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爛青春

第2章 黑色發(fā)圈

爛青春 七月雪人 2064 2020-09-21 12:49:11

  羅海中學早晨七點半上課,于莫總是踩點。

  臨近上課時間,除了站在大門兩邊的四位值班檢查儀容儀表的同學,目光所及空無一人。

  其中一位男生小聲問身旁扎著兩個辮子的女生,“卷發(fā)……算不算不合格?”

  “那是初二11班的于莫,我可不敢得罪……”兩個辮子的女生轉著眼珠子,細聲回答。

  “慧子,那……那怎么辦?”男生朝對面戴著銀邊眼鏡、梳著高馬尾的值班小組長遞去眼神。

  慧子用手背抬了抬往下滑落的眼鏡,沒有說話。

  于莫身著藍色的低領的緊身短袖、純白色短褲,鎖骨在黑長的卷發(fā)下若隱若現(xiàn),腳下踩著一雙寶藍色的坡跟涼鞋。

  她昂首挺胸走來,路過大門時,微笑著望了望兩旁的值班同學,滿面春風的樣子仿佛在走戛納電影節(jié)的紅毯。

  等到她走開一段距離,兩個辮子的女生才松了口氣,小聲說道:“那個于莫是混社會的……聽說上次有個男生不小心推了她一下,就被一群校外青年打住院了……”

  “沒親眼看到的事情別亂說了?!被圩犹Я颂П橇荷掀康姿频暮裱坨R。

  ——

  “站住!”一個沙啞的聲音叫住于莫。

  于莫回過頭,面前站著和自己差不多身高的中年男人,男人頭頂光禿,腦門兩側稀疏的毛發(fā)梳得油光發(fā)亮。

  他是羅海中學的副校長,成天雙手背在身后滿校園晃蕩。

  “我?”于莫環(huán)顧四周,歪著腦袋,指著自己,疑惑地問。

  副校長上下打量于莫,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你覺得自己有個學生該有的樣子嗎?”

  學生該有的樣子?于莫撇撇嘴,悄悄把空空如也的手放到身后,心想以后還是得隨手帶本書。

  副校長眉頭緊鎖,嘴角向下耷拉,嫌棄的樣子仿佛看到了什么極不堪的事物,“嘖嘖嘖,看看你那頭雞毛撣子像什么樣子?”

  還沒等于莫開口應答,上課鈴響,迎面走來四位學生。

  他們小心翼翼地從副校長身邊繞過,卻被副校長聲色俱厲叫住,“你們是今天值班的同學吧?”

  副校長說著,伸出短小的食指指向于莫,“你們就是這么檢查儀容儀表的嗎?”

  這四人目光錯愕,齊刷刷低下頭,沉默不語。

  于莫瞅了瞅四張無辜的面孔,然后從手腕處摘下一條黑色發(fā)圈,三兩下將散在后背的卷發(fā)抓成一束,隨意一扎,坦蕩地笑著問道:“這不就行了嘛?”

  于莫這一開口,副校長看起來更生氣了,他的鼻孔擴張,眼睛盯住于莫,命令四位值班同學,“回去上課!”

  “好嘞?!庇谀?。

  四位同學還愣在原地,于莫已經撒腿跑遠了。等到副校長反應過來,于莫已經跑出了十米開外。

  她經常遲到,班主任昨天向她發(fā)出最后通牒,說是再遲到就通知家長來學校做共同檢討。提到媽媽,于莫立刻笑嘻嘻答應不再遲到。

  等到副校長反應過來,于莫已經跑出了十米開外。

  “你給我回來!”副校長臉色鐵青,氣急敗壞地朝前追了兩步,皮帶上的鑰匙串發(fā)出金屬碰撞的聲音。

  他立刻意識到模樣有些窘迫,停下動作,故作鎮(zhèn)定地清了清嗓子,瞅了一眼四張忍著笑意的面孔,再次擺出一副嚴肅的模樣。

  四位同學面面相覷,灰溜溜散去。

  ——

  早讀課剛剛開始,于莫悄悄從后門溜進班級,確認班主任還沒到,松了口氣。

  她氣喘吁吁走到座位時,看到后桌唐小琴趴在桌上抽泣,臉埋在手臂里。

  同桌小谷輕輕把手搭在小琴的胳膊上安慰著什么,皺著眉頭,嘴巴氣鼓鼓撅著。

  小谷長著一張?zhí)O果臉,嘴唇總是像抹了唇彩一樣紅潤,她很愛笑,細長的眼睛常常瞇成兩道縫,很少見到她這般生氣的模樣。

  “怎么了這是?”于莫問。

  “記得朱浩嗎?”小谷淡淡的眉毛向上一挑,“就是,那個小琴的男朋友。”

  于莫看了一眼仍趴在桌上泣不成聲的小琴,“嗯”了一聲,昂了昂下巴,示意小谷繼續(xù)說。

  朱浩追求唐小琴是這學期初的事情,那是唐小琴第一次收到情書,慌張得不知所措,雖然心里竊喜,卻羞澀得連信都不敢回。

  朱浩沒有就此放棄,偷偷送小琴回家,情書一封接一封,又送花又送零食,猛烈的攻勢下,小琴很快就淪陷了。

  于莫還記得唐小琴第一次向她和小谷提起朱浩時,面泛桃花,滿臉幸福的模樣。

  “他奪走了小琴的初吻后突然提分手,小琴問他為什么,他也不說?!?p>  小谷壓低了音量,小嘴噘得更高了,“小琴去問他們班的同學,才知道朱浩是跟朋友打賭!拿小琴的初吻打賭!”

  “什么!”

  于莫驚呼,沒控制住音量,教室頓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錯愕地看向她們三個。

  “莫莫,小聲點?!毙」壤死谀囊陆?,食指在嘴邊輕點,“噓?!?p>  “垃圾玩意兒!看我怎么收拾他!”于莫一只手拍了拍唐小琴的手臂,另一只手捏成拳頭砸在桌上。

  唐小琴這才抬起頭來,臉上梨花帶雨,“莫莫,算了……是我自己傻……”

  “傻?”于莫瞪了大眼睛,拳頭捏得更緊了,“遇到了人渣還把錯歸在自己的頭上,這才是你傻的地方!”

  小谷抿著小嘴,認同地點了點頭。

  小琴鼻子里倒吸著氣,讓自己停止流眼淚,用力“嗯”了一聲,模糊的雙眼逐漸明亮起來。

  ——

  下課鈴響,于莫直奔朱浩所在的三年7班,一副要吃掉人的模樣,小谷和小琴緊跟其后。

  初三7班的教室背光,十分昏暗,最醒目的是黑板報上熒光藍的四個大字“誠實做人”。

  小谷和小琴以為要把朱浩叫出來理論,不料還沒等她們反應過來,于莫已經徑直走進教室,邁上講臺區(qū),隨即便聽到重重“嘭”的一聲響,于莫的拳頭重重砸在講臺桌上。

  “朱浩!給老子滾出來!”

  嘈雜的教室頓時安靜下來,小谷和小琴呆住了。所有人齊齊望向講臺桌,臉上都是一樣的困惑。

  片刻過后,那些困惑的目光變得不滿或者輕蔑,竊竊私語的聲音充滿整個教室,但是誰也沒有站出來說話。

  教室后排幾位同學玩笑地調侃起來,被調侃的對象是一位一米七左右的男生,穿著淡粉色短袖,瘦得像柴火一樣,眼睛慌亂地四處張望,兩耳發(fā)紅。

  “朱浩,找你的呢!”有人笑嘻嘻地說,朱浩的眼睛在人堆里尋聲音的主人。

  還沒尋到,又冒出來另一個聲音,“朱浩,怕什么!上??!”

  不知是誰推了朱浩一下,朱浩往前踏了一步,進入眾人的視線里。

  他故作鎮(zhèn)定地望向于莫,背微微駝,雙手僵硬地交叉在胸前。

  “你他媽給林被向唐小琴道歉!”于莫再次怒吼。

  朱浩和于莫之間的人群識趣地散開到一旁。

  聽到這,朱浩恍然大悟,反倒松了口氣,搖頭晃腦地環(huán)顧四周,挑著眉、斜著嘴笑道,“男歡女愛,好聚好散,我道什么歉?”

  于莫看到朱浩這副輕浮下作的模樣,氣得臉紅筋漲,隨手抓起講臺桌旁的椅子,猛地朝朱浩砸去。

  朱浩錯愕地往后退了兩步,椅子重重砸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巨大的撞擊聲在安靜的教室里回響,跌跌撞撞,最后哐啷掉落到地上。

  所有人都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望了望散了架的木頭椅子,又望向于莫。

  于莫從講臺跳下來,奪步到朱浩跟前,冷冷說道:“如果你不想更難堪,現(xiàn)在,立刻、馬上,給我向唐小琴道歉!”

  于莫伸出手臂,筆直指向站在三年7班門口的唐小琴。

  唐小琴兩手局促不安地搭在腰前,一只手摳著另一只手的指甲蓋。她全身的力氣都用在了脖子上,高高地昂著頭,目光里沒有一絲退怯。

  朱浩的喉結輕輕蠕動了一下,使勁上揚著僵硬的嘴角。

  于莫朝他又逼近了一步,橫眼冷笑,眼里射出瘋子似的光芒,貼著他的耳朵,壓低音量,“你知道的,林被什么都做得出來!”

  朱浩一時間怔住了,于莫的傳聞他也有所耳聞——這個女孩根本就是一個瘋子。

  教室里已然沒有一絲竊竊私語,只聽得見電風扇呼哧呼哧的轉動聲。

  朱浩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緊繃的臉松弛下來,訕笑著,朝遠處的唐小琴高喊道,“對不起啊,唐小琴?!?p>  然后他回過頭,對于莫小聲說道,“走著瞧唄?!?p>  于莫鼻子里發(fā)出一聲不屑的冷哼,昂首挺胸地走出初三7班。

  ——

  “莫莫,謝謝你?!碧菩∏偻熘谀母觳?,眼眶濕潤,“從來沒有人這樣替我出頭?!?p>  “傻姑娘?!庇谀昧艘幌绿菩∏倏吭谒绨蛏系哪X袋。

  “萬一他那時候動手了怎么辦!”小谷心有余悸,嘟著嘴說,“以后別做這么危險的事情了!”

  “動手了就干唄?!庇谀ξ卣f。

  “莫莫,我可沒跟你開玩笑呢!”小谷雙手叉腰,嚴肅地說。

  唐小琴第一次見到這場面,不禁想起了學校里流傳的那些和于莫有關的謠言,倒是把于莫的話當真了,小心翼翼地問道:“莫莫,難道大家傳言的是真的嗎?”

  于莫哈哈大笑,沒有回答。

  因為她不怕校長、不守規(guī)矩,大家就傳言她是校長的親戚。

  因為她常常莽撞惹事、無所畏懼,大家就傳言她有黑社會撐腰。

  真相似乎從來都不重要,每個人為了讓自己所相信的事情更加合理,就會用自己理解的方式編造故事。誰也不記得傳言是從哪里開始的,但是這些傳言無形中成了她的保護色。

  “她要真是傳言那樣,我才不擔心呢!”小谷無奈地瞥了一眼嬉皮笑臉的于莫,哼了一聲。

  “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挑軟柿子掐?!庇谀χf,懶洋洋地把手臂掛在小谷脖子上。

  她的手心里都是冷汗。

  ——

  于莫被叫到初三年段辦公室,面前坐著初三7班的班主任。

  這是一位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女人,眼角上揚,狡黠如狐貍,臉上抹的粉厚得堪比白墻,嘴唇涂得猩紅。據(jù)說她是頗有聲望的省級優(yōu)秀教師。

  “在這里等你的班主任吧。”

  這是她對于莫說的唯一一句話,說話的時候沒有抬頭,始終面無表情地做著自己的事情。

  上課時間,辦公室里大多座位都空著,安靜得只能聽見鋼筆與紙頁摩擦的聲音。

  于莫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

  突然,窗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接著辦公室里擠進了一群男孩,各個都臉上掛彩。

  其中一位尤其顯眼,他身著白色上衣,站姿筆挺,削瘦的臉上長著一雙細長幽遠的眼睛,目光冷峻,高挺的鼻梁下,薄如蟬翼的嘴唇緊緊閉著。

  他的臉頰上有一道新鮮的傷疤,閃著紅光,在干凈的臉上異常顯眼。

  也許是因為那剛正不阿的身姿,也許是因為那雙含蓄內斂的單眼皮眼睛,又或許是因為那道疤太過醒目,于莫的目光獨獨落在了這位白衣少年身上。

  跟在他們后面的是禿頂副校長和一位女老師。

  于莫看到副校長,這才挪開視線,悄悄側過身子,摘下手腕上的黑色發(fā)圈,把頭發(fā)重新綁起來。

  她回過頭的時候,恰恰撞上白衣少年的目光。

  兩人目光交匯的那一刻,少年的眼角流出了笑意,他很自然地朝于莫點了下頭,嘴角輕輕上揚。

  那一笑,如冬日明媚的光,蘇暖得于莫猝不及防。

  “為什么打架!”五短身材的副校長站在這群犯事的學生面前,雙手背在身后,昂著頭問。

  少年們個個表情不屑,無人應答。

  白衣少年目視前方,雙唇緊閉,剛剛那一瞬明媚的笑容不復存在,冷峻的神色又重新爬上那張英俊的臉龐。

  于莫毫不避諱地盯著白衣少年,臉上掛著莫名其妙的微笑。

  “林雙木?你怎么也跟他們一起胡鬧?”

  說話的女老師是這群男孩的班主任,她的臉盤很大,激動得五官擠在一起,顯得臉更大了。

  “喂喂喂,別難為阿木,是我們……”

  開口說話的男孩穿著黃色背心,領口被扯爛了,邋里邋遢垂到胸前,頭發(fā)亂得跟雞窩一樣,一看就知道是這次斗毆的主力干將。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這位張老師打斷了。

  “我是問林雙木!沒問你!”

  張老師板著臉,比起憤怒,那雙眼睛里更多的是困惑。她對白衣少年說,“你知道你要來上這個學校有多不容易的!不要自毀前程!”

  白衣少年沉默,依舊昂著頭,盯住前方。

  于莫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那里分明什么都沒有,涂成藍色的墻壁,油漆正在脫落。

  “張老師,你自己處理吧?!备毙iL搖著頭,嘆息著走出辦公室。

  “叫你們的家長明天都到學校來!現(xiàn)在全部回去上課!”張老師語氣嚴厲,聲音聽起來精疲力盡。

  “蔣老師,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張老師回過頭,向于莫面前嘴唇猩紅的女人道歉,姓蔣的老師頭也不抬,機械地說了句“沒事”。

  男孩們離開辦公室時,于莫的班主任王老師正好趕來。

  她是小跑進來的,人還沒站定,就急著向蔣老師鞠躬道歉。

  此時的于莫正扭著頭,望向窗外,眼睛追著那位白衣少年。

  少年回過頭時,于莫不由自主,高興地朝他揮手,儼然忘了自己身處何地。但少年的距離太遠了,于莫看不清他的表情。

  少年被身后的人推著往前走,很快就消失在于莫的視線里。

  “于莫,怎么回事?”王老師氣喘吁吁地問。

  于莫仍癡癡地望著窗外,咬著嘴唇,腦子里浮現(xiàn)起剛剛那位少年的名字,林雙木。

  “于莫!”

  于莫這才回過神來,站在她面前的王老師眉頭緊鎖成了倒八字。

  王老師今天本是調休,接到電話后,匆匆趕到學校。她的頭發(fā)被風吹得凌亂,樣子有些狼狽。她小心睨了一眼低著頭的蔣老師,然后快速撥弄了兩下自己額前的劉海,咽了咽口水,安靜地在一旁候著。

  蔣老師始終端坐在辦公桌后,頭也不抬,專心致志地忙碌著什么。

  “他們班一個學生欺負咱們班小琴!”于莫倒是先開了口了,她揚著下巴,義憤填膺地說。

  “說你做了什么?!笔Y老師的聲音幽森,語調平靜,目光絲毫沒有離開案上的文稿。

  “我就去你們班找他理論??!”于莫理直氣壯,聲音高亢。

  “還當眾砸了椅子?!笔Y老師仍舊低著頭,平靜地陳述了一個無可反駁的事實。

  王老師瞬間臉頰通紅,畢恭畢敬地哈著腰,雙手無措地摩擦著,仿佛犯錯的人是她自己,“蔣老師,實在抱歉?!?p>  “王老師,那個人簡直無恥!他……”于莫激動地指向三年7班的方向。

  于莫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我不管你們學生之間有什么幼稚的恩怨情仇,你鬧事的班級是初三,正處在升學考試的關鍵時期,你自己不學習,不要去禍害別人?!?p>  將老師說著,終于抬起頭來,銳利的目光平分在于莫和王老師身上,鼻翼兩旁深陷的法令紋,使她看起來有一種不容反抗的威嚴。

  “我他——”于莫的“媽”字還沒說出口,立即被王老師用力往后一扯。

  王老師提高了音量,蓋住了于莫的聲音,說道:“對不起,蔣老師,我會好好教育我的學生,這種事絕對不會有下一次了。”

  蔣老師將面前的文稿整理到一旁,手肘放在干凈的桌面上,十指交叉,臉上是皮笑肉不笑的怪異表情,“帶你的學生回去吧?!?p>  于莫和王老師一起走出辦公室,這次她沒有再急著說什么,安靜等著王老師的“教育”。

  兩人并肩走過長長的走廊,從廊道盡頭的旋轉樓梯下了樓,然后再一次穿過長長的走廊,一直安靜地走到初二年段的辦公室門口,王老師始終一句話都沒有說。

  “回去上課吧?!蓖趵蠋煍[了擺手,目光暗淡。

  “王老師……”

  于莫想向王老師解釋,她想要告訴王老師,她不是無端惹是生非的;她想要告訴王老師那個朱浩有多壞,而那個一樣壞的蔣老師根本就是斷章取義;她還想向王老師道歉,王老師今天本應該在休假,這是她這一年來的第一次休假……所有的話卡在喉嚨。

  她定定地望著王老師,此時她希望王老師能夠罵自己兩句,罵什么都可以。

  “回去上課吧?!蓖趵蠋熁剡^頭來,金色的落日余暉映照著那張溫柔的臉龐,她微笑著說,“以后別這么沖動。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向你的父母親交代。”

  ——

  晚自習放學,慧子回家途中遇到于莫,黑色的發(fā)圈依然固定在她的腦后,幾縷散落的發(fā)絲隨風飄蕩,路燈打在于莫蒼白的臉上,她看起來有幾分憔悴。

  兩個男生罵罵咧咧從慧子身邊經過,朝著與她相同的方向走著。

  其中瘦巴巴的男生伸手指了指于莫。

  慧子聽不清他們對話的內容,只見得瘦巴巴的男生面紅耳赤,平頭的男生表情輕蔑,接著兩個人一起大笑起來。

  慧子有不好的預感,心里忐忑不安。

  再往前走就是八間巷,除了巷子口的便利店以外,其余店鋪都早早打烊了,夜晚的八間巷僻靜無人,萬一出點什么事,可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眼看著于莫馬上就要拐入巷子,慧子心里像打鼓似的咚咚直跳。

  終于,她捏緊了拳頭,朝于莫奔去。

  “于莫。”慧子盡量讓自己的喘息平緩,小聲說道,“后面好像有人跟著你?!?p>  這是慧子第一次離于莫這么近,臉頰不自覺發(fā)燙,慌張地用手背抬了抬眼鏡。

  她低著頭,眼睛小心打量著于莫。這么近距離看,于莫的眼睛顯得更大了,皮膚白得近乎透明,眼瞼下依稀可以看到幾絲青色的血管。

  于莫疑惑地望著眼前熟練叫出自己名字的馬尾辮女孩,先是愣了一愣,然后笑著問道,“幾個人?”

  “兩個。”

  慧子神色嚴肅,目視前方,說話時假裝漫不經心,仿佛在演諜戰(zhàn)片里的特務,“一個特別瘦,穿的粉色衣服,另外一個平頭穿的黑色衣服?!?p>  于莫看到慧子認真的模樣,忍不住哈哈大笑,慧子有些不知所措地垂下眼簾,以為自己說錯了什么。

  于莫收斂了笑容,把手搭在慧子的肩上,仿佛兩個人是認識了很久的朋友。她小聲問道,“你知道立昂手機店嗎?在田辣基漢堡店邊上的那家?!?p>  “知道?!被圩踊卮?。

  “你去那里,幫我找一個叫李昂的人?!庇谀潇o地說,“你走巷子里的那條小道?!?p>  慧子咬著嘴唇,抬起頭來,和于莫的目光對上,輕輕地“嗯”了一聲。

  她像剛剛接過接力棒的賽跑選手,拼命朝前奔跑。她知道于莫說的小道,那條小道通往另一條馬路。

  ——

  慧子遠遠就看到“立昂手機店”的藍色招牌,廣告燈放射著刺眼的光。

  發(fā)光的牌子在她的視野里一點點變大,直到逐漸看不見廣告牌,她已然站在廣告牌下的玻璃門前,眼角流下油狀的液體,額前汗珠密布,瓶底似的眼鏡滑到了鼻尖。

  手機店的自動玻璃門打開,柜臺前的女人禮貌地問,“你好,請問需要什么?”

  慧子大口喘著氣,瞪大著恍惚的雙眼,四處張望,嘴里喃喃自語似的回答著“不用”。

  眼前的白熾燈像是在不?;蝿?,她暈眩地往店里走去。

  最里邊的柜臺后面,坐著一位留著西瓜太郎發(fā)型的男孩,男孩正專注于手上的游戲機,慧子慌亂地沖到他面前,連著問了幾回:“是李昂嗎?”

  男孩仿佛完全沒聽見一般,頭也不抬。

  等到他手里的那把游戲結束,不緊不慢地沖著隔板后面的房間喊了句,“哥,有人找你。”

  一分鐘或者兩分鐘時間,慧子感覺無比漫長。

  她的拳頭緊緊握著,手心濕透了,汗水從她的額頭流到脖子上,空調一吹,她全身汗毛豎起,緊張地原地踱步。

  “你誰?”高挑的少年從門簾后走出來,他的臉棱角分明,削薄的嘴唇輕抿著,兩道濃眉下大大的眼睛漠然地俯視著慧子。

  “于莫!”慧子蒼白的嘴唇抖動著,“于莫找你!她在巷子口!有人跟蹤她!”

  還沒等慧子反應過來,少年抓著身旁一把椅子,已經沖了出去。

  ——

  于莫放慢了腳步,緩緩摘下那條綁在頭發(fā)上、已經從后腦勺滑落到脖頸下方的黑色發(fā)圈,套在纖細的手腕上。

  又長又黑的卷發(fā),像披風一樣在她的后背散開,她單薄的身體頃刻間變得威武。

  她在巷子口停下了腳步,轉過身,揚著下巴,笑著望向不遠處的兩位敵人。

  和朱浩同行的男生留著平頭,長著一雙短小精悍的眼睛,皮膚布滿了痘坑和結痂的傷疤,整張臉凹凸不平。

  他是朱浩的表哥,大家都叫他阿斌,兩年前被學校開除,終日游手好閑在學校附近轉悠,靠收取學生的保護費維持生計。

  他們原本計劃在于莫家樓下動手,沒想到于莫在巷子口就停下了,而且站在便利店的正門口。

  朱浩慌張地望向阿斌,那目光似乎在問“怎么辦”,阿斌冷靜地朝于莫走去。

  “這不是早上才剛剛見面的朱浩嘛?!庇谀翎叺赝旌?,兩只手搭在胸前,手指繞著發(fā)梢畫圈。

  “于莫,是吧?”阿斌手插口袋,駝背聳肩地走到于莫面前。

  兩個人隔著一米不到的距離,他斜著嘴角,輕蔑地說道,“很厲害嘛?”

  阿斌說話的時候,周圍的空氣彌漫著一股長年抽煙及上火混合沉淀出來的口臭味,那張坑坑洼洼的臉在煞白的燈光照射下,簡直不像一張人臉。

  于莫感到一陣反胃,她很想往后倒退兩步,但她沒有。

  “你要是現(xiàn)在趕緊向我弟弟道歉,還來得及,我們也不愛對女孩子動手?!?p>  阿斌抿著嘴笑,耷拉著眉頭,擺出一副同情的模樣。

  于莫鼻子發(fā)出一聲冷哼,她的手指停止了轉動,身子微微向前傾,嘴巴靠近阿斌的耳朵,聲音如水般溫柔地說:“如果你現(xiàn)在向我道歉,也還來得及?!?p>  阿斌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得前俯后仰。

  尖利刺耳的笑聲在寂靜的街道回響,然而他的臉上已經沒有絲毫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和一雙兇狠的眼睛。

  他伸出粗糙的手,掐住于莫的下巴。

  于莫立即抓住了他的手腕,藍色的指甲陷入阿斌的皮膚里。

  “你他媽給我放手!”遠處傳來一聲振聾發(fā)聵的怒吼。

  阿斌聞聲望去,道路的盡頭,一位身材高大的少年,抓著一把涂著白漆的鐵皮椅子,氣勢洶洶地奔跑而來。

  便利店老板聽到聲音,叼著煙走出來。他一眼就看出這是怎么回事,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指著阿斌,吼了句,“你小子干嘛!”

  于莫趁阿斌不注意,將掐著自己下巴的那只臟手牢牢抓住,然后狠狠甩掉!手腕上的黑色發(fā)圈順著手臂揮舞的方向,飛了出去。

  阿斌看了一眼于莫,又看了看李昂和便利店老板,扁嘴一笑,若無其事地把手插回口袋里,朝地板吐了一口唾沫,走到于莫并肩的位置,頭低到于莫耳邊,笑著說,“下次見。”

  他朝朱浩揮了揮手,兩個人一起消失在黑夜里。

  ——

  于莫用力地拍打手掌,像是沾了什么臟東西似的,一邊笑著朝便利店老板高聲感激,“謝了昂!”

  便利店老板無奈地擺了擺手,把煙叼回嘴里,轉身去收拾店門口的貨架。

  李昂丟掉了手里的椅子,緩緩走向于莫。

  等到他站在于莫面前時,已經聽不見喘息聲,開口說話的時候平靜而冷漠,他問,“這次又是什么破事?”

  剛剛緊張得連呼吸都仿佛停止了、咬緊牙關瘋狂朝這里奔跑的少年,無法從眼前的這個人身上找到任何痕跡。

  他筆挺地站在那里,眼睛不看任何人,目光空洞。

  于莫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重點刻畫了朱浩有多混蛋、小琴有多可憐,提到自己在三年7班發(fā)生的事情時,輕描淡寫地帶過。

  “真以為自己是俠女了?”李昂說話時,沒有抑揚頓挫,沒有語調,沒有情緒。

  于莫笑嘻嘻地拍了拍李昂的背,然后俯身去撿那掉落在地板上的黑色發(fā)圈,抬起頭來時,才注意到呆立在一旁的慧子。

  慧子兩眼發(fā)直、滿頭大汗,默默站在離兩人一尺遠的距離。于莫笑容燦爛地對慧子說:“今天太謝謝你啦!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歐陽慧子?!被圩舆€沒有緩過神來,嘴巴先于大腦給出了反應。她眨巴著眼睛,用手抬了抬眼鏡框。許久過去,太陽穴的神經腺仍在瘋狂跳動。

  眼前兩位滿臉輕松的人,使得她有些困惑,一時間腦子里出現(xiàn)了錯覺——剛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那些危險的畫面和緊張的情緒都是自己幻想出來的。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家吧!”于莫熱情地說。

  “不用的,我就住在綠豆鋪樓上?!被圩映镒永镏噶酥?。

  “就說怎么這么親切呢!”于莫笑吟吟地說,“我住跌打鋪樓上的,咱們兩棟樓天臺對通呢。”

  然后她轉頭看了一眼李昂,“這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們周末經常在天臺玩,以后一起來呀?!?p>  “好?!被圩狱c了點頭,小心翼翼地旁睨著于莫側后方宛若雕塑的李昂,那人雙唇緊閉,一臉漠然。

  黑色發(fā)圈重新套在于莫潔白的手腕上,她伸出那只手,在慧子的手臂上輕輕拍了拍,笑著說,“下次見!”

  她的笑如同夏日的陽光燦爛,手心卻是冰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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