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妃染病去世,被燒成灰的消息,傳到申小菱耳朵里時,她剛要跨進京城的南城門。
這青磚砌成的高墻,足以讓所有的黎民百姓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皇家威儀。
“寧妃也算死得其所了?!鄙晷×馕⑽⒁粐@。
“怎樣才算是死得其所?”薛石隱手執(zhí)御牌伸出車簾,守衛(wèi)皇城的將士便肅然起敬,連人帶車暢通無阻地進了京。
申小菱掀開車窗的布簾子,古人也能蓋出這鱗次櫛比的飛檐高閣,讓人不由地心生贊嘆??粗挥行虻某鞘?,又冒出一種恍若隔世的惆悵。
“你在看什么?”薛石隱見她看得入迷,也湊了過來。貼在她身后,熱氣隔著衣料籠罩著她。
“風景?!?p> 她不著痕跡地挪了挪身體,割裂了這種曖昧的溫度,收回眼神,淡淡地回答他的問題:“為摯愛而死、為熱愛而亡,為自由而殞,為理想而逝。就是死得其所?!?p> 薛石隱一愣,像是為了掩飾剛才曖昧的舉動,板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袖子,隨口找了一個理由:“我以為你會說是為了正義?!?p> 申小菱轉(zhuǎn)過頭看了看他,這個“以為”太幼稚。
“這世間何來正義?我做生意掙錢,對于花錢的人,就不夠正義。你殺人,被殺之人就失了正義?;首颖姸?,卻只有一人可以登基稱帝,其他皇子也沒有正義?!?p> “你放東方道年離開,對我可就失去正義了?!边@事他耿耿于懷好幾日。
“我估摸著端王早就猜出來了,只是用東方道年試探你。你若殺他,便又樹一敵?!鄙晷×庥值溃骸澳侨?,我放東方道年回去,還有其他考量。端王的三件事,其實是一件事?!?p> “是啊。第一件事,就是打了我的臉。第二件事是給你一顆甜棗。第三件事才是他的目的。”薛石隱臉色有些晦暗不明。
他嘲諷道:“端王雖偏遠,朝堂之中必然留有他的耳目。但要彈劾戶部尚書、當朝國丈,牽連著張貴妃和明王,還有朝中張家的黨朋、學生和同門。這難度可想而知。陽關(guān)大道他不走,轉(zhuǎn)用鶴喙樓,要搞攔截折子的戲碼,不過是為了自保。說什么能保鶴喙樓,你信?”
申小菱搖搖頭:“自然不信,不過,他這么做,無可厚非。若我是他,也會這樣做。你不也答應(yīng)了嗎?”
那是因為,折子晚些送到正好可以讓芮國亂起來......這話薛石隱沒有說出口。這是他心中的正義,卻是申小菱心中的邪惡。
那天夜里,申小菱拒絕攔截。
攔截是死罪,她怕死。可鶴喙樓的人不怕。
明王和寧妃一脈在江南兩廣根基深厚,八百里加急只是官方渠道,私下官員們必然早已通了消息。攔截與不攔截,只是皇帝知道的早晚罷了。
膠州之事既已發(fā)生,今年收成不保之事已成定局。端王要攔截折子,只是想爭取一些時日,讓皇帝先處理了明王。而薛石隱想等著明王被下了獄,張家為自保使出更極端的招數(shù)。
到時,收成不保,民心不安,朝局不穩(wěn)。
事情鬧大了,皇帝必然要班師回京。忙中最容易出錯。最直接的還是坐船。屆時,裝在河底的炸藥,就能派上用場。即便不坐船,回京最快的路上,老五也埋好了“禮物”,定能送他西去。如若失敗,還可以將此事記在張家頭上。
只要能殺了皇帝,帶領(lǐng)眾人復了仇,他的使命就完成了。對得起自己的父母,對得起鶴喙樓兄弟姐妹的家仇國恨。到時,便解散鶴喙樓,塵歸塵,土歸土,死而無憾。
可申小菱不同,她覺得膠東收成還有救。她想要去膠東攫取證據(jù),再用鶴喙樓的名號殺一儆百。鶴喙樓便成了正義之士,立了功,就能自保。
立功做什么?等著被皇帝招安嗎?
自保有何用?鶴喙樓的人從來不為活命。
她畢竟不是老四了。薛石隱想。
他一口答應(yīng)聽她計劃行事,但暗中還是派了老七帶著人去截折子。不搞那些虛頭巴腦的,只要直接殺得人仰馬翻就可以了。
可等折子截下來,老七一看,搞砸了,這不是張家的折子。
這是西部烏斯藏人來犯的折子,而且是端王自己上的。
老七連夜趕往京城,正巧申小菱剛進京,薛石隱將她帶進薛家的宅子先安頓下來。
半夜看到老七送來的折子,滿眼都是怒意。
被端王耍了!
“怎么辦?”老七站在一旁低聲問道。
現(xiàn)在看來,端王比明王更難對付。
“怎么辦?端王不是給了咱們法子嗎?”薛石隱抑制住滿腔的怒火,站了起來,三步兩步跨進申小菱的臥房。
申小菱剛梳洗過,見他闖進來,皺著眉問道:“你怎么不敲門就進來了?”
薛石隱大步逼近她,一手將她瘦巴巴的肩膀箍在胸前,一手探向她鎖骨,扯出紅繩,拽出那根竹笛。
“你這是要做什么?”她試圖去搶,哪里是他對手?
“端王算計了我們!”薛石隱吹響了竹笛。吹了三次,也不見有人來。
錯愕之間,申小菱一把搶了回來:“他做了什么?”
不想說截了折子也不行,這事瞞不過。薛石隱摔出那折子道:“好一個四兩撥千斤的端王!”
“這是什么?”她拿起來一看,又問道:“你還是去截了?不是說好聽我的嗎?”
“我自有我的道理?!?p> “你既然有道理,怎么還會被端王擺一道?”申小菱搖搖頭。
她不是不知道,他報仇心切,天下有大亂之機,復仇者的心就活了。身份曝光并不可怕,怕只怕出師未捷身先死。
她只是想給鶴喙樓撐一把正義的傘。
天底下,在這傘下干齷齪之事的,大有人在。多一個也不嫌多。
她吹響了竹哨,悠長而清涼。
一個聲音從屋頂上傳來:“想不到這么快就又見面了?!?p> 除了東方道年,還能有誰?
他從屋外翻了進了,拍拍身上的灰道:“要進鶴喙樓的地盤,確實費點勁。”又問:“找我何事呢?”
申小菱也不多說,徑直將折子遞給了他:“殿下要的折子。”
東方道年假意吃驚:“不是說不截了嗎?”
薛石隱忍無可忍:“端王要的,我們做到了。殿下允諾的呢?”
東方道年接過折子,朝懷中一揣,又掏出一封信:
“殿下說,申娘子才智過人,膽識無雙。有法子救黎明百姓,自然也有法子保全鶴喙樓。這封信定能助申娘子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