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京城的第二日,申小菱沒有回家。她頭戴冪笠,一身不惹眼的灰布衣裳,去了一家南北貨的鋪子。
這鋪子開的地段不錯,正在朱雀大街的把角處。匾額上龍飛鳳舞雕著燙金的三個大字——蜃景居。
倒也貼切。
申小菱在冪笠后勾勾唇,進(jìn)了鋪子。
一進(jìn)門,便能聞到海貨的腥氣,鋪子的一側(cè)高高低低碼著各式各樣的干貝、蝦米等物。
另一側(cè)又堆著各式各樣的舶來物件。丁墨給自己的那些玩意兒,和這里的差不了太多。
最里面的柜子里,擺著一些錦盒,東北角里又供著一尊蓋著紅綢子的神像。
店鋪的伙計見她穿著普通,又沒有仆從,只抬了抬眼皮,并未上前應(yīng)酬。
“掌柜的可在?”申小菱看了一圈,問道。
“這位姑娘,不知找我們掌柜的有何要事?”
“既然是要事,那只能見了掌柜的再說?!?p> 見她口氣不小,伙計引來了一人。
“你就是掌柜的?”
“在下是店中管事,今日恰巧大掌柜的并不在店中,姑娘有何吩咐,不妨告知在下,待掌柜回來了,在下一定轉(zhuǎn)告?!?p> “掌柜的不在不要緊,楊鵬可在?我找他有話說?!?p> 一聽找東家,找到鋪子里來了,還直呼其名,管事的也不敢輕慢,只試著問道:“東家更不在店中,敢問姑娘高姓?”
申小菱隨手撿起一個玩具小車,指了指車底刻著的菱角式樣:“我姓申?!?p> 姓申?和這菱紋有什么關(guān)系?
管事的只得記下,一面請她坐下喝茶,一面派了一個人跑去楊家請示。
不到一柱香的光景,一個面白唇赤,細(xì)眼鷹鼻的紫衣男子快步走了進(jìn)來。
管事的上前行禮,指了指申小菱。
“申夫人,沒想到您到京城來了?!蹦凶拥穆曇魩е鴰追株幦幔p眸半嗔半笑,“楊某管教不嚴(yán),底下人怠慢了???,里面請,來人,上最好的茶?!?p> 楊鵬長這樣,再想想丁墨黝黑陽剛的外形,能成一對竹馬與竹馬,不奇怪。
“楊爺客氣了?!鄙晷×獯蛄苛艘环?,心里已有了底,隔著冪笠道:“聽說申家的東西賣到京城來了,我也就是來瞧瞧賣得如何?!?p> “申夫人叫楊某羞愧難當(dāng)啊,”楊鵬掀開簾子,在前引路,“此事是楊某的不對。但這么好的東西都到了京城了,放在庫中生了蟲,豈不可惜。所以腆著臉想把它賣完?!?p> 好一個軟嘴說硬話。申小菱不由地又隔著白紗看了他一眼。
“楊爺這里的海貨也不少啊?!?p> “不過是養(yǎng)家糊口,賣個居奇二字罷了?!睏铢i指了指新上的茶,“申夫人請喝茶?!?p> “既然楊爺賣了我申家的東西,這賬——”
“丁幫主那里早已來過消息,只是楊某利欲熏心,沒舍得——”
有了之前申小菱和丁墨在寧妃的金玉香中加料之事,他們之間有了一些不必言說的默契。
“楊爺,”申小菱蓋上茶碗蓋子,叮的一聲,打斷了他的話,“我來有兩件事?!?p> “申夫人請說。楊某一定盡力辦到。”楊鵬的細(xì)眼竟流轉(zhuǎn)出嫵媚的眼波,再硬的語氣,遇到這柔媚的眼神,也不覺軟了二分。
申小菱自愧弗如,若自己能這有這道行,說不定生意做得更大。
“其一,今日起,如果您這鋪子要賣我申家的貨,不妨簽個文書,我們抽利便是了。其二,已經(jīng)在您店中的貨,我也算認(rèn)了,只要一點補(bǔ)償便好?!?p> 楊鵬心思一動,唇紅齒白地問道:“第一條可行。這第二條,您要什么補(bǔ)償呢?”
“也不用你出銀子,”申小菱端起茶,送到冪笠之內(nèi),吹了吹茶沫,“我的學(xué)生,剛?cè)⒘似?,置了房產(chǎn),屋子里缺了一些觀賞的花草。丁墨那里,我記得有一個暖棚,養(yǎng)著四十一株苗子?!?p> 這數(shù)目,是薛石隱派人去查探出來的。
都查得這么清楚了,楊鵬撫掌笑道:“楊某這就修書一封,請丁幫主他著人將這些花草盡快送來?!?p> 申小菱擺擺手:“不用送到京城,我的學(xué)生在豫州,送到那里便好?!?p> 豫州?倒是離京城不遠(yuǎn),從杭州北上進(jìn)京,必經(jīng)豫州。
楊鵬不知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聽丁墨說起過這些古怪的花草,說是她找了很久。開始以為與兵符有關(guān),現(xiàn)在兵符已現(xiàn),確實不在申小菱身上,至于這花草,丁墨也說過,就是她一時興起的喜好罷了。
“楊某一定照辦?!?p> 申小菱又道:“八日后,我的學(xué)生便會在豫州的城東驛站等候?!?p> “八日?”楊鵬有些為難。
“楊爺和丁幫主都非平常之輩,八日綽綽有余了?!鄙晷×馑懔怂?,赤震飛三日杭州,即刻送東西出城北上,快馬加鞭,五日到豫州不成問題。
楊鵬一抿唇,眼波又蔓延了出來:“楊某也是好奇,不知您這么急要這花草,可是有什么特別的用處?”
若非早知他與丁墨的床笫之事,自己恐怕就被繞進(jìn)去了。
申小菱隔著白紗冷聲說道:“楊爺,這各行有各行的規(guī)矩,我可不曾問過你們那象頭神財天為什么要蓋紅綢?!?p> 她竟然能猜到紅綢掩蓋之物,楊鵬的手指微微一僵,很快又恢復(fù)了柔軟,只干笑了一聲:“在下供奉的是暹羅的財神,京城見過的人少,便蓋了起來?!?p> “那可不是暹羅之物?!鄙晷×馇那淖雷樱吐曊f道,“那可是賢豆國的財神。傳說中濕婆神的兒子。賢豆與烏斯藏的教徒往來甚密,烏斯藏可是在西川之外沒安生過。楊爺還是小心著好?!?p> 楊鵬又是一驚。
丁墨都未必能說出這佛像的來歷,她竟知道濕婆神!難怪丁墨獻(xiàn)了幾年殷勤,也娶不到她。
申小菱見他的神情便知自己猜對了。
看樣子,丁墨這一派,從楊鵬到潛伏在自己身邊的岑秀才,都信奉賢豆的佛教。這與他們跑船不無關(guān)系。
站起身,整了整冪笠,“我該走了,楊爺,我那個學(xué)生柳懷舟,八日后在豫州驛站恭候車駕了?!?p> “申夫人放心,楊某一定爭取按時送到!”
申小菱離開蜃景居,徑直敲開了城北一所宅子的大門。
看門的人不認(rèn)識她,見她戴著冪笠,警覺地問她找誰。
“我找柳懷舟?!?p> “不在!”
“洛巧玥可在?”
“等著!”看門人將門砰地關(guān)上了。
隔了一陣子,門吱呀一聲,敞開了。洛巧玥梳著少女的發(fā)式,眼眶噙著淚:“您終于來了?!?p> 說著就要跪下去,申小菱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低下聲音命令道:“沒功夫哭,快去把柳懷舟和陸啟權(quán)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