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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羆傳

第51章 冥鼉

熊羆傳 熊羆君侯 4130 2021-06-12 22:30:00

  “念恩雖是女流之輩,但好歹生在帝京世家,無論朝堂政事,還是江湖門派,自幼多少有些耳聞?!痹S念恩不動聲色就把話題往下套了下去。

  果然,矮胖子聽完哈哈笑起來,想好好刁難一下這個丫頭,“不錯,不錯,我當(dāng)年確是星圖宮的弟子,反正你也活不過下月十五,告訴你身份本來無妨。不過,你倒能先說出我究竟是誰?”

  “江湖百派,唯尊星圖。軒轅后裔,應(yīng)龍乘風(fēng)。右鎮(zhèn)云豹,左走熊羆。青白朱玄,分鎮(zhèn)四方。玄武鎮(zhèn)國公當(dāng)年入門之初,本號冥蝮,歸玄武堂左支蛇派,隨青虺居士修行。據(jù)我聽聞,左支蛇派弟子當(dāng)年悉數(shù)下山投了天道軍,經(jīng)歷亨順年間大小十?dāng)?shù)戰(zhàn),死傷慘重。相比之下,玄武堂右支龜派似乎不屑入世,反倒門庭興旺,開枝散葉?!痹S念恩搖頭晃腦地說道。

  “你居然對龜派都有所知曉!”矮胖子忍不住贊嘆了一聲。

  “如此推斷,不知阿叔是青甲居士門下鰲、鱉、鼉、屃四尊,還是玄衣都郵、緇衣大夫、通靈博士、洞元先生四使?”許念恩明明是問句,眼色卻很明朗,像是已知道了答案,如此發(fā)問只是為了顯得自己謙遜一些。

  “老夫嘛……玄武堂青甲門下老三,冥……冥鼉便是?!卑肿踊卮鸬馈?p>  他本以為劫走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只需敲昏了運(yùn)到北都便可大功告成,卻沒想到一上來就被她的氣場和學(xué)識驚得連說話都磕絆起來,還不自覺地挺直身板,竟然還以江湖禮向她拱了拱手,哪里還有一丁半點的殺氣,幾個回合下來只覺頭腦發(fā)脹,口舌遲滯,只剩下滿臉的窘迫和客套。

  “這便對了,江湖傳言,冥鰲善水,冥鱉橫練,冥鼉用毒,冥屃力大,今日為我這樣一個女子,竟勞煩久不問世事的江湖名宿出手,不知是該驚愕還是榮幸?!痹S念恩這句話說起來輕描淡寫,說罷也學(xué)著冥鼉的樣子拱手。

  “嘴甜得要命嘞!若非師兄要拿你這雛兒煉丹,我此刻倒真想留姑娘一條性命?!壁兟犞切┦煜s許久未曾出現(xiàn)的江湖名號,開始很是欣喜,隨后又不禁有些悵然,于是不再說話,回手放下車簾,趕著那架馬車?yán)^續(xù)往北去了。

  冥鼉暗暗思忖,本來以為這趟是個沒趣的差事,誰想竟遇到如此妙趣的少女?;蛟S也正是如此,北都的那位正主才會如此周折也要把她拿到手吧。

  許念恩在車廂中搖搖晃晃,不禁回憶起在中都時的往事。由于自己從母親那里繼承了黎人血統(tǒng),許念恩自幼便宅在府邸之中,幾乎從未外出。待到七歲那年,母親便按照黎人的傳統(tǒng)給她文上了橋寨的紋身,并開始對她講當(dāng)年天下崩亂時的情形。

  “念恩,你可知阿媽小時候生活在九寨么?”母親一邊用藥布給許念恩止血,一邊柔聲問道。

  “阿媽,你快給我講講九寨是什么樣子的,比咱們這中都城還要大么?”許念恩忍著胳膊上的刺痛喃喃。

  “自然沒有中都城大,可那里是咱們黎人祖先選定的寶地,四面都是大山大河,滿眼都是綠樹翠珠,鳥兒蟲兒從早到晚叫個不?!蹦赣H念叨著,許念恩雙眼仿佛便見到了那動人景致,只顧笑得拍手。

  “九個寨子里有一個橋寨,我便在那里出生。橋寨的大鼓頭叫七葉開,是個很好的伯伯,為人和藹可親。七葉開的女兒叫南星,也是個很好的姐姐,是九寨里第一美人,性格也活潑熱辣,我從小便跟在南星后面玩……”

  許念恩對母親的敘述驚嘆不已,她自小只知道母親是個嬌弱的官家婦人,從未想到她在橋寨被毀時僥幸逃生,后來上星圖山宮投奔故人,和橋寨大鼓頭之女南星成了同門姐妹,又隨著天道軍輾轉(zhuǎn)數(shù)載。

  只是大平立國之初,堂主南星要徹查一樁疑案,母親按照南星的指示,故意制造自己遇險的情形,找機(jī)會接觸到當(dāng)時大平戶部尚書許清宗之孫許云才,下嫁于他,定居中都。

  母親這些年如此隱秘行事,只是為了幫助堂主南星追查那樁陳年舊事。

  自那時起,許念恩便跟隨母親遙拜朱雀堂成了二代弟子,起早貪晚用心學(xué)習(xí)黎人無雙的藥術(shù)、朱雀堂刺探的技巧,只為有朝一日有能力幫助母親完成那個心愿。

  許念恩有時覺得世事弄人,父親這些年一直毫無保留地疼愛妻女,凡事委屈求全,不敢與人爭執(zhí),卻始終不知道這其中原委,想來也是母親不該。尤其是被貶謫到北都之后,父親在玄武都護(hù)府的震懾下日夜不得安寧,只恐遭了都護(hù)毒手。

  許念恩暗想,此次若有機(jī)會,在完成使命的同時,一定要盡力從中斡旋,保全父親性命。

  六月十二,夜雨剛過,武平剛回到北都過了一宿,便被老驛丞從家里傳了過去。

  一進(jìn)驛站,武平便發(fā)覺氣氛不對,幾個雜役都像屋里著了火似的,沒頭蒼蠅一樣跑進(jìn)跑出。

  老驛丞臉色鐵青站在那里,隱隱作怒,一上來便質(zhì)問道,“武平,你可是這三隊里第一個到平江侯府的?”

  “回驛丞的話……正是?!蔽淦皆谄浇罡~外得了十兩賞銀,可身為書記官到底與股長身份有差,他這幾日生怕另兩隊空手而歸,怪他小氣,到處說他的壞話,于是決定能少說話便少說些,不給老驛丞留下譏諷自己的話頭。

  “去時走的可都是官道,住的可都是驛站?”老驛丞緊接著追問,面色極為關(guān)切。

  “一直住在驛站,最后一日怕官路繞遠(yuǎn)誤了行期,才到了上江方穿了一條小路。”武平一時還摸不清老驛丞所問為何,卻也不敢扯謊,把走的路線一五一十講了一遍,只是避重就輕,故意把穿小路往前趕的事情放在后面講。

  “往返之間可遇著過另兩隊人馬?”老驛丞雖還在問,卻似乎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

  “不曾遇著……”武平說到這兒,不禁遲疑了一下,他去的路上一直在打聽前兩隊的進(jìn)程,生怕自己落在后面,可過了上江便沒人見過他們。

  之后在回來的路上,自己這隊走走停停并不捉急,在上江附近幾個驛站卻依舊沒遇到他們,再往前走也沒聽得其他人往回返的消息。

  看著老驛丞臉色愈發(fā)難看,武平只好硬著頭皮補(bǔ)上一句,“若他們還沒回來,驛丞有事盡管吩咐我去安排便是?!?p>  “上江尉今早傳了書信過來,說有樵夫在城南一片水杉林子里發(fā)現(xiàn)了六具尸首,皆為中箭而死,而且一擊致命。據(jù)說那些尸體渾身紫黑,該是箭上帶毒,上江當(dāng)?shù)氐呢踝骺床怀鍪裁疵茫轵炦^死者身上的物件后,確定是北都驛使?!?p>  武平聽了大吃一驚,驚覺自己剛從閻羅殿里走了一圈回來,這三隊除了自己,另外兩個股長在永平年間就是軍籍,歲數(shù)雖長一些,可身上是帶著功夫的。

  尤其是那個劉五,早年還是草莽出身,每每與這些同僚喝酒扯皮時,就會講些江湖上的事情,該是一個頗有手腕的一個人。

  想到這里,武平更加確信自己是撿了一條命回來,不禁咽了一口吐沫,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顫聲問老驛丞,“查出是誰干的么?”

  “劉五的尸首旁掉了一個物件,據(jù)說那邊已初步推斷是上江地界的山匪所為?!崩象A丞見再問不出什么來,焦躁地擺了擺手,讓武平退了出去。

  私放驛使送信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在這太平年景下,恐怕上報的申文里用什么春秋筆法都掩蓋不掉,別的且不論,光是那六家的喪葬撫恤,對老驛丞來說就是個極為頭疼的事情。

  老驛丞自是知道在這北都城中,都護(hù)府和長史府水火不容,只恨對方不死。如今長史府的信使被暗中干掉,十有八九是都護(hù)府干的好事。

  可是即便知道兇手是誰,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他能做的只有將此事盡快報給許云才,給對方提個醒,再順便要些銀兩來善后。

  二十年前,他還是熊羆軍中的伙事長,隨軍一路攻占了北都,本以為之后的人生便是一片光明坦途,誰料指揮使北上狄人營帳受降之時,被人趁夜突襲害死,帶去的一千余兵將幾近覆沒。

  隨后,玄武軍奉旨北上報仇,征討狄人大盟,凱旋之后便駐扎在北都,設(shè)立了玄武都護(hù)府,成了幽云這地界上的真正主宰。

  再后來,凡是熊羆軍的人都被朝廷以損折大平威名一并降罪,或貶或罰,結(jié)局大多凄涼。

  老驛丞因為事發(fā)之時不在前線,并未親經(jīng)此事,才得以安然無事,后來又討到驛丞這個飯碗,便一直在北都蹉跎過活。

  這些年來,每到熊羆軍使團(tuán)遇襲之日,老驛丞都會做上幾道當(dāng)年軍中兄弟們常吃的小菜,再拎上一壇四通酒肆的老曲,獨自一人到城北荒丘祭拜戰(zhàn)死的同袍,無論刮風(fēng)下雨,從未中斷一次。

  他覺得世事無常,自己曾經(jīng)離輝煌功績?nèi)绱酥?,如今又與煩鬧俗世如此之遠(yuǎn)。

  這天下諸多大事是都護(hù)那般大人物定奪的,早已和自己這螻蟻一般的小人物再無半點關(guān)系。

  他也常常假想,倘若當(dāng)初指揮使并未罹難,那么如今會是個什么世道,百姓會過什么日子?可惜這并不會發(fā)生,最多只是自己酒后的一種臆念罷了。

  武平恍恍惚惚出了驛站,只覺得沒了后腳跟,沿街找到一個茶館坐定,催著小二燙壺?zé)岵?,吸溜溜狠命往嘴里填,可是心口仍舊砰砰跳個不停。

  他雖已感到這次送牛黃的差事有些詭異,卻萬萬沒想到竟比戰(zhàn)時穿越敵軍陣地還要兇險。

  三隊驛使折了兩隊?而且聽那襲擊者用箭的手段,無論精準(zhǔn)程度還是根本驗不出的毒藥,絕不是一般山匪所為,背后定是隱藏著一股極大的勢力。

  自己活著回來,是因為僥幸抄了那條小路,還是對方故意為之?武平想到這兒已是渾身冷汗,于是往桌上丟了幾個銅錢,急忙跑回家關(guān)上大門躲了起來。

  戌時一刻,天氣轉(zhuǎn)涼,街上行人見少,煙火氣濃了起來。一個文官模樣的人叩響了北都長史府的大門,他的身后緊緊跟著四個披掛齊全、手持重戟的軍士。

  “都護(hù)府有個口信兒送到長史府,勞煩開門!”那個文官雖然用辭沒有絲毫逾矩,語氣里卻滿是蠻橫,由他這狐假虎威、狗仗人勢的姿態(tài),便可窺出平日里都護(hù)府對長史府的姿態(tài)。

  長史府的下人急忙開了門,恭恭敬敬把他們讓了進(jìn)去。

  文官像進(jìn)了自家門一樣,徑直向前堂走去,幾個軍士則將手里的鐵戟狠狠往地面一戳,只把地磚砸出一個個坑來,隨后全都滿臉橫相地守在門里,一副無論誰想出門,全都格殺勿論的睥睨神態(tài)。

  “給長史大人問安,都護(hù)今兒著小的過來再問一下,念恩姑娘何時可去府里修行?”文官進(jìn)堂之后不名不拜,大喇喇站在那里,斜捎著眼向許云才問話,那眼神令人陡然生厭。

  “小女偶感風(fēng)寒,在家調(diào)養(yǎng)未愈,幾日之后若得康復(fù),定先向都護(hù)府去信?!痹S云才坐在那里冷冷答話,自覺一股怒氣從腳底直沖到頭頂,已經(jīng)快要壓抑不住。

  許云才心想自己出身大家,又是朝廷欽命的一州主官、從一品大員,竟被一個小吏如此唐突折辱,簡直豈有此理!

  許云才惡辣辣瞪著堂下那條仗勢欺人的走狗,恨不得馬上喊人把他拉出去剁個粉碎,然后點起府上的全部家丁,直接殺奔都護(hù)府拼個你死我活。

  許云才最終還是平復(fù)了下來,他自是清楚,常駐北都城衛(wèi)戍的甲兵里里外外足有五千,光是都護(hù)府中的親衛(wèi)軍校尉就有三百人。

  如此去找都護(hù)算賬,無異于以卵擊石、自尋死路。

  可是,除此以外又哪有出路可走呢?想到自己的獨女就要被都護(hù)那頭餓狼吞噬,許云才已然不抱有茍活的念想。

  “知了,知了,小的這便回稟都護(hù)!”文官更無多話,轉(zhuǎn)身要走,卻又回頭不陰不陽地補(bǔ)了一句,“但愿念恩姑娘此刻真地在府里養(yǎng)病,否則長史大人最后也不好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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