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映勸下兩邊，得知曹方身份，馮家?guī)讉€(gè)老門房面面相覷，縣令大小也是官，紛紛賠笑道：“小衙內(nèi)莫怪，我們老哥仨貧眼沒見識，沖撞了你。”
曹方并不理會，踩鐙上馬，向齊映伸出手：“走，有要事相商?！?p> 齊映略略沉吟，搭手躍上馬背，曹方一夾馬肚，兩人絕塵而去。
快馬飛馳，寒風(fēng)吹起兩人的衣袖，意氣風(fēng)發(fā)，馬蹄疾若春風(fēng)得意，引得街上男女老少側(cè)目。
“你那高人究竟何許人也，我爹帶米投奔外祖父的事，他竟然也知道。”
風(fēng)呼呼地掃過，曹方為讓齊映聽清，還提高聲量。這個(gè)問題，在官學(xué)他纏著齊映問過不下幾十遍，齊映就是不肯說出是誰給他出的主意。越不說，曹方越好奇，一逮著機(jī)會就問，非要搞明白。
齊映掛起他那招子般的溫潤微笑：“高人雅士無名姓?！?p> “嗨，又打岔。”曹方勒馬停在一家酒樓前，回頭看他：“神神秘秘，莫非你是得紅粉佳人點(diǎn)化，不肯與愚兄泄露天機(jī)。”
齊映仿若無事人，下馬，無聲地笑著，煞有其事道：“我是塊渾天木頭，哪來的紅粉佳人。”
“哈哈哈，你倒有自知之明?！辈芊诫S之下馬，把馬交給酒樓伙計(jì)，兩人上樓進(jìn)雅閣，桌上擺著幾碟熱菜，一壺溫酒。今日是曹方生辰，他所謂的要事相商，便指這個(gè)。
兩人喝到微醺，一左一右靠在窗子側(cè)邊，聆聽著街上行客來來往往。
“君素，據(jù)說京中有家酒樓，菜色絕品自不必提，登上頂樓，推開窗子，可以看見大內(nèi)禁中。”曹方眼里滿是向往。
齊映不勝酒力，但知己難求，爭飲幾杯，面上微紅，道：“如果你我今年秋闈有名，明年此時(shí)，便能親眼目睹此樓頂上風(fēng)光?！?p> “何止目睹，我還要跟你在那酒樓里痛飲一番。”曹方昂頭，放聲大笑。
齊映提起酒壺，滿了兩杯，遞給曹方一杯。兩杯輕觸，一聲脆響。兩人直脖飲下，不約而同道“一言為定”。
“我非中不可，我要上京。”曹方盤腿而坐，唇角銜著笑，視線偏向著身旁的齊映。
齊映亦貼墻緩緩坐下，用手背抹去嘴角殘留的酒水，“大丈夫志在朝堂，你會這樣想，理所應(yīng)當(dāng)?！?p> “為官手握權(quán)柄，國朝高俸養(yǎng)廉，在內(nèi)呼仆喚婢，在外，享受他人對我卑躬屈膝，阿諛奉承。如此說來，對官位心生向往確實(shí)理所應(yīng)當(dāng)?！辈芊接行┳环€(wěn)，歪了歪肩。他是真的喝醉了。
“你這樣說，必在等我回答‘不信’?！饼R映朗聲道。
曹方嘿嘿一笑：“相識甚短，傾蓋如故，知我者，君素。”
酒樓后面的民巷傳來噼里啪啦的爆竹聲，風(fēng)吹得窗扇發(fā)出呀一呀一的聲音。曹方將手背在腦后枕著，看似漫不經(jīng)心，道：“君素你可知道，八年前，東京大內(nèi)以整頓朝綱為由，貶謫一批大臣。”
齊映一開始沒聽清，曹方接著說，被貶謫的大臣中包括他的大姐夫，因?yàn)樗敛环?，車馬勞頓，姐姐和姐夫一同死在赴嶺南的任上。
時(shí)間雷同，事件雷同，齊映心下一緊。
“無論昏君，明君，總想叫臣子做忠臣、良臣，百姓做良民、順民?？伤麄儏s不在乎，在臣子眼中，在百姓眼中，皇帝又該是怎樣的。皇帝貴為天子，但也是人，一樣會犯錯(cuò)?！辈芊綁阂种榫w，一時(shí)泄氣，低下頭，“這話，我不能對我爹說，不能對他人說，唯你，尚能剖瀝一二。”
這番話，無異于生死相誠，齊映明白話里的分量，不止曹方，他心中的那個(gè)人亦被這場黨錮之禍所牽累。
“為官是要勇氣的?！辈芊降馈?p> “如烈油中取物。”齊映接上他的話。
兩人相視會心一笑，曹方索性換個(gè)安全的話題，詢問齊映為何非要隨著姨母居住在馮家。那個(gè)馮府老爺，曹方很瞧他不上，祿氣十足，對權(quán)貴恨不得吮癰?痔。
齊映解釋：“姨母對我有養(yǎng)育之恩，她老人家年歲漸長，我應(yīng)當(dāng)長伴左右盡孝?！?p> “我是姐姐，姐夫撫養(yǎng)成人，與你遭遇有幾分相似，怪不得你我如此投契。要不，我去找個(gè)莊宅牙人，為你在城中尋處小屋，你搬出來住，好過在他家里被人呼來喚去?！睅状锡R映向?qū)W里請假，都是去給馮府當(dāng)跑腿，曹方早有此打算。齊映有高人指點(diǎn)，他也有，他背后的高人正是劉大人。
“一切等秋闈后再決定?！饼R映這般回答。
曹方挑了挑眉：“莫不是馮府里頭還有什么人綁住你…………”
齊映握拳抵著唇，輕咳一聲：“沒有。”
“若我高中，還缺一位誥命夫人，你說，我去求娶馮老爺?shù)呐畠海绾?？”曹方又一次試探?p> 齊映的笑從小變大，笑到直顫：“馮老爺只有一女，已經(jīng)嫁給蘇鴻大人的兒子為妻，敏中還是盡早另尋一位誥命夫人。”
“看來你真沒有其他心思。”曹方挑起嘴角，“馮老爺門房會耍棍，我領(lǐng)教過了，他的女兒指不定也會一套棍法。即便馮家還剩九千九百位千金，我曹方惜命，無福消受。”
笑罷，兩人干脆續(xù)上一壺酒，席地痛飲，又喝光一壺。
曹方伸手戳戳齊映胳膊：“對你，我爹今晨道出一種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夸詞。他說啊，平生不悔無妻無子，五十遇君素小友，一窺高才人品，方恨膝下無女不能許配。來日，便宜京城榜下捉婿的商賈?！?p> 齊映的臉，分不出是酒燒紅的，還是曹方一番話臊紅的，他自謙道：“曹大人多慮了，人外有人，我未必能中。”
“何必妄自菲薄，秋春二闈，你若不中，愚兄我愿褪去衣裳，赤奔于街前，如何？”曹方爽快道。
齊映偏頭看他，一臉正經(jīng)：“為保住敏中的名節(jié)，我一定拼盡全力。”
“哈哈哈哈?！辈芊叫Φ乖诘?，舉起手晃了晃，“秀州城、京城的百姓們，雙眼能否躲過一劫，全靠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