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氏聞著淡淡香氣,心中好過了些,又抿了幾口茶,便命玉茗拿出來給于旭做的針線來,想著戳幾針,也是找個事做了。
亦容上半晌還在漉瀛臺有課,卻總也不能集中精神。晨起接到旭哥送來的消息,心中驚喜不定,又聽說娘親因此不樂,憑添憂緒。好在夫子也知府中有事,并不苛責(zé),倒也沒出什么洋相。
姊妹家平日里總有些磕絆,但正當(dāng)有事時,便顯出一家子的不同來。一個她不專心,兩個妹妹便也時不時在覷她神色,連同素日從不愛說話,也不在人前出現(xiàn)的亦蓮,都對她關(guān)切得很。夫子見此情形,倒頗欣慰,料定這是親親乃至之風(fēng),亦給自己教化之功又算上一筆。
好不容易熬到下學(xué),她第一個要走,后頭亦萱上前兩步喚住她:“二姐姐,我聽說旭哥哥回來了,是真的嗎?”
亦容點頭:“是呢,只是還在外院,還沒見著面?!?p> 亦萱也是開心:“好些年沒見著旭哥了,他還好嗎?怎么還不進(jìn)來見我們?”
“說是才回來,有些疲累的,再有長輩們也還有事交待他,過幾日才進(jìn)來。”
這是娘親給她講的話,其實旭哥自己,并不是這樣說的。
亦容趕著往西府去辦旭哥交待的事,并不與妹妹們多羅唣,說了幾句,便散了。
一時到了如意苑,馬氏正在窗下制著針線,玉茗和閭媽媽隨侍在伺,見她進(jìn)來,馬氏掛起笑臉:“容兒回來了,今日下學(xué)倒早,廚下今日制了你最愛的砂窩啫海參呢,可是聞著香味啦?”
亦容夸張的吸吸鼻子:“可不是,娘有好吃的,盡想著我。這是在忙什么?!闭f著便往馬氏身邊挨去。
“你個小滑頭,口味刁的很,現(xiàn)給你請了天津廚子,你又愛起京菜來,最會累人了?!毙∨畠喝绱斯郧?,馬氏和她親香的,總也忍不住逗她幾句。
“那可不是娘疼我嗎,大姐姐也愛吃這個的,一會子先給她送一煲去吧,”又覷馬氏神色,若無其事的道,“不知旭哥現(xiàn)在什么口味,愛不愛這個,娘,要不給旭哥也送一煲去嘗嘗?”
馬氏臉色有些掛下來,只還強(qiáng)忍著:“你哥哥剛回來,還在調(diào)養(yǎng),這些個發(fā)物,吃不得的,外院自有人照管他的飲食起居,你就別白操心了?!?p> 母親說了,亦容點頭應(yīng)是,又站起來做左顧右盼的模樣,問道:“娘,嫂子在哪兒,我總也該去拜望她的。”
馬氏再忍不得,臉色一沉,手中針線撂在一旁:“哪里來什么嫂子,你這是聽哪個下人嚼了碎嘴子,看我不發(fā)賣了她。”
馬氏難得對亦容如此嚴(yán)厲,亦容一時呆住,見女兒如此情狀,馬氏卻并未像平日一樣哄她,只虎著臉道:“娘此刻要做針線,你若無事,下去寫兩篇大字或是描花、撫琴都好?!?p> 亦容心中一個咯噔,但還是欺上來摟住馬氏:“我不去,我看娘不開心呢,我要陪著娘,您做針線吧,我不吵,我就在此處待著就是了?!?p> 女兒如此貼心,倒令馬氏一腔郁憤無處抒發(fā),憋得太難,竟淌下淚來,摟著亦容,大放悲聲。
閭媽媽等人見主子如此,盡皆退下,只盼著小姐能將太太勸轉(zhuǎn)來,莫要太過傷懷。
“娘,娘您別哭了,別難過?!?p> 自亦容懂事以來,從未見馬氏如此,印象中的娘總是溫柔剛強(qiáng)的,爹爹天南地北行走,哥哥年少出海,天津作為大本營,擔(dān)子全壓在母親身上,不知多少煩難事,母親臉上都總是帶著自信的笑,總是在溫聲說著:“容兒,放心,一定能成的。”
從未有什么事帶給母親這樣的愁緒。一時亦容心中又不怎么同情那一雙人來。
“容兒,”馬氏一徑哭過,怕嚇著女兒,略收了一收,多少話不好給女兒說,但還是點了幾句,“容兒,女兒家在這世道上行走自是難的,雖不說貞靜馴順那一套老理兒,但大差不差,自尊自愛,是一定要有的。若連這個都沒有了,一個女兒家,與一灘爛泥,也就沒有了區(qū)別?!?p> 漸漸語氣又染上憤怒,“誰要是攤上這團(tuán)泥,就是誰倒了霉了?!?p> 旭哥命人帶話時沒瞞亦容,直說了嫂子懷孕,讓她多照看。亦容想,娘大概是為了這個生氣,她自己也是小女孩,不知該怎么勸。只得喃喃道:“容兒一定聽話,娘您別生氣了。”
半晌,馬氏終于漸漸平靜下來,輕撫亦容鬢發(fā),哽咽道:“容兒乖,娘都知道,都知道。”說著又是淚珠滾落。見著親娘如此,亦容實不敢再提院中那女孩的事了。
如此又過了幾日,說是于旭將養(yǎng)得差不多了,馬氏便定了將西府的世安閣打理出來,使于旭挪進(jìn)來住。
氣歸氣,自己的親兒,還有什么道理可講呢,閭媽媽領(lǐng)著人精心備辦,老太太特命開了庫房,選了許多珍玩布置,又命周媽媽從下人院里挑幾個調(diào)理好的奴才。
馬氏也一天三趟的去看,又拿歷書出來翻了,選了一個最近的好日子。
這日早上,于府中門大開,又開了祠堂,眾人束手而立,如前頭于移海等人歸府一般,這一代家主于柏巖領(lǐng)著于旭將天地祖先都一一拜過,方正告諸人,二房的少爺回府。
于老太太看著孫兒,眼中沁中淚花:“好孩子,回來就好了。”
這一大家子,要團(tuán)聚實在太難,不知花多少功夫洗脫舊日那層皮,騰挪周旋,方有了今日。
于老太太曾以為,或許到自己閉眼,都看不到這天,如今見著二房歸京,連于旭也從海上回來,心中終于踏實了。
“我這心中,終于放平了,就是現(xiàn)在去見你們父親,我也算是對他有了交待。若我還能活到見著我的平兒、宇兒、路兒回來,那就更好了?!?p> 說著又傷感起來,“若是我還見著問陸...”
這話透著不祥,于柏巖連忙拿話岔開,賠笑道:“娘,瞧您說的,三個孩子都已通過縣試、府試,不日就要啟程,進(jìn)京來參加院試了。這個好消息,是剛接到的,還未及報您。如今也就一并稟告祖宗并府中親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