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匿名委托者也沒有完全洞察皇帝的想法。
薛石隱坐在馬車里,看了看靠在他肩頭沉睡的申小菱。
在清剿鶴喙樓的圣旨下達之后,他接到一道密旨。
進銀臺司這么久,還是第一次接到皇帝直接下給他的旨意。
密旨封他做銀臺司的右銀臺,賜御牌一枚,讓他帶著申小菱秘密進京。沿路只需亮出御牌便可免去哨卡查驗。
這種好機會,不好好利用都有些對不起皇帝的信任。
薛石隱掀開車簾,看看外面的風景。
車夫和默娘坐在馬車外,晃晃悠悠地趕著馬。后面還跟著兩輛拖著幾個箱子的馬車。
老七和十三、十六等人因毀了容,不便露臉,平日在外跟著趕路,過關(guān)時便可藏在箱中。另外一口箱子里裝著薛石隱和蕭伯鸞的四盞人皮宮燈。
車輪碾過一個泥坑,申小菱腦袋一滑,醒了。
“到哪兒了?”她揉揉眼。
“剛出了杭州界。”薛石隱眼底多了幾分溫柔,“你再睡會?!?p> 申小菱搖搖頭:“不想睡了,閉上眼就全是夢。”
薛石隱命馬夫找個風景不錯的地方停下來,給馬喂喂草。
默娘守在箱子旁,紋絲不動。
他二人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段山路,漫山遍野的黃花,絢爛如火。
春風暖暖的,吹在臉頰麻酥酥的。三年多了,第一次離開杭州,一切都是自由的味道。
“杭州那邊如何了?”申小菱隨手扯了一朵野花,用指尖捻成了圈。
“你不用擔心,該撤的都撤走了?!?p> “那就好?!彼謫枺澳莻€來殺我的人,去哪兒了?”
“還在蔡許手中?!?p> “我們的人都走了?那計劃......”
“留了一部分人,你且等著聽消息吧?!毖κ[聽她說“我們”頗為滿意,但還不想提前把答案說出來。
申小菱用腦子里小四的記憶對他嗤之以鼻:“還賣關(guān)子。我要是猜的沒錯,你們必然是在那船上動了手腳?!?p> 薛石隱只能深深地看著她:“戲法這個東西,看的人如果總拆臺,變的人就覺得沒意思了?!?p> “可是,他不一定會坐船。”
“不光不會坐,他也不會貿(mào)然離開杭州的?!?p> “為何?不是已經(jīng)下旨了?”
“杭州遠離京城遠離朝堂,真要動明王,就會在杭州動手?;鼐┲螅慌聫埣視佑贸玫膭萘ο蛩??!?p> “還有小將軍趙丏?!?p> “我推測趙丏雖替明王做事,卻沒想謀反,所以此次他奉命出兵圍了龍船,絲毫沒有給明王打探消息的機會。”
“何以見得?”
“按照我們的人留下的線索,早已指向明王。若明王能得到一絲消息,必然早有動作?;实鄞藭r還能下旨清剿鶴喙樓,定是消息沒有透露給明王?!?p> “他在猶豫?!?p> “畢竟是親生長子?!?p> “那咱們就點個火吧?!鄙晷×饪聪蛩?,“狗急跳墻,心虛的人,容易做錯事?!?p> “船還不能動。”
申小菱抿抿嘴唇:“不,我更喜歡四兩撥千斤?!?p> 薛石隱來勁了,腦袋湊過來:“怎么撥?”
“戲法這個東西,看的人如果總拆臺,變的人就覺得沒意思了?!鄙晷×庖痪湓挶愣铝嘶厝ァ?p> 竹林深處傳來一串笑聲,驚鳥四散。
古三一改往日嘻嘻哈哈的酒肉形態(tài),神情嚴肅地佇立著。
面前的案幾上,擺著申小菱歪歪扭扭縫制的腰帶。里面的東西已經(jīng)被拆了出來。
不是別的,正是兩張人皮海圖。
“她說要感謝我,就這樣讓你把東西帶來了?”端王笑道。
“是,屬下不知內(nèi)藏何物。若知道是海圖,屬下絕不會先送了那小丫頭再回來復(fù)命?!?p> 即便東西安然無恙,古三仍覺得此事太過托大,就這樣將東西縫在自己腰帶里,萬一丟了,或者萬一自己死了,海圖就丟了。
端王托起那兩張人皮海圖。申小菱如此輕易地將東西交給自己,是猜到自己的身份了?
“屬下觀察她三年有余,雖有心機和手段,卻極少主動出擊,更喜好示弱,借力打力。她把圖送來,必有所圖!”
“哼?!?p> 端王有些不悅,隨手將海圖一拋,示意身邊的人都退下。
院子里幾株朱紅色的杜鵑,開得像是要燒起來似的。他站在窗前,逗弄著一只云雀。
不用古三提醒,這圖,說是給他的謝禮,不如說是想點醒他,還有剩下四張圖在她手里。
端王一抬手,云雀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四年前,田小菱從蕭家偷了兵符,逃離失蹤。后又突然出現(xiàn)在杭州,改姓了申,和古三在蟠龍酒肆遇見。調(diào)查一番才知道她曾從山上摔至峽谷,忘記了所有的事。
從失蹤到出現(xiàn),這之間,寧妃身邊的梅朵暗中到過杭州,這絕非偶然。
端王推測兵符在寧妃手中,便命人委托鶴喙樓暗中保護申小菱。
只要她活著,總會有人想殺她。想殺她之人便是持有兵符之人。
果然,馮家?guī)状螌λ率郑∽C了他之前的推測。還順道發(fā)現(xiàn)了明王和寧妃的茍且之事,原來,寧妃一直在替明王做事。
寧妃曾讓趙丏出面殺她,趙丏顯然不愿意殺女人,尤其是救了他妻小命的女人。但迫于壓力,找了曾身為草寇的孫闖對她下手。
若非自己委托了鶴喙樓,她早做了孫闖的刀下鬼。
她并不知道這一切,還以為自己福大命大。而寧妃已發(fā)現(xiàn)了鶴喙樓的參與。
申小菱因?qū)O闖之事,配合那個銀臺司薛石隱查案,查到了錢六爺頭上。錢六爺受驚,中秋之夜在西湖上用了火遁法。
正巧,繡衣使者抓到了一名鶴喙樓的人。
鶴喙樓的人在西湖上,說明申小菱也在。整個西湖那么多船,她只有藏在薛石隱的船上最說得通。
既然抓到了實證,寧妃便想著用鶴喙樓的名頭解決一些禍患,馮氏和錢六爺一死,就成了鶴喙樓的死士,順道坐實申小菱的鶴喙樓身份,占她巨額家產(chǎn)。
想到這里,端王嘆了一口氣,這樣一論,還是自己委托鶴喙樓連累了她。
聽古三說,她受了明王的分身刑,整個人熬得油盡燈枯一般。
上元節(jié)那夜,寧妃啟程回衢州。他在老陽樓偷聽了她和身邊侍女的談話。申小菱觀察入微,自己再一點撥,就發(fā)現(xiàn)了宮燈的秘密。
讓她找到圖,原是想借銀臺司之力找到宮燈,將明王計劃公諸于眾,自己也能摘得干凈。
如今她繞這么大個圈子,又將兩張圖還回來,說是謝禮,其實是她看出父皇對這個長兄還念著些許親情,想要借自己的手將出海之事挑明,給明王致命一擊。
報仇也要取巧,她和自己當真是一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