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jié)書記的忘年交
“小老弟，什么意思？”陳站長口中咕嚕了一句。
戚書記不管陳站長在說什么，徑直向我站的地方走來，“小易，你也是來參加大隊赤腳獸醫(yī)培訓班的嗎？我們好久不見了?！?p> 我迎上去，“戚書記，有一年多時間沒見面了，我以為您認不出我了，所以不敢貿(mào)然上前與您打招呼?！?p> “小易，你這是說的什么話，我們是患難之交，怎會忘了你這個小老弟呢？”邊說邊伸手過來。
“大隊讓我來參加公社赤腳獸醫(yī)培訓班。”
“已吃上飯了，明天來食堂吃飯，我請客?！?p> “戚書記，我和培訓班學員一起學習、一起吃飯，不麻煩了?！?p> “也好，下次有機會，我再請你吃飯?！?p> “戚書記，您快去吃飯吧?！?p> “好、好，我去拿飯菜了，你也坐下吃飯?！?p> 我拿著手中的湯碗走到李醫(yī)生坐的桌子對面坐下，吃起了飯。
李醫(yī)生看了我一眼說：“你認識戚書記？”
“前幾年就認識了?！?p> “你倆是什么關系？戚書記還要請你吃飯?！?p> “李醫(yī)生，我與戚書記的關系說來話長”。我慢慢地向李醫(yī)生敘說與戚書記相識的過程……”
1966年深秋，北風送來了北方的寒意，早晚巳需棉襖保暖。我們大隊五十名青壯勞力在大隊長帶領下，來到了公社今冬明春的水利會戰(zhàn)場所——石頭塘河道挖掘工地。全公社十四個大隊的河工在石頭塘，按工地工程處劃分的施工地段一字兒排開。工地上彩旗飄揚，河道上方拉起了橫幅：“開挖石頭塘造福后代子孫”“今日汗摔八瓣明日五谷飄香”。各大隊之間展開了勞動竟賽，河工們早出工、晚收工，比工程進度、比工程質(zhì)量。連日高強度勞動，讓我們幾個知青原本單薄的身體有些吃不消，但大家相互鼓勵著。肩膀腫了，不哼一聲；發(fā)著低燒，堅持出工，憑著青年人一股不服輸?shù)男膭庞矒沃?。就在這天下午四時左右，我挑著泥筐，踏著河道斜坡的臺價向上攀爬，眼前一黑，連人帶泥筐從臺階上滾落至河道底部，暈了過去。
我在被送往公社衛(wèi)生院的平板車上醒了過來，我想起身，我說我沒事，我只是一腳踏空，從斜坡上摔了下來。
大隊長說：“別動，還說沒事，發(fā)著燒也不吱一聲，請個假躺一天，硬挺著?，F(xiàn)送你到公社衛(wèi)生院做個檢查，看身體內(nèi)部有沒有摔壞的地方；服些藥、掛個吊針，把燒退了。在衛(wèi)生院躺二天，身體恢復了再回來。”
水利工地上發(fā)生了事故，有人從河道斜坡摔到了河底，還是一位未滿18歲的知青的消息驚動了公社高層。當晚公社戚書記在公社水利工地負責人和我們大隊大隊長陪同下，來到衛(wèi)生院探望慰問我。通過向醫(yī)生詢問，知我無礙，養(yǎng)二天就可出院。戚書記拉著我的手說：“小易，醫(yī)生說，‘你身板弱，大強度勞動，身體扛不住產(chǎn)生反應，調(diào)整一下，就可恢復健康’。你大隊長也說，‘你們幾個知青干活不惜力，跟著壯勞力社員比拼誰每擔挑得多’?！?p> 從戚書記注視我的眼神和話語中，我感受到似父輩的關愛之情：“小易，病好回工地，悠著點干活。你的身體還沒有完全長成，承受不了這樣大強度、繁重農(nóng)活，要懂得保護自己，不要落下病根。我已關照你的大隊長，讓你大隊長回去后找你生產(chǎn)隊的隊長說一聲，平時干活多盯著你們幾個知青，干活不能由著你們的性子來，身子受損是一輩子的事?！?p> 當石頭塘水利工程竣工之日，召開慶祝石頭塘通水暨表彰大會時，戚書記親手幫我佩上了大紅花。
我知道“石頭塘水利工程先進個人”稱號的獲得，是在工地上摔了一跤，成了“名人”換來的。
從公社衛(wèi)生院到表彰大會有了兩次和戚書記說話的機會，雖然都是就事論事工作上的交往，但也算是認識了這位公社書記。戚書記慰問時，以長輩的語氣要求我勞逸結(jié)合、量力而行，使我倍感溫暖，也讓我對戚書記這樣一位干部有了一個膚淺的認識：這位干部與我們普通老百姓說話實在，沒有官話、套話，對戚書記有了一份敬重和親近之感。
知青易一文的名字也算是在戚書記處“掛上了號?！?p> 我與戚書記真正成為了所謂的忘年交朋友，也就在這件事過后沒多久，1967的春耕大忙季節(jié)時，戚書記作為落實縣政府春耕生產(chǎn)政策措施時的分片蹲點干部來到了我們生產(chǎn)隊。
戚書記住在生產(chǎn)隊會計室。一張竹床，厚厚的稻草上再鋪上一條軍綠色的毛毯，一床被子，就是戚書記臨時的“家”。
戚書記的一日三餐沒有安排在哪個社員家里搭伙，而是與我們知青同吃。這下我們八個男女知青可沾了大光了。書記的伙食被公社的有關部門“關心”著，大、小隊的領導也不時送上“溫暖”。書記與我們利益共享，見者有份。
書記有時在生產(chǎn)隊參加勞動，有時外出開會或參加什么活動，有時夜深了還不見會計室燈光亮起，但第二天一早，書記出現(xiàn)在我們灶間催著我們做早飯。
只要書記在隊里，晚飯后就在灶間聽書記天南海北聊天。燭光里、煤油燈下，一中年人與一幫小知青們團團圍坐，歡笑聲不時從緊閉的門窗縫隙中傳到室外。這樣的場景攏共也沒有幾次，但這樣的畫面，雖然幾十年過去了，卻依然在大腦深處清晰可見。
書記到生產(chǎn)隊蹲點已有一周，聽書記口氣，過幾幾天該返回公社了。這天晚上灶間“聚會”結(jié)束時，知道我與另一知青明日清早下河罱泥，于是說，江南農(nóng)村罱泥農(nóng)活，從未真正近身觀看過，明日要隨我倆下船體驗一下。
第二天清早，我們下了船。
剛開始，書記只是看著我倆罱泥，詢問我倆學罱泥的經(jīng)歷。我告訴書記，第一次下船跟生產(chǎn)隊沈隊長學習罱泥，當天晚上身體的反應，使我一晚上沒有睡安生。整個人處于迷糊狀態(tài)之中，因身體肌肉、骨胳疼痛，哼哼聲整夜不絕，把同室的兩位室友嚇壞了。第二天我躺到了。室友把我身體發(fā)燒、全身關節(jié)、肌肉疼痛起不了床，報告給了兩位隊長，兩位隊長告訴我們幾位知青，易一文學習罱泥身體產(chǎn)生的反應可能比一般人要大，不礙事的，歇幾天就能慢慢復原。我們農(nóng)村不是有一句話：“學一樣農(nóng)活，換一身骨頭”。發(fā)生在易一文身體上這樣大的反應，應該比擬為四個字：“脫胎換骨”。
當?shù)谝淮酀{滿倉時，書記有些手腳“發(fā)癢”了。提出待這船泥漿上岸后，下一船泥漿由他跟我合作。
我與另一位插友說好?。〔贿^，我哪位插友有些不放心：“書記，你行嗎？”
“行啊！怎么會不行？我看你倆輕輕松松就搞定了一船泥漿”
書記要學習罱泥，我與室友沒法反對，只能配合。
當罱泥船駛離上泥漿處時，我與室友多了一個心眼：船只就在河灣的淺水區(qū)，沒有進入主河道深水區(qū)就開始作業(yè)。
書記接過我室友的一付罱桿，憑著剛才觀察到的我倆罱泥動作，“依樣畫葫蘆”地操作起來。
我室友還在旁邊指導、糾整罱桿下水、張桿、插桿……動作。
當書記雙腳踩在船幫上，雙手把罱桿插入水中做罱泥動作時，真是注意力集中于雙手而忘了雙腳站的地方；手腳都顧到了，又忘了身體與罱桿的空間位置；船身在晃動，身體重心必須隨時調(diào)整。
從末在三噸的農(nóng)用水泥船上站立，更不要說在晃動的船上干活，身體肌體的應急反應無法應對環(huán)境的變化，手腳動作變得僵硬失調(diào)。
只聽到書記一聲“啊喲，不好！”
我與室友眼睜睜地看著書記雙手甩開罱桿，側(cè)身掉入水中，一下子在水面上沒了人影。
沒容我與室友多想，在水泥船中倉兩側(cè)的我倆，同時向書記落水的地方跳下。
這里是河灣部淺水區(qū)，又是處于春季枯水期，水深剛過腰際。
書記側(cè)身倒入河中，讓水一下沒過了身體。就在我與室友雙腳剛站穩(wěn)河底，準備趟水摸尋書記時，只見水面上水花聲響，冒出了書記上體，書記雙手在水面上胡亂揮擺著。
我與室友慌忙上前，一左一右抱定書記：“戚書記，莫慌。這里是淺水區(qū)，你站穩(wěn)了。”
戚書記可能感到被人扶住或雙腳巳觸到河底，不再那么慌亂，停止了掙扎。
室友對我說：“不上船，直接在河中摸索趟水到碼頭上岸”
我們?nèi)嗽诖舷群蟆跋滤钡木跋?，被到河邊碼頭提水做早飯的女知青瞧個正著。她驚呼一聲：“書記落水啦！”
她的喊叫聲，把已起床的男女知青們驚動了，他們先后跑到碼頭來接應我們?nèi)松习丁?p> 我們知青點組長一邊指揮著我們水中趟水的上岸路線，一邊要求二個女知青快提水回知青點燒熱水，水燒好送會計室讓書記擦身躺下。
水中摸索前行，雖然只有近二十米的距離，但早春的河水冰冷，我們?nèi)松舷卵来蛑埽闹延行┙┯驳倪~不開步，行進速度較慢。
書記此時一句話不說，也可能雙唇哆嗦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我只感到書記手塔在我肩膀上沉沉的份量。
三人終于上岸。
組長和一位男知青扶著書記進了會計室……
我和室友也在其他男女知青攙扶著回到知青點。我趕緊把罱河泥用的專用“工作服”和內(nèi)衣褲脫下，就著男知青端來的熱水擦了擦身，換上干凈內(nèi)衣、穿上棉衣褲。因心中惦念著戚書記的身體狀況，自己在原地嘣跳幾下，感覺沒事，就朝會計室走來。
會計室大門閉著。門口站著聞訊過來的社員們，見我就問：“易一文，書記跟你們上船學罱泥？不小心掉入河中？”
此時，我不知書記身體狀況如何，不方便多說話，只能與他們打哈哈：“誰在會計室里看護戚書記？”
陳隊長和你們組長在里邊。
這時，會計室門開了，組長雙手端著一盆臟水走出來，見我站在門口，就問我：“易一文，怎么過來了，你沒事？”
“我沒事，書記身體狀況怎樣，他在河中嗆到水了?！?p> “書記剛擦過身，換上了內(nèi)衣，現(xiàn)在躺著。人清醒，我估摸著無大礙。陳隊長在照看戚書記。書記剛在還在問你倆什么的狀況？要么，你進去與戚書記打一聲招呼，免得書記牽掛?！?p> “戚書記，您沒事吧？”
“喔喲，救命恩人來了！易一文你和搭檔都沒事吧?！?p> “我倆沒事。您剛才在水中嗆了水，現(xiàn)在沒啥不舒服？”
“有些頭暈、身體發(fā)軟。也有可能清晨到現(xiàn)在沒吃東西，血糖偏低有關吧。”
“易一文，今天你倆動作如果慢一點，我在水中就有可能多喝幾口水，在冰冷的河水中多待一會兒，遭的罪就更大了?！?p> 正與書記說著話，大門開啟，大隊長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戚書記，您還好吧？您怎么會想著上水泥船去學罱泥，沒有一點兒安全風險防范意識。陳隊長，你怎么也不勸攔一下，你看出了這樣的事，讓我們大隊如何向上級領導交待?！?p> “大隊長，你的動作夠快的?！?p> “我讓沈隊長去報告大隊長的?！标愱犻L說。
“大隊長，你不要責怪陳隊長，他不知道我下船學罱泥一事。我是昨晚上心血來潮臨時決定的。遭的這個罪也是自找的，怪不得別人?！?p> “陳隊長，我們得抓緊時間送戚書記到公社衛(wèi)生院做一個體檢。
“是得把戚書記送回公社。戚書記的棉衣褲都浸水了，這里沒有替換衣服，下不了床?！?p> “這樣吧，陳隊長，你讓知青給書記準備早飯，飯后，收拾一下準備走人。我去找船，通過水路把書記送回公社?！?p> 過了一個星期的傍晚，戚書記夫婦倆帶了做晚飯的食材，來知青點與我們知青共進晚餐。晚飯吃了有一個小時。戚書記說：“通過前一段時間與知青們的交往，大家己相熟相知，我們做個‘忘年交’朋友吧！這個知青點上既有我的朋友，還有我的救命恩人。今后，你們到公社鎮(zhèn)上，記得去看看他這位老朋友，吃個便飯?！?p> 我與戚書記一別有一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