里，奶聲奶氣地說：“娘不哭。娘不哭?！?p>　　馬大姐看了一眼箱子，不明就里。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哄著說：“妹妹，不哭。有什么事，我們好好說?！?p>　　又問丁墨這是怎么了。丁墨搖搖頭。

　　申小菱哭了好一會兒，才接過常清遞來的手絹擦擦鼻涕。仍舊止不住地抽抽搭搭。

　　照兒好奇地看了看這從未沒見過的兩株花，珠圓玉潤的果子，只有半個拳頭大小，半青半紅。像燈籠一般掛在枝頭，甚是可愛。他伸出小手想去摸摸。卻被申小菱一把抓住。

　　“照兒，別碰！”申小菱道，“再等等。等它紅透了。娘就讓你摘。”

　　她見過這個東西，而且很熟悉。丁墨想。也對，否則也不會畫出來讓他去找。

　　“娘，這是什么花？”照兒問出了所有人想問的。

　　“它不是花?！?p>　　“那它是什么？”

　　“它叫番茄?！笔巧晷×馊账家瓜肓巳甑氖澄?。

　　“番茄是什么？”

　　“等它熟了，你就知道了?！鄙晷×饬袅艘粋€心眼。要是現(xiàn)在說能吃，只怕自己一轉(zhuǎn)身，他就摘來放嘴里了。

　　并不是要跟兒子奪食，一是自己想了太久，二是這東西太難得，她必須要想辦法留下種子。

　　丁墨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淺笑著說道：“照兒聽話，千萬不能碰，等著你娘說可以了才能摸?！?p>　　照兒點點頭，將小手縮回袖子里。

　　申小菱深吸一口氣，示意仆從們都散了。又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褶皺。

　　“丁墨，謝謝你?！眮磉@里三年，她從未像今天這么開心過。

　　“那你得表示一下?！倍∧€是微笑著。

　　“吃老陽樓嗎？我請！”

　　丁墨失笑：“你就說說，這番茄的來歷吧?！?p>　　申小菱是說不出口的，只得用一句“曾在哪本書上看見過”的借口胡亂搪塞過去。

　　丁墨早已習慣她的閃爍其詞。本想多說幾句，見馬大姐和孩子在一旁，就像不知道該回避一般，笑吟吟地擺弄著箱子里的東西，等著吃飯。實在是不便多問。

　　吃罷飯，照兒鬧騰，馬大姐終于帶著孩子回了房。

　　申小菱看看天色，已經(jīng)暗了。

　　為什么丁墨還不走？是還等著問她是怎么知道番茄的嗎？這可沒辦法聊下去。

　　丁墨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笑了笑，彈彈衣衫，起身告辭。

　　申小菱送他到大門口，十分誠懇地說：“丁墨，謝謝你?！?p>　　“你很開心?！倍∧?p>　　“非常開心。你不知道我找了它多久！”申小菱又激動了起來。

　　“多久？”

　　呃——申小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腦子趕緊轉(zhuǎn)起來：“從認識你到現(xiàn)在那么久??！”

　　丁墨握住韁繩，看向她：“申小菱，你說過，朋友之間要相互信任?！?p>　　申小菱有些心虛：“我——”

　　“好了，你不愿意說的，我不逼你，又不是什么緊要的事?！倍∧砩像R。

　　“不過，你得請我吃飯?！彼中χ溃跋惴e寺的齋菜可好？”

　　見申小菱點頭，像是敷衍。他必須把時間敲定：“明日？”

　　“明日不行。你不知道，明王殿下來了。”

　　丁墨聞言，又下了馬：“明王來的事，我也聽說了?；实鄢鲅沧屓贾萆虘粽J捐這種事，也只有明王干得出來?！?p>　　申小菱看了丁墨一眼，心想說得你很了解明王似的。

　　丁墨又道：“商戶們也不傻，都不敢輕易亮底。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但只捐這點錢，恐怕僅是一個開始，后面不定又要鬧出什么來。你先少捐些銀錢，觀望一下?！?p>　　“只是殿下要我做一些玩具帶回宮里去。我怕出岔子，每天著人盯著呢?！?p>　　“他要這些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這不剛把稿子定了，正在打樣。明日還要選漆?！鄙晷×庖粋€頭兩個大。

　　大棕馬用鼻子頂了頂丁墨，像是在催促快回家。

　　丁墨輕輕拍了拍馬，笑道：“那你明日更得請我吃飯了。這次我收了一些漆料，倉庫就香積寺旁。要不要隨我去看？”

　　“漆料？都有些什么？”

　　“他們這次出海遇到了一種沒見過的漆樹，漆色比兩廣種的漆樹更亮。我們就帶了漆汁回來。還有波斯那邊的茜草和藍靛石。”

　　申小菱這下心動了。反正也不遠。

　　“那就說定了。明日我來找你。”丁墨翻身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