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4
一個酒喝多人的故事,酒在房間,酒在路上,酒在每一個疲憊夜晚,酒在無數(shù)次飯局,還不至于死在它懷里,差不多就要因為它而過完一生,還不至于成為它的奴仆,差不多就在它的世界里迷失。
那就喝酒吧,讓酒把一切都吞沒,為了忘記什么還是為了在飯局里說話,高聲說話,說可能,什么可能,說可以,什么可以,站起來,看不見自己的站起來,什么都沒有,只有碰杯聲。
多一個酒喝多人的故事,不再說什么水手,什么船長,有的不過是生意失落的人,曾經(jīng)輝煌,擁有多少財富,而今有的是衣服下的皮囊,是身體發(fā)胖還是不愿走的太快,是身體在晃動還是不能再走太快。
生意失落的人眼睛睜開,眼睛閉上,他看見什么?看過什么?他對人生感悟多少?他知道的真理和科學家比誰多?他受過的創(chuàng)傷和戰(zhàn)場上士兵比誰多?酒來,酒已經(jīng)滿上,每個人都帶來心事,帶來沒有耳朵的安靜,擁有耳朵的三分熱度。酒來,讓他坐在最中央,等他坐好,等他策馬奔騰,等他手臂揮舞——酒在哪里——酒在潮水中——酒在哪里——酒像大漠一樣。
遺憾的是,她來不及想明白為什么如此。
一顆年輕的樹,一顆年老的樹,一顆不會老去也不必年輕的樹。
像是被困在城市里,像是在這里什么都看不見一樣,單膝跪地,心和大地之間的距離變的更近。
七功聽見她,越來越多的畫面,他知道,他知道這是她。
很久以前,這里有過多少雙膝跪地的人,很久以前,這里有過多少從未下跪的人,他們?yōu)槭裁炊?,為什么而忙碌,為什么在歲月里拼搏。
故事再多一些吧,她的心這樣說。
人們說的那些故事,一代又一代留下的那些故事,情節(jié)再多一些,反正結(jié)局不可更改。
不知要到多少年以后結(jié)局才會更改,不知到那時這故事可否還有要傳下去的必要。
越來越害怕生死離別,就像它不該到來一樣,越來越害怕它,越來越希望一切都能好起來,她感覺到身體在顫抖,她感覺到有些東西它在顫抖,這又是為什么,它們不是已經(jīng)什么都不在乎了嗎?
也是在那時候,七功開始知道感受城市是怎樣的一種感覺。
他一直以為是一些優(yōu)秀的人在那里,跟著他們往前走,傾聽他們的聲音,感到迷惑。——看吧、看吧,他們舉起的火把,他們會舉起火把,那光所照亮的地方,那光所照去的地方。往前走就對了,無論怎么走,也不會比他們走的遠,看的遠,這就對了。這一生都可以放下心來,這一生的路因為他們走過,他們在走,還有什么好擔憂。
這世上還有一種東西叫信任,一種叫背叛。
所以上帝對我們說,常常吃苦,這讓你吃了不少苦頭。
他看見她的頭發(fā),有不少人會贊美它吧,有不少人當它是答案,就這樣,任由它這樣,仿佛一切可以沒來過,不存在一樣。
“遲早有一天,那些悲觀失望的人,那些快樂幸福的人,他們會說,這里什么都沒有。”
他說。
11.15
阿貝慢慢站起來,要去找一個廣場,離廣場遠一些的地方。
廣場上的人一半要回去,一半走來,有孩子在走來走去。
她讀過一些書,能讓她疲憊好幾天的書,仿佛它在這里,一直在這里,身體與心靈傾聽它,閱讀它,它還在那里,只是回到了書里,仿佛人和美人魚之間的不同,不過是人在水里,美人魚在岸上。
有些人讓七功來找她,他們似乎很滿意她生的病,她活躍而又聰慧的大腦。
要勸說她留下她的意識,或者說留下她。
當她拿出食物和水的時候,七功知道她已經(jīng)知道了。
在城市里走,一棟樓后面望另一棟樓,身邊的是過去最高的,眼前的是昨天最高的,遠處的是現(xiàn)在最高的,山后面還有更高的要到來,它們并沒有一層連著一層高過去,也沒有起起伏伏,它們不是森林。
在一棟樓的頂上望另一棟樓上的植物,有時會有田,有時有澆花的女人,有時有的只是遠處泛紅的天。整夜的來吧,它似乎這樣說;整夜的來吧,節(jié)日狂歡時那些掃來掃去的光束似乎也這樣說;整夜的來吧,那些一直亮著的燈沒有說話。走在回家路上的人不會期待它太久,比海上的水手更容易厭倦屬于自己的東西,比搶奪他人財富的人更容易厭倦屬于自己的東西。
城市喜歡自己一望無際,喜歡一堵墻上什么語言都沒有的變化,預(yù)言家會說些什么。昨日的、十年前的、百年前的,再多一些時間,再多一些吧,它會說些什么,似乎他們并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他們只是需要食物、空氣、水,需要一張年輕的臉。
屬于他的食物和水,沒有。
在他們不遠處有人在吃東西,彎著腰的吃東西——身體顫動;直起身子的吃東西——神思恍惚。
很久以前城市與農(nóng)村像一個箭頭,箭頭轉(zhuǎn)動的時候,能聽見它們的聲音,箭頭失控的時候,能聽見海水的聲音。流浪的人多,水手多,生命是什么,不需要考慮太多。一個接著一個生命到來,年輕人的一生,年老人的一生,都沒什么好奇怪?;畹睦系娜嗽谛?,活的年輕的人在思考,箭頭不動的時候,很多人都在鎮(zhèn)子上休息。在戰(zhàn)爭沒有到來的年代里,每個人都可以享受這種安然。
那個時候的廣場,是多少人愿意來到的地方,愿意在這里碰到點什么。閉上眼,想吧,看吧,時間是個很奇怪的東西,時間是在流動的嗎?想吧,看吧,那些聰明的人,他們討論些什么?他們?yōu)槭裁炊β??那些愚笨的人,他們堅守著什么?他們的胡子長到什么地步?讓額頭亮出來,讓額頭亮出來啊。隨時都會有奇怪的事情發(fā)生,熱鬧起來,熱鬧起來吧廣場上的人——你們不明白事情的真?zhèn)巍獣腥诉@樣想的。
如今城市已不再年輕,雖然它喜歡奔跑,脾氣也沒有壞到離譜。可它已不能在花園里停留太久,它不愿意等上一年的時間,從春天還沒過完就要開始等,有時是在夏天沒有過完開始等,有時秋天,有時是冬天,它們都不一樣,太多的不一樣,一開始它全知道,全記得。現(xiàn)在,它們記得它的多,習慣、依賴它的多,不知為什么,那些飄過、路過,走過城市的,已和當初的那些沒有關(guān)系。
也許是喝酒的人喝的太少,也許是喝酒的人已經(jīng)能夠照顧好那顆迷失的靈魂。
“誰愿意做一個復(fù)仇的人,是吧,你對它有什么怨恨,怨言可說,你有的不應(yīng)當是杯子,杯子里等待的嗎?!?p> “如果我說自己等待的是城市,那不是謊言嗎?”
“我應(yīng)該傾注的是我的全部嗎?只是為了因為我要生存?”
“我如此疲憊,難道城市沒有看見嗎?”
“我身體里那么多疼痛的地方,你看不見嗎?”
他在咳嗽。
來之前他在生病,為他所要見到的人生病,為他來的這個目的而生病。他問自己,如果這是他生命中要遇見的人,如果愛神就在背后冷眼看著他,他該如何想?如何做出這個決定?他是否能發(fā)現(xiàn)些不一樣的?足夠說服自己的,還是說,他做了一件足夠高尚的事,有意義到他感動了自己,感動了那些期待他這么做的人?——不,實際上有許多聲音,他們的心也在迷惑,他們也在問。
他問自己,她如何想?
仿佛他們在這里,一直在這里,而她是敵人,是一個可怕的人。
如果要這樣想,孩子的目光可以看見的。
她取來他的食物和水,疲憊的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