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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羆傳

第29章 令使

熊羆傳 熊羆君侯 4041 2021-05-21 20:30:00

  “小家賊,你來星圖宮都兩年啦,頭一遭下山回來,也想不起來給我捎壇好酒!”

  南星剛從師父的房里出來,就遇見了此前伙房的那個酒耗子,這個男人此刻正端著一鍋熱湯要往房里送,一見到南星就開始開口打趣。

  朱雀堂自日燭以下都是女弟子,挑水砍柴、伙房膳食、房屋修補這樣的粗活自然沒法干,總得雇用山下的農夫來做長工。

  南星曾跟是姐妹們打聽過,酒耗子早在南星上山之前,就已經在朱雀堂里干活,吃住都在山上,也沒見過他回家。每天除了生火做飯,酒耗子最主要的任務就是給堂主燒沐浴的熱湯。

  這人看上去三十左右年紀,實話說來長得還算養(yǎng)眼,甚至可以說得上極為俊朗——劍眉星目,挺鼻尖鄂,身材很是頎長挺拔,就連一雙手也如珠玉美人一般的修長白凈,看這長相絕不像是個地里扒食的粗鄙農人。只是他的穿著一直邋遢破爛,須發(fā)雜亂,而且除了干活還算盡力以外,平時就顯得格外游手好閑,這一點倒是和農人性情一般。

  南星清楚地記得,兩人第一次在伙房里見面時的尷尬情境。

  “你這酒耗子就只知道喝酒,只不過酒我是沒帶回來,師父沐浴后的水倒是天天都有,此刻就捧在你的懷里,怎么不去嘗一嘗?”南星鳳眼一挑,馬上回唇反擊。

  想來自己只是星圖宮里的一個小人物,熊羆左使那樣的大人物見不到,南星覺得和這只酒耗子斗斗嘴,在這山上倒也算是打發(fā)時間的好辦法。

  “小家賊,你還別說,堂主娘娘沐浴后的水,聞起來確實很香,哪天我酒癮上來了,沒準還真要兌在酒里嘗上一嘗!”酒耗子并不生氣,依舊擋在那里嬉皮笑臉。

  “呸呸!不要臉的下賤胚子,你在這里這么久,難道不曉得我們朱雀堂是做什么的,如此胡說八道,小心傳到師父耳朵里,一刀挑了你的舌筋!”南星吼道。

  她嘴上雖這么厲害,但心里覺得酒耗子說話總是有趣,只是他這句話到底是唐突了自己的師父,便雙手掐住腰,瞪起眼睛想著要繼續(xù)奚落他一番。

  “朱雀堂又怎么了?不過一群賊丫頭,天天不是聽風,就是傳舌,還能有啥真本事?實話跟你說吧,若不是你們長相還算養(yǎng)眼,看著爽利些,爺爺我早就遷到玄武堂那里去了,在哪干活不一樣?沒準在那邊還能學到些拳腳上的真本事?!本坪淖庸室饬髀冻鲆桓辈恍嫉纳裆e身進了屋。

  他這種不懂裝懂、自以為是的模樣,倒讓南星安心一些,說到底不過是個打雜的外人,并不知道朱雀堂的詳細。

  星圖宮中,青白朱玄四堂各有所長,朱雀堂的姑娘們跟著日燭研習潛伏探聽之術,偽裝身份,易容變聲,迷惑視聽,挑撥離間,樣樣都是她們拿手的本領。

  值此亂世,一個好的間諜,勝過十萬大軍。南星和茯苓本來年歲就小,入門又比師姐們晚了三五年,卻憑著聰穎乖巧的性情,平日里最得日燭賞識,儼然成了堂主的左膀右臂。

  這次引天道軍來匯合,算是宮里這些年來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事,日燭交給南星和茯苓去辦,一反常態(tài)并未安排后援或是替補,足見她對兩人的信任。

  聽酒耗子此前提到玄武堂,南星忽然想起又有數(shù)月不見卯蚩了,也不知他是刻意躲著自己,還是也被差遣下山辦事去了,心情不禁有些復雜,見與不見都是傷感。

  楚州安撫使劉龍底被殺,諸地發(fā)生黎人叛亂的消息過了半月才傳到兵部,被兵部尚書吳光祖壓住了再未往上呈報。

  當今圣人剛剛因戶部撥不出修建陵墓的銀錢發(fā)飆,一朝下來斬了一個尚書,貶了兩個侍郎,司丞以下三五十個人都被發(fā)配去修天陵。若他再去報告出了動亂并且要錢發(fā)兵,純屬嫌自己的命太長。

  “如今楚州叛亂,如何處置,還請右相大人明示?!眳枪庾嬷缓萌フ以S德敬商量。

  “自從萬順五年,各地民亂不斷,如今幽云又被狄人占據(jù),圣人早已不勝其煩,你沒把楚州的事情報上去也是對的?!痹S德敬一臉冷肅,他此前已經得知劉龍底在回都城述職時曾到過樂王府,離開時還帶了一箱金珠寶貝。即便他是自己夫人的族弟,許德敬也不想再留此人,誰料黎人居然幫自己清理了門戶。

  “可若是那些黎人鬧得兇了,只怕圣人早晚會知道……”吳光祖見許德敬面露殺氣,卻也只好硬著頭皮繼續(xù)追問。

  “楚州的府兵潰散了,不還有漢州和江北的府兵未曾動彈么?年年拿著朝廷的百十萬軍餉,此時不上陣報國,更待何時?”

  “右相大人說的是,這兩州的兵將倒是可以募集,只是不知該舉奏何人統(tǒng)兵?”

  “你是真糊涂還是裝糊涂?楚州的事情你自己去了斷便是,還想讓圣人給你下旨么?”許德敬橫了對方一眼。

  “下官真是該死!我這就去下文書調動漢州和江北的府兵?!眳枪庾嬲f罷扇了自己一個耳光,悻悻退下了。

  許德敬一臉頹然,此前狄人五萬大軍自幽云八個隘口突襲而來,他本想舉薦醴王趙仁帶兵拒敵,誰料趙昱卻派樂王趙信掛帥出征,一番折騰下來,雖然官軍死傷慘重,到底是將狄人趕了回去。

  趙信回朝之后,威信大增,隱隱有取代太子趙禮之勢。如今倘若楚州大亂的消息傳到趙昱那里,難免趙信和魏青不會落井下石,揪住劉龍底是自己妻弟這個關節(jié)做文章。

  吳光祖憑著以往提拔照料的恩信,勉強在漢州和江北調集了十余萬兵馬,歷時月余算是撲滅了楚州的戰(zhàn)火??山洿艘皇拢麄€楚州甚至漢州、江北已變得兵力薄弱、不堪一擊。

  至于漢州太守孫文杰報告在轄地發(fā)現(xiàn)一支不足千人的隊伍,疑似楚地失蹤的李天道叛軍,吳光祖對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則更不在意,只往當?shù)叵铝艘坏绹说能娏睢?p>  漢州城外十里,一隊帶著兵部軍令的傳令兵正自東北飛馳而來,遠遠看見一個瘦弱的身影坐在馬道中間,雙手杵著一把彎刀,下巴夸張地墊在刀柄上,正百無聊賴地望向這邊。

  為首的校官急忙勒停了馬,揮手做了一個手勢,其余三四個人也跟著停了下來。

  他們見那人站起身走了過來,竟是個只有十六七歲的光頭少年,裸著臂膀,下身套著一條寬大的玄色馬褲,看上去倒像是街頭玩雜耍討碎銀的。

  少年一手拎著那口沉重的彎刀,另一只手從褲袋里掏出一塊生棗瓜,一邊往前走,一邊自顧自啃了起來。

  “喂!前面那個小子,不想死就趕快讓開,別擋軍爺?shù)穆?。”校官看著那少年吃瓜的滑稽模樣,暗暗覺得好笑。

  “喂!快把衣服都脫了,或許我不殺你們?!蹦巧倌暝谶€有兩丈遠的地方倏地站住腳,耷拉著手又把刀拄在了地上,一邊嚼著棗瓜一邊沖他們大喇喇回話。

  “你說什么?”校官觀察著這個少年,個子不高,但很精壯,腳下步子極其穩(wěn)健,倒像是個會功夫的。

  少年頭頂兩側和胸口都有黑色的紋身,胸口還有一長一短兩條刀疤,手里的那把刀絕不是華族常用的兵刃形狀,刀身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彎曲,泛著黃白色的亮光,驀地看去像是一輪彎月。

  校官知道世道近來不太平,常有流民在路上搶奪食物、衣服,可卻如何都搞不明白,這個少年為何要攔路搶軍人的衣甲,所以這句“你說什么”剛一出口,倒顯得氣場先弱了三分。

  “啰嗦得很!”少年這四個字說完時,丟掉手里的半個棗瓜,腳下瞬間發(fā)力,只用幾個輕靈的墊步,已從那校官身邊抹過,隨后直奔后面幾人。

  只兩個彈指的功夫,馬上已經沒有一個人。這些傳令兵連為何只問了一句“你說什么”就是啰嗦這件事都沒來得及搞懂,就被那少年像砍瓜切菜一般,一刀接一刀準準貫喉,撲死在了地上。

  “居然比棗瓜還好切許多!”那少年放下刀嘖嘖感嘆了一句。

  他吐出嘴里最后的幾粒棗瓜籽兒,然后蹲下身來仔仔細細地檢查了每一具死尸,之后又長出口氣笑道,“還好血放得快,沒弄臟了衣服?!?p>  少年懶洋洋站起身,把兩根手指伸進嘴里打了個呼哨,不遠處又過來了幾個玄衣人,七手八腳地開始扒死人衣甲。

  待得他們換上了這些衣甲,便騎上馬直奔漢州城而去。

  漢州太守孫文杰正坐在自家后院的花園里,焦躁地不停扇著蒲扇,可汗水還是不住地順著臉頰往下掉。

  天氣燥熱,田地荒蕪,讓他更是自覺流年不順。本來漢州地界民生豐實,各地義軍涌動之時,這里還算風平浪靜,甚至看著其他太守平叛立功,紛紛升遷,自己都開始有些嫉妒起來。

  前年偶然得到消息,終南山的星圖宮聚集民眾,圖謀匪然,他便著人帶五千人馬征繳,誰想得到一夜之間全軍覆沒,鎮(zhèn)守漢州的兵馬就這么沒了一小半。

  再加上剛剛抽調去楚州平亂的兵馬,漢州此刻已空虛至極。

  在孫文杰看來,星圖宮的那群瘟神惹不起至少還躲得起,可近來又從南邊過了一隊千八百的人馬,保不齊也要在漢州扎下根來。

  孫文杰把這個消息報給了兵部,正約摸著該有回信,下人就報兵部的令使來了。

  他看到進來的令使時,甚是愕然,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絕不過二十歲的精瘦少年,而且不似華人長相,身上套著大得離譜的衣甲,頭盔也在光溜溜的腦頂上忽左忽右地滑動,像是隨時會掉下來一樣。

  本來很是滑稽的樣子,卻因這少年的眼神而變得莫名可怖起來。

  那少年令使見了孫文杰也不按例行禮問候,反而開口就問,“我問你,漢州如今可調動的還有多少人馬?”

  孫文杰思忖了片刻,猜想該是兵部要看能不能靠他自己剿滅這叛軍,便故意少說了些,語氣還算客氣,“稟告來使,漢州前番剛剛撥付了兵馬協(xié)助朝廷平定楚州之亂,此時留在漢州的,馬軍約兩千上下,步軍五千余。除城外駐守的四個大營,還有些分散在各府各縣,想要一時間調度整齊,卻實在不算容易。”

  “你的兵符放在哪里?”那少年令使驀地又問。

  孫文杰聽罷不禁擰起眉頭,更加遲疑起來。他暗想,兵部若讓人上來便如此發(fā)問,難不成要收了他的兵權?可揣度自己近年來與兵部吳光祖為首的幾個主官都有好處送去,多則成箱的金銀,少也有玉璧、珍珠,再者當年星圖宮大敗的事也從未泄漏出去,此時也無遲滯軍情的失職,兵部何故如此責難?

  想到這,他剛要開口打聽得詳細些,就見那令使驀地抽出了刀,橫在他面前,厲聲道,“問話不答,莫非想死?快去屋里取來!”

  太陽升到了正空,天氣更燥,夏蟬不鳴。

  孫文杰和那少年令使就面對面坐在花園里的茶案邊,大眼瞪小眼,誰都不說話。

  兩人中間的茶案上放著幾條半身老虎的鐵兵符。

  孫文杰被少年告知,自己要在這里坐到第二天戌時,若敢出動靜或兵符離了桌面,他的項上人頭就要落地。

  少年令使似乎還怕他不信,揮手就砍斷了花園里一棵碗口粗的柳樹。孫文杰甚至都沒有看到少年到底如何出刀。不過好在這個要求雖然奇怪,卻并不算難做,只要這少年到時不會反悔。

  一個富態(tài)的胖子和一個瘦小的少年就如此四目相對,一動不動,像是擺在花園里的一對石雕,若不是茶案上的那把彎刀鋒口銳利、森然可怖,這般場面倒顯得滑稽。

  三個時辰之后,李天道一臉茫然地帶著人馬繞過了鴉雀無聲的漢州主城,隔著藍田縣城,已能遠遠望見那綿延無際的終南山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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