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節(jié)牛舍中的牛郎中(二)
“顧醫(yī)生,謝謝您關心我老爹的病。拍過片子,醫(yī)生說沒傷著骨頭,只是扭傷了筋脈。配了一些口服藥,敷了藥膏包扎固定住。一個星期后消腫就可下地走了。”
“這就好,看來你老姜家運氣還是蠻好的,一場虛驚,老人沒出事,水牛也無大礙了?!鳖欋t(yī)生向姜朝陽說著寬心話。
顧醫(yī)生對牛舍再熟悉不過了,不知他從什么地方竟然找到了一盞防風煤油燈,搖搖壺身,壺里的煤油滿滿的,點燃的煤油燈掛在牛舍的橫梁上。雖然光照度并不強,但整個牛舍都能看得清了。
一陣腳步聲中,姜副大隊長的聲音在牛舍外響著:“顧醫(yī)生、易一文你們幾人都在牛舍嗎?”
“姜副大隊長,我們在里邊?!蔽覒暬卮?。
舍門下,出現(xiàn)了姜副大隊長壯健的身影:“顧醫(yī)生,易一文、還有另外幾位赤腳獸醫(yī),辛苦你們了,來,吃一口粗茶淡飯。雙季稻米還沒有下來,只能給大家準備麥片飯和自家腌的醬瓜。”
“喔唷,姜副大隊長打擾了,實在是病牛剛緩過來,特別是牛肚脹病,極易復發(fā),所以不敢離開,得守著。有碗麥片飯吃不錯了,謝謝了?!鳖欋t(yī)生忙站起來,說著客氣話迎了上去。
我也趕忙走上前,接過姜副大隊長手中用竹篾編織而成的扁圓形,直經(jīng)約50公分、高15公分有罩子的米籮,掀開罩子,見是摻著有米粒的麥片飯,麥片飯正中放著一只碗,碗中裝滿了用當?shù)厣鐔T自家黃豆曬熬成的大醬腌制的醬瓜。這個醬瓜甜脆好吃,特別能下茶泡飯。
潘大哥也趕忙上去把姜副大隊長另一只手中拎著的大茶壺和幾個飯碗小心地接了過來。
姜副大隊長要給我們盛飯,我連忙擋住了:“姜副大隊長,您是領導,太客氣了,我這小知青可擔當不起。”我搶過飯勺,給幾位盛上了飯。
這麥片飯,不管有無大米摻著,如果就這么一口飯、一口飯地向口中干扒著,麥片邊緣粗糙,片形大,硌喉嚨,難下咽。只有用涼白開沖泡,就著醬瓜,這吃起來,可口爽滑。沒有采用過這樣方法吃麥片飯的人是無法體會到那種在饑腸轆轆時,狼吞虎咽的香甜勁兒。
開水泡飯下肚,沖淡胃液,影響消化,降低營養(yǎng)吸收效果。這是開水泡飯不受人待見的地方,但能吃下飯了。大麥營養(yǎng)豐富,各種營養(yǎng)元素優(yōu)于精糧,雖然因為開水沖淡了些許胃液,影響消化吸收,但絕大部分營養(yǎng)元素還是被人體吸收了。試想如果真是白開水泡飯沒有一點兒營養(yǎng),社員們天天吃開水泡飯怎么能有充沛的體力維持每天大強度的勞動。另外,對伴著下飯的醬瓜可不要不屑一顧,認為一塊醬瓜能有什么營養(yǎng)。腌制醬瓜的大醬,大醬中最基本的原料是當?shù)刈援a(chǎn)的大豆;制作成醬瓜的原材料是當?shù)禺a(chǎn)的一種瓜類,俗稱“毛瓜”,成熟時的瓜體呈橄欖狀,每一個瓜的份量都在1市斤以上。剛腌制好的醬瓜甜脆可口,醬瓜中各種營養(yǎng)元素,特別是葉綠素、纖維素、多種維生素可就多了去。所以看似簡單的一碗涼白開泡麥片飯和幫助下飯的醬瓜,事實上,它是夏季農(nóng)村社員家最好的營養(yǎng)豐富的晚餐。
吃下一頓麥片飯,睡上一覺。第二天身體又能充滿活力,精神抖擻地投入新的勞作。涼白開沖泡麥片飯就著醬瓜吃飯,說了這么一大段話,引得我把自己幾十年前夏季天天吃的這口飯食的感覺,從早已埋藏記憶的深處給翻了出來,口水漣漣,實在是有些想念當年插隊當知青的這段生活了。
吃下二碗麥片泡飯,幫著姜副大隊長收拾碗筷時,姜朝陽進了牛舍,把2包麗華牌香煙一人一包給了顧醫(yī)生和潘大哥。
顧醫(yī)生、潘大哥忙著摸口袋拿錢。
姜朝陽堅決不收:“就2包煙,值幾個錢。今天沒有你們在,我家就遭殃了。我們鄉(xiāng)下,實在拿不出什么像樣的東西來表達我們一家人的心意,正好,顧醫(yī)生你們煙抽完了,我就把這憑票香煙當作你們給我略表心意的機會吧?!?p> 姜副大隊長聽完我把姜朝陽回家拿煙的起因過程說了一遍,也過來幫著勸:“顧醫(yī)生,就2包煙,收了吧!”
“朝陽,心意領了。有病治病,無病預防,這是我們的工作,沒啥可說的。要不是天太晚了,而且還得守夜,我們晚飯也不會吃的。這2包煙,我和潘佰勤想要,但你朝陽不收錢,把我老顧當成什么人了。煙就不要了,不抽也憋不死人?!?p> 顧醫(yī)生雖然口氣十分堅決,不收錢就不拿煙,但手中的麗華牌香煙卻沒有主動退還的動作,煙還拿在手里。
我雖然不會抽煙,但這幾年來,與社員們在田間摸爬滾打勞作過程中,田間休息時,一口煙對有煙癮的抽煙人來說是多么重要,這一點,我明白。顧醫(yī)生已有一段時間沒抽一口煙了,但有煙不能抽,真難為他了。
我走過去,把顧醫(yī)生、潘大哥2人手上的錢拿過來,走到姜哥面前:“把錢收下,你讓顧醫(yī)生、潘大哥手中拿著煙卻不能抽,真想憋死他倆??!”
我的這句話,作為抽煙人的姜哥,他聽得明白,他也應該知道:就當下,對顧醫(yī)生、潘大哥而言,錢沒有煙重要,再過分拘謹于煙錢一事,就可能有些讓大家感覺無所適從,沒有“落場勢”了。
“好,顧醫(yī)生、潘大哥,這錢我就收了,你們也趕緊拆開抽吧?!?p> “早就該這樣了,你朝陽有沒有看見,我老顧,手中拿著煙,卻不能抽,哈喇子都流出來了!”
顧醫(yī)生的話,引得在場的人都笑了起來。
“走,抽煙到外面去,還是那句話,小心火燭。”顧醫(yī)生招呼著潘大哥和朝陽。
可能有一段時間沒抽煙了,“煙蟲”已爬到喉嚨口了,顧醫(yī)生他們一支煙幾大口就抽完了。
“姜副大隊長、姜朝陽,你們回家吃晚飯去吧,勞累了一天,也該休息了。不過,朝陽,你回家吃好飯,小睡一會兒,接接力,過了12點后,還得回來陪我們一起守夜。潘佰勤、張正華、徐曉明,你們也該走了,這么晚了,還不見人回,家里人要著急的。明天早晨見到陳站長跟他說一聲,明天早晨如果這里沒事了,我就回家躺半天,下午再到站里上班。如果有出診任務,讓小張到我家里叫我。”
顧醫(yī)生看看我,易一文,這是你所在的大隊,作為本大隊赤腳獸醫(yī),應該陪著我這位公社獸醫(yī)站來的獸醫(yī)一起為病牛守夜,幫我一起做些護理工作,沒問題吧?”
“沒有問題,我年輕,少睡一晚,熬得住。再說了,我人在這,家就在這,回不回去無所渭。知青舍友知道我日常因外出文藝演出,打籃球,夜不歸知青點是常有的事,所以他們也不會關心我晚上人在哪兒過的夜。倒是顧醫(yī)生您,晚上一宿不回,老伴兒要盼望的吧?”
“我跟你一樣,外出診病,有時要為病牛守夜,一晚上不歸,常有的事,她們早就習慣了?!?p> 潘大哥還想說什么,顧醫(yī)生催著、推著他們朝牛舍外走。
姜副大隊長、姜朝陽離開牛舍回家吃晚飯走了。當潘大哥、張正華、徐曉明推著自行車消失在小道黑暗的盡頭。我和顧醫(yī)生站在牛舍外,抬頭望望滿天星斗的夜空。顧醫(yī)生說:“明天還是一個大晴天。俗話說:大伏天,人在晚上熱得滾床板,田間水稻‘拔節(jié)’,蹭蹭地往上長。今年秋季,水稻又將是一個豐收年?!?p> 顧醫(yī)生說著話,把自行車推進牛舍。又招呼我,讓我把拴在河灣斜坡上的水牛牽進牛棚。
從大皮包中摸出大醬瓶,再抹些醬在圓木棒上,讓水牛的牛舌在牛舍中也不要“歇著”。放好小瓶,又拿出聽診器聽聽牛的心音,自言自語地說:現(xiàn)在心率已降至每分鐘60跳了,接近正常水平了?!?p> “易一文,我告訴你,水牛正常體溫是36.5℃-38.5℃;正常的每分鐘心率是30-50跳之間。來,你試試怎么聽水牛的心率。”
顧醫(yī)生把聽診器給我,手把手把耳掛放在我耳朵兩側(cè),又把聽頭放到診聽水牛心臟跳動的相應部位:“聽到什么了?”
“沒啥聲音,偶爾有‘咚’的一聲?!?p> 顧醫(yī)生把聽診器從我耳朵上取下,拿過去,自己診聽:“蠻清楚的噗噗聲,你怎么會聽不見,你聽力有問題吧?”
說著話,把掛表拿出來,放在我耳朵一側(cè),讓我聽掛表機械轉(zhuǎn)動的嚓嚓聲,由近及遠:“聽力沒問題??!”
“牛的心跳比較慢,跳一次,噗的一聲,差不多至少要1秒鐘后才會再跳一次,所以耳掛里聽噗的心跳聲,它不是連續(xù)的噗噗聲者。如果牛心跳每分鐘超過60次以上,就是心音亢進,說明??赡苌×?,每分鐘心跳次數(shù)超過正常心率越多,說明牛的病情越重。你聽明白了嗎?”
“聽懂了。剛才我是聽到有噗的聲音,但接下來沒有了,原來至少要隔1秒鐘才能聽到下一次心跳。”
“來,再試一試。”顧醫(yī)生再次細心地把‘耳掛’塞在我耳朵里,自己拿著聽頭放在水牛測心率的相應部位,眼睛看著我。
我努力靜下心來,全神貫注地把注意力集中到兩耳,辨別是否有聲音響起。噗的一聲,又稍等一會兒,又有一聲:“有聲音了,只是一聲響過后,感覺要停一會兒再來一聲。顧醫(yī)生,是這個聲音嗎?”
顧醫(yī)生把掛表打開蓋后遞給我:“你聽一下,現(xiàn)在心率是多少?!?p> 我盯著手中的掛表,耳中捕捉著噗的聲音。當耳中傳來噗的聲者后,掛表秒針從數(shù)字12開始繞圈,我心中默數(shù)著耳中的噗噗聲,當秒針轉(zhuǎn)動一圈后,我脫口而出:“好像是58跳?!?p> “差不多,水牛的身體在慢慢復原,病情估計不會再復發(fā)了?!鳖欋t(yī)生把聽診器、掛表收起:“我到外邊抽根煙,你再給水牛揉揉。”
牛舍中,昏暗的燈光下,四周靜悄悄,只有水牛的呼吸聲。
我在水牛的左“肷”部揉著,感覺側(cè)身站著揉,姿勢不舒服,于是蹲下身體,側(cè)身再接著揉,最后干脆就坐在地上了……
“易一文,你怎么趴在地上睡覺了。”耳邊突然響起了顧醫(yī)生的聲音。
我睜開眼,看見自己就坐在水牛的腹部側(cè)面,馬上站起來:“顧醫(yī)生,我剛才睡著了?”
“也難怪你了,天不亮就起床,弄一口早飯吃了,匆匆趕至獸醫(yī)站,上午聽了半天課,中午又沒有好好休息一下;整個下午一直忙到現(xiàn)在,夠累的了。人多事多時,不會瞌睡。這樣吧,你到墻根旁的干草垛上去躺一會兒,我在這里守著?!鳖欋t(yī)生征求我意見。
“顧醫(yī)生,我檢討,我責任性太差了,我也不知怎么一回事,我這不是在揉著嗎?怎么就睡著了。”
“我沒有責怪你,作什么檢討。想睡就睡一會兒,一個晚上,時間還長著呢。”
“不想睡了?!?p> “不睡了,就做事。來,幫我把牛嘴中的圓木棒取下。”取下圓木棒比放進牛嘴時容易得多了。
“去,把圓木棒拿到河里洗洗,再掛在我自行車架上,等干了就可收起來了?!?p> 等我把圓木棒洗干凈回來時,顧醫(yī)生說:“該給水牛弄些水喝,水牛從中午到現(xiàn)在已是晚上九時過了,一口水都沒飲過?!?p> 一隊飼養(yǎng)場好像只喂著一條水牛,沒養(yǎng)老母豬。但豬舍還在,豬舍內(nèi)給豬喂食的瓦缸盆、舀豬食用的勺子和用洋鐵皮制成的食桶都有。
“易一文,你先把瓦缸盆、食桶拿去洗洗,提一桶水回來?!?p> 水牛是渴了,又舔了不少大醬,正缺一口水。一桶水倒進瓦缸盆,幾下就給它吸進了腹中,大舌頭伸出縮進,好像還想再喝一口。
“這個牛飲水,宜少飲多次。再說了,水牛瘤胃內(nèi)的青飼料是不是都下去了還不好判斷,天亮前,如果水牛有大便了,說明腸胃上下通了,病就徹底好了。晚上守著病牛,幫它噯氣、揉腹,飲一點兒水,就等著天亮前的一坨牛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