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喜樂最后一次見他笑了。
丁丑年如月,大雪已至春深露沉,是為大旱,萬物復蘇之際寸草不生,是月,邊疆來犯來勢洶洶,靈越國舉國上下,內(nèi)憂外患。
皇帝迫于民意不得不撤回肖離愁的禁令,而那個原本不諳世事逍遙自在的少年,轉(zhuǎn)身擠入蠅營狗茍泥濘不堪的朝廷,明面上為皇帝排憂解難出謀劃策,暗地里卻拉攏人心結(jié)交黨羽。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皇帝雖愚鈍卻多疑,隱隱動了殺心。
喜樂一道月白素袍,頭頂一輪皓月,青絲及腰,提著淡黃燈籠,步入青城山腳下洛陽城郊外。
從她這個視角,可以清楚看到肖離愁練軍歸來的隊列,這日,便真真的等到了。
搖搖相望,看著那疲憊至極的背影,喜樂紅了眼睛,后者好似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勒馬駐足轉(zhuǎn)身看向她這個方向,嘴角微微揚起,一行女子驚紅了臉。
上次離開前,她笑著說,她不會再來打擾他了,但她會站在能看見他的地方,亦站在他一回頭也能看見她的地方。
風雨無阻,日日如此。
喜樂還是會去青城山腳下,肖離愁也會不約而同的出現(xiàn)在十仞高的城墻之上巡邏,身著玄黑云邊袍子,束發(fā)戴冠。
還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樣,他杵著冰冷的玄鐵劍,看向青城山腳下,只能看到燈籠散發(fā)著微弱的光芒。
那也是他心中唯一的曙光。
夜闌人靜之時,如往常一樣,枝丫上掛著那盞燈籠,喜樂倚在青石上半寐,灌木叢中猝不及防的闖出來一個人來。
一個淡雅清秀眉眼帶星的女子。
按說這月黑風高,荒郊野外的,遇見喜樂白衣飄飄如同鬼魅一般的人,理應會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可她見喜樂不驚反喜,言笑晏晏問道:“這位小仙姑,你可知青丘怎么走?”
看著她一副鎮(zhèn)定自若的樣子,惹得喜樂好奇的緊,她答:“青丘自然是知道,就是不知姑娘此行去青丘意欲何為?”
她笑了笑,答:“小女子此行去青丘是為了報恩,這位小仙姑,你可知名為驚華的狐貍仙?”
狐貍仙?報恩?三哥都數(shù)百年未踏出過青丘一步,這報的是哪門子的恩。
喜樂以手作扇煽了煽,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起三哥那感人肺腑的過往,頓悟,問她:“你可是何明陌的后輩,可是何明陌叫你來的?”
齊幼安笑著點頭,露出兩個恬靜的小梨渦:“正是?!?p> 自打她記事以來,家中先祖就立下規(guī)矩,后生小輩必須去青城山找一名名為驚華的狐貍仙報恩,世世代代相傳,直到見著為止。
沒想到,到她這里,既有緣給碰著了。
喜樂從未見過如此失態(tài)的三哥,他足足盯著這個女子看了一炷香的時間,也未開口說話。
此時,微風襲來,花香撲鼻,藤蘿花絮彌漫了空中,揚揚落了下來。
驚華眼眸微瞇,失魂落魄的喚她:“明陌……何明陌?”
“不是,不是,恩公,我不是先祖,我乃何明陌后輩齊幼安。”
女子微微一笑,嘴角立馬顯出兩個甜甜的梨渦,與記憶中的身影重疊:“幸好,上天眷顧,恩公,今天我可算見著你了。”
“恩公,先祖曾在青城山腳下等了你幾十載,都未曾見著你,臨終之前便囑咐后代,交于兩樣東西給你。”
齊幼安摘了頭上的藤蘿簪子,再從兜里拿出一封褪色的信封交于驚華:“恩公,謝謝你當年成全,同樣也希望你能諒解先祖的選擇?!?p> 喜樂不知道信中寫了什么,現(xiàn)在不知,以后也不知,她只見著三哥緊緊攥著那根簪子的手,在微微戰(zhàn)栗。
他雙眸空洞且麻木的看著齊幼安,半響,簪子和那封信在指間化為齏粉,隨風揮灑在空中,消失在時光洪流里。
驚華笑了,他道:“我早就原諒她了,原諒何以陌的所作所為,也原諒了她的選擇,齊姑娘,你回去吧,以后莫要再來了?!?p> 喜樂思路混淆,聽的一頭霧水,不是三哥做錯事了嗎?怎么反過來還成他原諒何以陌了。
“三哥!你沒事吧,你不會怪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吧。”喜樂有些擔憂的看向驚華,總覺得他神情有些古怪。
“喜樂,謝謝。”驚華笑著示意,隨即看似云淡風輕的轉(zhuǎn)身離去。
喜樂又闖禍了。
她帶人類進入青丘結(jié)界的事,很快就被族里從小就不對付的發(fā)小發(fā)現(xiàn)了。
喜樂被長姥姥揪著耳朵拉去了以往每日必去的祠堂,硬生生的打回了原型,可長姥姥看似還不解氣,橫眉冷目的盯著她:“喜樂!青丘狐貍洞怎么出了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你可知你帶回來的是什么東西?你要害死你三哥啊?!?p> 喜樂不解的反駁:“長姥姥,這本就是三哥犯下的錯!也是他幾百年間的心結(jié),喜樂何錯之有?喜樂沒錯?!?p> 喜樂渾身疼的瑟瑟發(fā)抖,在一仙鞭落在身上之際,那道月光白袍凌空來了,他輕輕一揮手遮住了傷害。
“夠了!”白弈抱起那蜷縮成團子的喜樂,冷冷的睨了一眼長姥姥,走了出去。
喜樂痛苦的揪著那衣服,喃喃道:“師傅,喜樂沒錯,是你們誤會了,人類不是陰險狡詐惡徒?!?p> “肖離愁也是好人?!?p> 白弈為她療傷,微不可聞的輕嘆一聲,喜樂從他口中聽到了另一個版本的驚華的故事。
白弈說,當年何明陌和齊燁相愛卻遭家人反對,思量再三,密謀之下決定私奔,齊氏一族勢力滔天,又怎么可能輕易放過他們。
何明陌早就知曉驚華的身份,她利用驚華對她的情意,設(shè)計兩人假死,再托驚華斷尾續(xù)命。
白弈輕嗤一聲:“前來報恩不過是為了心靈得到救贖罷了。喜樂,人心之復雜,不是常人可揣摩的,何明陌如此,肖離愁亦是如此。”
喜樂哀莫大于心死,不知是身體疼還是心疼。
“可肖離愁從未害過我,他與何明陌不一樣!完全不一樣!一直都是我在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