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p> 一夢生,一夢死。
漫漫星河千帆舞,人間天堂四月天,此時的杭州婉約而又清冷,像極了多愁善感的西子姑娘。
“霞兒,時間過得真快,你離開我整整10年了,我將那些年的點點滴滴,寫進(jìn)了書里,我想你一定會是我的第一個書粉?!闭f到這里,我半蹲在霞兒面前,獻(xiàn)上她最愛的花籃,盡訴了這些年的紛紛擾擾。
一說到霞兒,我竟然忘了回家的時間,落日躲進(jìn)了山林,只有烏鵲晚歸的嘈雜聲。
“明年清明,我再來看你,你要聽山神的話,這房前屋后住的都是好人家,多交些朋友不會寂寞,此生我會長駐錢江,守著一橋等你入夢!”我臨摹著石碑上的字,好似撫摸著她清秀的臉龐,分不清是我在祭奠她,還是她在念著我。
“走啦!”園陵的巡邏員老張師傅為人熱情,見到每個回去的人都會打招呼。
“明年見!”我向他點了點頭說道,亦在回復(fù)那些沉睡在此的親人一樣。
即將邁出安賢園陵的時候,背后突然傳來一聲“吳漢”,聲音低沉且富有磁性。
我先是一愣,一個許久未聽到的名字,竟使得我熱血澎湃,幾乎不能呼吸。我緩緩轉(zhuǎn)過身來,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竟然是他——傅少賢。
他見我驚訝的表情,放聲大笑起來,像千年的寒冰瞬間融化了這許久不見的隔閡,用著最熟悉不過的鄉(xiāng)音,熱情地邀請我去和他昔日同袍同戈104位傅氏兄弟把酒言歡。
“你件大豬毛,我叫了你嘎西多邊數(shù),嘛聽見???”打破這一尷尬,還是傅站長先開了口。
“師父!”我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又重新戴上,想再仔細(xì)看清楚一些。
“換眼鏡了?”想不到一個細(xì)微的動作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指著我的臉龐笑著說道,“不錯!又變帥了,這副更加適合你?!?p> “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嘛!”內(nèi)心的情緒早已崩塌,我雙手抱拳,鞠躬下腰,下巴微顫,“您不生我的氣了吧?”
他迅速向前,將我扶正:“我以為,此生聽不到師父兩字了!”
“恩師在上,徒弟怎敢造次?”我紅著眼,恭恭敬敬地回答。
“臭小子,敢開師父的玩笑?!?p> “師父,您今日怎么會在此?”
“我們在此多年了,從不見你來看我,也只好自己主動一些了!”我掐指一算正好十年,十年前我送霞兒來這里,那年也是他們?nèi)雸@之時。
此話一出,瞬間涼了脊梁骨,每逢佳節(jié),必定熱鬧一些,我趕緊賠禮道:“慚愧至極!為了生計,我已多年沒有關(guān)注家鄉(xiāng)的大事件了。”
……
我們那亦師亦友的革命情感,要從抗戰(zhàn)說起,因前長官推薦,我離開浙江去了福建,在南平受過他的照顧。
傅少賢,何許人也?諸暨梅嶺人氏,原是教書育人的老師,后因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大約在1934年至1941年陳儀任職FJ省政府主席期間,經(jīng)介紹他和外甥一起去了福建,我初到貴寶地,他時任南平公路總站站長一職。
……
1941年4月,福州淪陷,日軍特遣了一支御林軍——晉町部隊,發(fā)動代號為C4作戰(zhàn)計劃,企圖徹底切斷中國軍隊的海上運(yùn)輸線。
與其正面交鋒的是中國國民黨第100軍80師,師長李良榮率先一周抵達(dá)大湖蘭田,勘察地形,以謀良策。
“師長,這是您要的地形圖?!?p> “作為此次抗日的軍事主官,我等事先已有做好萬全準(zhǔn)備,諸位各抒己見,如何破滅日軍向古田進(jìn)擾,震撼閩北之計?”
“估算23日日軍可抵達(dá)距大湖東南方向50公里外的秦洋,趁其人疲馬倦之時開啟戰(zhàn)斗,最多至25日結(jié)束,切不能戀戰(zhàn)?!?936年,中國國民黨部隊進(jìn)行了第二次整編,由于兵員不足,很多部隊一個師下轄3個團(tuán),滿編不到6000人,除了步兵,連炮兵配屬都沒有。
“只要死守住古田縣,就能防止日軍進(jìn)攻南平。”
“郭副團(tuán)長!”
“到!”
“等日軍退踞福州周邊,由你率兵來一招痛打落水狗,記住一定要搶占寨上關(guān)等交通要道?!?p> “保證完成任務(wù)!”
果然,日軍部隊行徑閩侯大湖后,深入福建腹地,企圖占領(lǐng)軍事戰(zhàn)略要地——南平,攻占中國國民黨臨時省府永安,這支隊伍的作戰(zhàn)目的就是與駐扎在浙贛的日軍形成一道包圍圈,控制中國的東南部。
5月29日,日軍在國軍的合圍之勢,在飛機(jī)的掩護(hù)下,倉皇逃竄回福州。
閩侯大湖戰(zhàn)役的勝利,是日軍入侵東南沿海以來第一次重創(chuàng),此后,除了時常派遣一些飛機(jī)瘋狂亂炸之外,再也未能深入福建內(nèi)陸。
……
午后,望著車窗外的農(nóng)田,一個個扎堆的稻草人享受著陽光,今年的收成大抵不錯。
帶頭開路的一輛軍用福特吉普車,威風(fēng)八面,肆意地奔跑在公路上,后面跟著七八輛暗色系大棚卡車,隨風(fēng)卷起一層層的灰,將整個車隊緊緊包圍。那時的公路哪比得上如今的柏油路一塵不染,可它偏偏就是通往外界的“康莊大道“。
“站長,后頭裝載這批運(yùn)輸物資的大卡車是咱們東三省生產(chǎn)的嗎?”一個叫阿毛的小青年怕路上無聊,隨即和長官嘮起了嗑。
“聽口音,你是東北來的?”副駕駛的男子正襟危坐,語氣平和。
“是?。 甭牭介L官的問題,阿毛笑著點了點頭,“哈爾濱的?!?p> “你小子,認(rèn)真開你的車,東三省那批貨還沒開始跑銷路,就被日本人給端了!”聲線如此沉穩(wěn),此人正是南平公路總站站長傅少賢,不久前剛接到任務(wù),由他親自帶領(lǐng)運(yùn)輸車隊橫穿福建南平,這是一段經(jīng)常被日軍空襲的路段,危機(jī)重重,長官親自押送,目的是為了順利支援前線打仗的國民革命軍。
“傅站長,像我這樣的年輕小伙,假如從今兒起努力工作,能買得起這玩意兒嗎?”阿毛才來車隊兩個月,就憑著過硬的駕駛技術(shù)入編,但他從來沒有看見過如此高端大氣的車子,心里滿是羨慕。
傅少賢抬了抬鼻梁前的墨鏡,當(dāng)頭棒喝:“這可是從美國進(jìn)口的福特T型,一輛車抵4000大洋,按照你那點微薄的收入大概得拿命來拚,說不準(zhǔn)到了我的年紀(jì)……”
“我滴個親娘?。【蜎]有其他逆天改命的辦法了嗎?”聽完這個天文數(shù)字,阿毛一下子變得毫無自信,車內(nèi)氣氛急劇下降,只能聽見些車窗外灰塵隨風(fēng)拍打的雜音。
“我倒有個表哥是中央航校畢業(yè)的,現(xiàn)在到了中校的軍銜,瞧你腦瓜子機(jī)靈的,不如改行弄架飛機(jī)開開,說不定能實現(xiàn)愿望呢?”
一聽到上天,阿毛更加六神無主了,直言拒絕:“傅站長,您就別取笑我了,我大字不識幾個,怎么能開飛機(jī)呢,何況我還是喜歡在陸地上的感覺?!?p> “那你就認(rèn)真開你的車,別總是想些不切實際的事。”
“是是是……”阿毛連連點頭道。
車子奔馳在大道上,沿路的變化引起了兩人的注意。
“這道路上怎么出現(xiàn)了這么多一字排開的稻草人?”傅少賢皺了皺眉頭,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涌上心頭。
“長官,前方有情況……”此刻,阿毛瞪大眼睛直視前方,雙手緊握了方向盤。
“前方怎么了?”傅站長后背離開了靠背,朝著阿毛所指的方向望去。
“好大的煙,不會是出車禍了吧?”阿毛慌了手腳,心里還在猶豫要不要減速,眼看車子距離越來越小。
說時遲那時快,傅站長身子撲向方向盤,雙手用力一轉(zhuǎn),車子呈45度轉(zhuǎn)彎沖向路基,他盯著前方大喊:“踩剎車?。。 ?p> 哧……地上刮起一陣白煙狀,兩排車輪印子深深扎根。
差點就車毀人亡,這驚心動魄的一刻,終于在最后轉(zhuǎn)危為安,從副駕駛望去,正好對著一個面黃肌瘦的男子,約莫三十左右。他張開雙臂,擋在路中間,難道他不知道有個成語叫螳臂當(dāng)車嗎?
“書呆子,你不長眼嗎?”阿毛氣得從座位上跳起來,差點沖出駕駛室去打人,卻一把被旁人強(qiáng)有力的攥住。
車前那男子先是摸了摸胸口,還有心跳,又摸了摸眼睛,眼鏡去哪了?
此時,傅站長戴著墨鏡,用力一推車門,從副駕駛位置從容而下,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越走越近,才發(fā)現(xiàn)男子的身后躺著一大批衣衫襤褸的百姓,表情麻木且悲涼,這里剛剛發(fā)生過一場大劫難,原來是一群劫后余生的幸存者。
“這后方的路標(biāo),是你放的?!备瞪儋t指了指遠(yuǎn)處路上擺放的一把把捆扎好的稻草問道。
沒了眼鏡,等同瞎子,陽光照得我有點睜不開,我聽到有人朝我喊話,就點了點頭,撐開的雙手突然來了勁,我左右遠(yuǎn)近看了一圈,剛才不要命擋車的人竟然是我自己,天吶,我又來到了哪個寫進(jìn)歷史的“案發(fā)現(xiàn)場”?以光速合成肉身與靈魂,腦子還沒徹底反應(yīng)過來,嘴巴里已經(jīng)跑出幾個字:“救人要緊!”
按照我們平時處理事故,最正確的方法就是在150米處放置警示牌,人員需要撤離到護(hù)欄外,開始自救或者等待救援隊。但目前因為傷員太多,我根本沒有辦法在短時間移動他們,只能先一路擺放稻草替代警示牌,在沒有通訊設(shè)備的情況下沒辦法告知醫(yī)護(hù)自己的位置,只能先一邊簡單幫助他們處理傷口,一邊等待路過的好心人將他們運(yùn)送附近的醫(yī)院。
“來人!”傅少賢大喊了一聲。
這時,阿毛也從車上跳下來,走至車頭,順便撿起了地上的粉碎的眼鏡,跑到我面前遞給我,見到我的包袱里有著一些急救醫(yī)療用具,看著我迅速戴上,又蹲下身子的背影,忙著為一名手臂血肉模糊的大叔包扎傷口,問道:“是你,救了他們?”
我推了推鼻梁上架著的那副碎得開了花的鏡框,沒有回應(yīng)他,繼續(xù)手頭的活,心里還有一些些埋怨,這下可好,上哪去配眼鏡呢。
“你在這里照顧傷員,我去前面看看情況!”傅少賢囑咐阿毛留下做我的助手。
“是!傅站長?!边@個利索的小青年點了點頭,立即加入了我的救助小隊。
我背著身子卻聽得一清二楚,原來發(fā)號施令的是個官家,便順便多問了一句:“他……是哪個站的?”
阿毛遞給我一卷紗布,抿了抿嘴,說道:“碰上我們長官,是你們的運(yùn)氣,他可是我們南平公路總站的站長——傅少賢?!?p> 我手一抖,剛接過來一卷紗布轱轆一下掉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我咽了咽口水。
人生何處不相逢,相逢何必在此處?
一掉一個準(zhǔn),我設(shè)計過無數(shù)個偶遇的場景,竟然沒一個用得上的。
濃煙滾滾,前面的路被炸出一個大坑,將整個車隊擋在了一側(cè),傅站長意識到此次運(yùn)輸任務(wù)怕是要被耽誤了。
等我收拾好自己的包袱,他還在前方指揮車隊,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他的背影,多少次了,在夢中,那些硝煙彌漫的歲月里,他指揮若定,一批批的抗戰(zhàn)物資,從這條大道上源源不斷支援前線。
“你……咯血了!”我沉靜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抬頭,發(fā)現(xiàn)他再次回到我們身邊,詢問傷員的情況。我用手一抹,掌心暈開了一朵映山紅,比家鄉(xiāng)山頭的還旺。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
墨鏡下藏著一張清瘦的臉龐,短小又整齊的胡子,一身干凈整潔的中山裝,就是他!就是他!
“男子漢大丈夫,流血流汗不在乎!”我內(nèi)心掩不住的激動,客套話不適合那個年代,自然而然蹦出些無所畏懼的詞。
夢里夢外,我的確是個病患,早幾場夢境里就強(qiáng)調(diào)過,此時咯血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怕是讓傅站長多了一份同情心。
“可我在乎,這條道上,出現(xiàn)任何狀況,都由我來負(fù)責(zé),包括你在內(nèi)!”天哪!這不就是一部劇里大男主的臺詞嗎,竟然會“浪費”在我身上。說著,我見到傅站長命令司機(jī)阿毛將卡車后車廂整理出一個空間,讓傷員統(tǒng)統(tǒng)上車帶去附近的醫(yī)院。
“回去后給福建公路站站長傅祖興上尉致電,這次行動失敗,讓他不用再等了。”
“傅站長,您真的要這么做嗎?”阿毛開始碎碎念,“放著車上一大批物資不管,放了長官的鴿子,回去可是要吃批評寫檢討的!”
“傅上尉是自己家族人,信得過,不會為難我的?!?p> “就因為他們……”阿毛一臉嫌棄地掃了我們這群人。
“這是命令,把他帶上我們的車!”傅少賢沒有理會他,他把我?guī)г谏磉?,因為我了解這里的情況,以備后期溝通需要。道路破損嚴(yán)重,車隊全部掉頭折返,“先回去再想辦法,怕是咱們已經(jīng)被盯上了?!?p> 運(yùn)輸物資也要看準(zhǔn)時機(jī),南平水陸縱橫,地勢復(fù)雜,陸路方便隱藏,但最怕空襲。
傅少賢將車隊先調(diào)回了安全處,專人把守,等修好了路,擇日再出發(fā)。
……
第二天早飯后,我正在醫(yī)院散步,身邊再也沒了陪伴之人,心里不覺有些悲涼,再加上沒了眼鏡成了半個瞎子,更是覺得成了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yīng)的孤兒。
“你身體沒事吧?”我在醫(yī)院的走廊上再次碰到了他——本季的男主角——傅少賢。
我一臉震驚,一個身影模糊、聲音熟悉的人出現(xiàn)在我面前,頓時感覺重生有了意義。
什么叫有緣,什么叫血緣,這夢里可就是這么隨心所欲啊!
“我來復(fù)診,順便看看你?!备瞪儋t遠(yuǎn)遠(yuǎn)地認(rèn)出了我,還打趣道。
來看我就看嘛,又沒人攔著,還事先找好了理由,民國才子也玩這一套爛大街的伎倆。
為了緩解我的尷尬,他首先調(diào)侃起我的名字:“你叫吳漢,是死而無憾的意思吧?”
他從醫(yī)生那得知了我的名字,什么都瞞不住他。身份信息可不能造假,我隨即從身上的口袋取出一張調(diào)任書,遞給他,心里默默念道:我就是有備而來的。
“報告長官,吳是口天吳,漢是漢族的漢!家母希望我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保家衛(wèi)國。”我目光如炬,軍姿筆挺。
“是個男子漢,老師他沒有看錯人!”傅少賢走到我的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
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憨憨地笑著,我這個攀親帶故的徒弟看來他是非收下不可了。
“老師身體可好?自從他離開福建回了諸暨老家,學(xué)生沒能挽留住,實在慚愧,就連李宗仁、白崇禧和黃紹竑都先后來電問責(zé)?!彼谥械睦蠋熣俏业那伴L官斯烈先生,1936年6月應(yīng)邀陳儀出任FJ省第五區(qū)行政督察專員,7月調(diào)任FJ省政府委員兼財政廳長。1937年8月,七七事變后,回鄉(xiāng)任諸暨抗敵后援會副主任。
“報告長官,先生一切安好,唯有憂國憂民,努力救濟(jì)百姓?!?p> 記得那年調(diào)任后,我跟著斯烈先生在諸暨各地奔走,才遇見了從蕭山逃難至諸暨的蔡姓少年一家,冥冥之中,我悟出一個普天之下只有中國人才能救中國的道理。
“你干過什么大事?”他用奇怪的眼神望著我,想必是先生說了些什么,“先生來電報,說是有個小人物來了福建,需我關(guān)照一下?!?p> “大事不敢說,只當(dāng)過工兵班長,杭州淪陷前,炸過錢塘江大橋……差點丟了小命!”我不敢將自己的肩膀一使勁就隱隱的痛一事告訴他,生怕被遣返回去,這回話的聲音越來越小,怕是真的給前長官丟了面子。
“后生可畏??!恩師將你托付給我,那就留在我身邊吧。”傅少賢看穿了我那憨厚又倔強(qiáng)的個性,握緊拳頭捶了捶我的肩膀,示意以后就跟著他做事。
“吳漢,來前臺取藥?!毙∽o(hù)士跑來拉走了我,我回頭打手勢,讓他等等我。
“長官,你要的東西?!边@時,一個年紀(jì)較輕,渾身散發(fā)著書生氣的男子出現(xiàn)在傅少賢的身邊。
“時間剛剛好,這小子也在?!备嫡鹃L欣然接過一物,反手緊握。
“他是誰?需要我調(diào)查一下嗎?”那儒雅書生注視著傅站長定睛的方向,細(xì)聲詢問道。
“不用了,在他身上發(fā)現(xiàn)有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p> “你們認(rèn)識?”儒雅書生表情比較詫異,感覺自己錯過了什么。
“這個可以重新認(rèn)識一下!”傅少賢自顧自的點了點頭。
“需要我給他在南平安排一份什么工作嗎?”
“暫時不用,先考考他!”傅站長豎起食指,擺了擺。
“既然長官不信任他,為何讓他留下?”
傅少賢笑笑不語,難道天機(jī)不可泄露。
……
等我小跑回來,傅少賢順手遞給我一個木盒子,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副金邊圓框的眼鏡,民國的東西,一定價值連城吧!
“按照你的情況命人趕制的,試試吧!”
“怪不得,我一早起來找不到眼鏡,原來……”我樂呵呵地笑了,完全沉浸在“禮物”的喜悅中。
“原來是什么?”
“原來,您真的打算收下我了?!蔽医舆^木盒,取出眼鏡,迅速將它戴上,世界恢復(fù)了它該有的盛世容顏。
“我……并不是……因為……”
“斯先生說過,讓我跟著您,重新拜師?!蔽以谒媲埃p手端了端鏡腿,笑著說道,“師父給的禮物,那徒弟應(yīng)當(dāng)磕頭謝恩的!”
說完,我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慢著……”傅站長這才使出了絕招,趕緊一把抓住了我的后脖子,要是再晚就禮成了。
“我若收下你,老師、我和你的輩分不就亂了!”傅少賢可不是這么隨和的人,在他心中長幼禮數(shù)不能胡來。
“先生是我的前長官,您是我的現(xiàn)任長官,都是我的前輩,先生和師父,我都會敬重?!蔽遗滤`會這樣的排資論輩,會讓斯先生的名號吃虧。
傅少賢想了想,既沒有點頭答應(yīng),也沒拒絕我的“死皮爛臉”。
“徒弟這個稱呼尚且叫早了,先看看你的表現(xiàn)吧!”
“是!師父?!彼吡艘宦暎伊⒖桃鈺?,畢恭畢敬地向他敬了一個軍禮,改口說道,“是!長官?!?p> 傅少賢笑著朝我身上點了點手指,繼續(xù)說道:“穿著一身病號服,軍禮就免了吧!顯得太不莊重了些?!?p> “知道了!知道了!”我孑然一笑,想要化解尷尬,卻使得場面越來越不受控制,好像回到了當(dāng)初那個初入職場的小白。
我是誰!
我的根在哪!
我自有分寸。
我余光左右周圍各掃了一遍,緩緩地低下頭,眼前明晃晃的仿佛被劈了一道閃電,都第三季了,又是這一身亙古不變的條紋病號服,藍(lán)白拖,編號1923。
……
南平屬于閩北,位于閩、浙、贛三省交界處,戰(zhàn)時的南平是兵家必爭之地,福建若起戰(zhàn)事,南平的公路一線就成了黃金要道。
南宋詞人辛棄疾曾寫道:“片帆何太急,望一點須臾,去天咫尺,舟人好看客?!碧兆碓陂}江上的南平,竹排悠悠漁舟唱晚,宛若一副江南水墨丹青。
我這個浙江籍的阿兵哥,還真的有點不習(xí)慣福建的風(fēng)土人情,傅站長第一時間領(lǐng)著我回了趟家。
關(guān)于福建,我也只知道一些自古以來的名人,像媽祖林默娘、宋朝理學(xué)家朱熹、法醫(yī)宋慈、民族英雄林則徐和收復(fù)臺灣的鄭成功。
不知道等一會兒要從哪方面開始聊天,畢竟排資論輩差了好幾代人,我們之間會不會有代溝,我一個工科男,和一位文科系人民教師聊物理化學(xué)生物,怎么可以拿自己的強(qiáng)項去懟人家的短處,太不要臉了吧!可是拼歷史政治地理,我又很吃虧的。
怎么辦?怎么辦?我跟在一個老管家背后,腦子糊里糊涂,只感覺自己進(jìn)了一座大宅子,左轉(zhuǎn)右轉(zhuǎn)差點繞得暈頭轉(zhuǎn)向。
一抬頭,我們已經(jīng)入了大廳,這場景簡直嚇壞我了。
“哇,就算是現(xiàn)代人,我也沒見過如此高級的一整套紅木家具,這站長有點來頭啊?!蔽乙娭魅诉€未入廳,盯著那“家伙”直流口水。
我正鼓起勇氣,伸手想去摸一摸這大家伙。
“小赤佬,你是哪個?”
突然,背后跳出一個女人的身影,我轉(zhuǎn)身抬頭一看,原來是個姨太太。
胭脂花粉,金銀首飾,再加燙頭旗袍高跟鞋,手里還有半截香煙,這標(biāo)準(zhǔn)的姨太太氣質(zhì)很難讓人認(rèn)不出來。
“太太好!”我90度鞠躬,無論什么年代,對女性還是要有基本的禮貌,“我叫吳漢,和長官是同鄉(xiāng)?!?p> “你該不會是他親戚吧?”姨太太的嘴,像是開過光,真是又快有準(zhǔn)。她掃了我一眼,兩手空空。
隔行如隔山,隔了兩代,還不知道人家會不會認(rèn)我呢,不能暴露身份。
我憨憨地笑著回道:“豈敢高攀,我哪有那么好的運(yùn)道,是長官對我甚好!”
“一副斯文敗類的樣貌!想想都不是,提醒你一句,別把我家老傅帶歪嘍!”聽口氣,貌似我在這位姨太太的心里,不具備太好的印象。
我低頭連聲“是是是”的應(yīng)道,我媽以前就提醒過我出門在外,一定要提防女人,女人要是翻臉,可比翻書還快。聽媽媽的話,我突然想起了偶像周董的歌哈!
“太太,外頭有人?!边@時,剛退下的老管家跑來傳話。
“蔣蔡夫人約我去搓麻將,晚飯就不回來吃,等下你同老傅說一聲,曉得伐?”一轉(zhuǎn)身,姨太太像是換了張面孔,夾著皮包,腰胯左一扭右一扭,笑嘻嘻地出門去了。
“曉得!曉得!”老管家彎著腰,連聲點頭應(yīng)道。
人都消失不見了,老管家還是恭恭敬敬彎著腰,我向前將他扶正,問道:“老管家,太太平時對您好嗎?”
老管家深怕我誤會,道謝之后,又補(bǔ)充道:“好好好,這座宅子都換了主人,就她還是原來的模樣?!?p> 敢情,姨太太也是個有故事的女人。
一串鈴鐺似的笑聲消失在大廳中央,等我回神過來,傅少賢已經(jīng)坐下,他一邊招呼我,一邊饒有興致地說:“小老鄉(xiāng),來來來,今朝女人家不在,晚上可以喝點紹興老酒?!?p> “不敢,太太剛說了,不讓您和我們混在一起!”說完,我呆呆地站著原地,不敢抬頭。
傅少賢見了我這幅沒出息的樣子,朝我點了點手指,問道:“什么時候,我們諸暨男人變這么聽女人家的話啦?來來來……”
我心里琢磨著,回到家,您的表現(xiàn)不也是一副怕老婆的樣子:“老話說的好,聽老婆話大富大貴,但聽著太太的口音不像是我們那邊的?!?p> “你在套我的話?”
“長官,我錯了!”我低頭連連賠禮道歉,深怕隨時觸碰到了他的底線。
“我的話有那么嚇人嗎?今天飯桌上只道家長里短,繁文縟節(jié)統(tǒng)統(tǒng)免去。”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真的可以聊家長里短?”
“說起我的夫人和兒女,他們一直生活在老家,我唯有努力才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至于你今日看到的這位太太,上一任長官調(diào)任的時候沒把她一起帶走,留下她一個人和一座大宅院。她場面慣了,有一些交際能力,也不求名分,就讓她跟了我,身邊也有個照應(yīng),以后回鄉(xiāng)遇到我夫人可別亂說話?!?p> “天高皇帝遠(yuǎn),長官你也是個凡人哪!”當(dāng)然這心里話我可不敢說出來,只是笑著連連點頭應(yīng)道,“曉得!曉得!男人嘛!”
三妻四妾,也只能在古早時代,要是到了如今的社會,行不通、真的行不通的。
“你老家是諸暨哪里?”傅少賢換了個話題,繼續(xù)說道,“你知道梅嶺嗎?那可是個好地方啊!青山綠水,世外桃源……”
我心里一樂,必須得先聲奪人:“知道,那條爬得累死人的嶺子,翻過它,就能看到漫山遍野的映山紅……”
“嘿,小子,你怎么這么愛搶話呢,比我還知道梅嶺,是想家了吧?”
“不想……”我倔強(qiáng)地一歪頭,努力不去想那些兒女情長,我很明白自己是為了什么而來,絕不能因為想家就掉了男兒本色。
“娶媳婦了嗎?”
“嗯?!”
“有孩子了嗎?”
“沒有!”
“瞧你老大不小了,咋啥都不提前完成任務(wù)呢?”
聽長官的意思,感覺我這趟來是有去無回了嗎,個人的私事哪比得上保家衛(wèi)國的重任,我鼓起勇氣,大聲喊道:“沒有國,哪來家?”
傅少賢瞄了一眼我的表情,心里有了數(shù)張,故意提高聲線呵斥道:“騙人,臭小子,不想家的人都是不孝子孫。雙親都還在吧?等戰(zhàn)事平緩放你回去盡孝。”
“我不回去,投身革命,為國家做貢獻(xiàn),我已做好了隨時犧牲的準(zhǔn)備!”
“哈哈哈……”傅少賢仰天長嘯,不知是不是小看了眼前的小伙子。
都說諸暨男兒志在四方,保家衛(wèi)國不在話下。望著一身正氣的長官,我亦有所體會。
話說,一盞茶的功夫,廚房變出來了一桌子香噴噴的飯菜,惹得站在一旁的我直流口水。
“來來來,坐下,陪我喝一杯!”傅少賢并沒有就坐在主位上,此時的主位前擺放著一副碗筷,似乎是為了一個很重要的人。他抬頭看著我一臉茫然,這一路顛簸到南平的我還沒有好好的吃一頓,笑著招呼我入席,“一位有恩與我的故人。”
“是,長官!”我第一反應(yīng)就是斯烈先生,便領(lǐng)了命,謹(jǐn)慎端坐在他的對面。我知道和長官一起用餐,既不敢大聲隨意,又不能失了軍人儀態(tài),我只好一個勁的握著筷子夾空氣。
長官一眼瞧出下屬那膽小的樣,換了一種氛圍,只見他先單手解開了領(lǐng)口的兩顆扣子。然后一手拿著一壺紹興老酒,一手遞過來一杯滿滿的酒水。
“長官,您以前不是教書先生嗎?”我的第一個疑問,讓他沉默了許久。他沒有回答我,只是將剛要遞給我的酒一飲而盡。一霎那,讓我想到了棄醫(yī)從文的魯迅先生,也許是那個時代特有的人生志向吧!
“小子,第一眼看到你,就有一種熟悉的感覺,說不定八百年前咱是一家。一家人吃飯,不必拘謹(jǐn)?!闭f完,傅少賢又重新遞過來一杯。
我心里知道這是長官怕我異鄉(xiāng)情怯,幫我調(diào)整心態(tài),憨憨地一笑:“可能……是吧?”
傅少賢見我放松下來,便囑咐我:“來到這里,安心住下,先了解一下南平的大致情況,有時間去看看縣城的城樓、閩江上的貓雀船,或者攀一攀鳳冠巖上的明翠閣……先把心態(tài)調(diào)整過來,再開始新的工作?!?p> 我好奇地問道:“在南平公路總站主要做些什么工作?”
一直以來在我心中,你之所以放棄了安逸的教書育人的工作,離開了自己妻兒,遠(yuǎn)赴他鄉(xiāng),是形勢所迫,也是一個中華男兒的熱血本色!
這一份熱情,我懂,相信那個她更懂!
傅少賢瞇了一口酒,給我普及知識:“簡單地說,我們這行主要帶領(lǐng)全站人員完成上級下達(dá)的任務(wù),只要是在南平這條道上來來往往的人馬車都得管?!?p> 聽著他的介紹,原來他的職務(wù)相當(dāng)于如今的地區(qū)運(yùn)管局局長,負(fù)責(zé)管理區(qū)域內(nèi)公路運(yùn)輸和調(diào)度等工作,以軍方服務(wù)為主,次為民,總而言之,是個掛軍銜的父母官。
我再次端起酒杯,筆挺軍姿,向他敬上一杯,心里好生敬佩。
長官見我打開了心扉,大聲笑道:“好了好了,不提公事,咱們喝酒,今日就當(dāng)是為你初來福建謀生的洗塵之宴。”
“要不同我講講傅氏家族吧?”一杯下肚,我也放開了,“只要您說的,我都愛聽?!?p> 我對長官所散發(fā)出的人格魅力,已然上升為一個粉絲對偶像的癡迷程度。
“你又不姓傅?!辈恢挥X兩人干完了一壇,傅少賢朝桌子底下伸手輕輕一提,又變出來一壇,“天下酒居多,唯有紹興佳釀下肚,芳香醇烈,回味無窮。”
我用崇拜的眼神望著他,喃喃自語:“五湖四海皆一家,我早聞傅氏家族抗戰(zhàn)遠(yuǎn)近聞名,今兒總算是圓夢了……”
他舉起酒杯,向我示意了一下,又酣暢淋漓地灌了下去,紹興老酒一打開滿室清香,味甘色清、氣香力醇。他突然大聲念起了陸游的詩句:“雪前雪后梅初動,街北街南酒易賒。身健不妨隨處醉,有家未必勝無家。”
陸游,激昂慷慨的南宋愛國詩人,他的《示兒》可是我們教科書上的典范,他自身生于那個民族矛盾劇烈,家國不幸的年代,一生致力于抗金斗爭,希望早日收復(fù)中原,和如今這個亂世民國何其相似。
“放翁爛醉尋常事,莫笑黃花插滿頭。你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假如他生逢21世紀(jì),他原本是一名平凡的人民教師,像每個上班族一樣,擁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我端坐著,呆呆地看著他的宣泄。
“你不懂!”他卷起衣袖,朝我擺了擺手,迅速拿起空酒杯狠狠砸在了地上,清脆的破碎聲劃過耳旁,像在責(zé)問一個年輕人怎么能體會到亡國的悲哀。
我懂,其實我都懂,你借著陸游的詩句,抒發(fā)著思鄉(xiāng)情切和對抗戰(zhàn)必勝的強(qiáng)烈信念。
“您說了,我不就懂了嗎?”我紅著眼,盯著他,順手將緊握著的酒杯高高舉過頭頂,一飲而盡。
“人一生下來,根在哪里,死后魂歸故里,這是中國人的傳承,傅氏始祖源于殷商,一代名相傅說(多音字讀yue),輔助武丁安邦治國,成就“武丁中興”的輝煌盛世。抗戰(zhàn)爆發(fā)初期,為了阻擊日寇侵門踏戶,我們傅氏家族四代人集體號召動員,犧牲一批再上一批,紛紛投筆從戎,投軍抗日,將整個家族推上了戰(zhàn)爭的第一線,發(fā)誓一定要將日寇趕出中國。將來你若去了梅嶺傅氏宗祠,百年歷史,一一詳述?!?p> 說完,傅站長的情緒平和了許多,也許太久沒有人和他聊起家國,酒入愁腸,掀起了一股久違的熱潮,將積壓在心底的壓抑統(tǒng)統(tǒng)發(fā)泄出來。此刻,他的手中突然又變出一只藍(lán)白色的酒碗,色澤品質(zhì)足以與紹興老酒匹配。
“您放心,日后回到家鄉(xiāng),每年清明、冬至我一同祭拜他們。”我說的話不是在安慰他,時至今日這是我等晚輩一直在做的事情。
我突然念起自己曾經(jīng)寫過的一首小詩:《清明祭》
一門忠烈赴疆場,
傅氏英魂葬深山。
自古芳名垂不朽,
從此博得一爐香。
“不錯!他們不怕死亡,他們害怕被后人遺忘……”傅少賢緩緩抬頭,他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不僅僅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熟悉感,還帶有一絲神秘。雖然自己不信佛,但終究有個寄托也未嘗不可,他舉起手中的酒杯,說道,“不管將來如何,我替我的同族,敬你一杯。”
幾壇佳釀入肚,不免醉意綿綿,見此情形,我放松了些:“長官,我一定不會讓您失望?!?p> 突然,傅少賢緊緊抓住了我的手臂,問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為什么來南平?”
“帶你回家!”不知是酒精的作用,還是埋藏心底太久,這個答案脫口而出。
“以后,不準(zhǔn)提此事!”
望著長官一臉嚴(yán)肅,我突然半路殺出一個玩笑:“什么時候能讓我叫您一聲師父?”
剛剛還沉浸在過往,眼神泛紅,瞬間收回了男兒淚,端起了長官大人的架子問道:“你想學(xué)什么?我有沒有本事教會你?你有沒有天賦學(xué)得會?”
“都學(xué),您有的,我保證都能學(xué)會。”為了讓傅站長見識我的聰明,我把整個求學(xué)生涯的知識點盡數(shù)掏了出來。
“瞧你這張嘴,人無完人,我得先教教你怎么看人,怎么做人。不然,我可不想教出一個小魔頭?!?p> “那您是同意了?師父在上,徒弟……”我已下了一半腰,突然又被卡住了。
傅少賢出手賊快,迅速挽起了我,拒絕道:“慢著!酒品即人品,今天先試一試你的酒量,拜師學(xué)藝日后再說……”
我一聽說入門要先“考試”,樂得趕緊抓起酒壺,給長官滿上,笑著說道:“今晚一定讓您盡興……”
一頓胡吃海喝后,兩人就聊開了。
“您第一次見我,難道就沒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嗎?”
“有??!”
“真的?您說說看?!?p> “你那諸暨話說的真溜?!?p> “什么呀,是個諸暨人都會說。”
“不,即使會說,也有地方口音。”
“那您覺得我是哪里的口音?”
“和我一樣,陳璜一帶……”
“那您覺得我們有沒有可能是親戚呢?”
“嘿!你這小子,哪里學(xué)來的攀親帶故……記住,軍中大忌?!备瞪儋t抓著我的臉倒騰了半天,搖搖頭說道,“瞧你,書沒讀多少,先把眼睛折騰壞了,這一點不像,一點都不像!”
“您弄疼我了!”我張牙舞爪地趕緊退到一邊,是啊,兒子和孫子沒有一個近視眼,倒是我這個外姓人,學(xué)識不高,眼鏡來湊,我嘟著嘴埋怨道,“您怎么能這么拆臺呢?”
“又不是我家的,沒事!”
“誰說的?”我急了,脫口而出,“其實吧,我……應(yīng)該……叫外太……”
“外太……什么呀?”
“外面太冷了,等下……您就別送了!”
那一晚,兩人一直吃酒到凌晨天蒙蒙亮,說遍了家鄉(xiāng)的角角落落,還提到等將來戰(zhàn)爭結(jié)束,回鄉(xiāng)好好搞一番建設(shè),那個年代諸暨的陳璜線上正缺一條通往外界的大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