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汝即珍寶(二)
“這就是大人要的金匣了。”
天晴接過打開,果然!除了上面的文字圖花略有差別,這個金匣的工藝質(zhì)地、邊角大小,都和阿赤烈那枚一模一樣!
真沒白來一趟!天晴心內(nèi)暗喜,拿著金匣在手中把玩:“連老板也真沉得住氣,捂著這金匣那么久,卻是心如止水,對寶藏一點都不好奇的?!?p> 聽他語意飄飄,輕重難辨,連為貴撲通跪倒,真涕假淚交錯橫流:“還請大人明察!當年賣給我的人也是將它摻在一堆字畫的箱子中,小的渾沒在意,只當是塊鏤花金一并收了,后來才知道,原來那一整個箱子的東西,都是藍玉北伐時從北元繳來的……當年藍玉案牽連那么廣,要是被人發(fā)現(xiàn)小的還曾與那群逆臣有過交易,小的有幾顆腦袋能掉?”
“連老板這話可不大對頭。既然那箱子從北元繳獲,就是公家的東西,說得明白點——都是皇上的。誰能作主賣給你?”
“這個……”連為貴苦惱地搔了下頭,“小的也是后來才知道,那化名王道通的古董販子,原來是藍玉手下的一名錢糧師爺,估計是覺著圣上又不愛什么字畫墨寶,藍玉這種老粗更不會附庸風雅,還不如直接拿了換錢實在。當時藍玉圣眷正濃,這般倒買倒賣,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小的猜是這么猜,要說實況到底如何,只能去問那個王道通了……”話說到此,又暗暗后悔,藍玉附黨,此刻肯定死得透透了,讓沈智去問,不是叫他去見閻王么?
天晴并不在意他這無心之失,接著道:“所以你貪生怕死,這些年來,就把箱子里的東西都藏起來,不見天日了?”
“是,是。哎……進貨容易出貨難,真是筆虧本買賣。再后來,聽到了那個寶藏傳說,小的孤陋寡聞,又不知真假,就只能繼續(xù)放著了呀!”
“連老板這可不是放著呀?!碧烨缬文克闹?,“藏這么把細,皇家?guī)旆慷急炔簧狭恕!?p> “大人明察!這也是沒辦法呀!小命要緊,只能盡量小心……”
切~要真光為了小心,怎會單單只把這金匣藏這么好?
“既然連老板不知它的真假,那為什么不熔開看看里面有什么呢?”
“這……這畢竟事關鐵木真秘寶,當今圣上何等耳聰目明,萬一日后發(fā)現(xiàn)了小的手里有個金匣,還被小的私自開了,小的就有一百張嘴,豈不也難說清了?這可是謀逆大罪?。⌒〉牟桓覄?,更不敢丟,只能先保管著了……”
“喲,看來連老板不光聽過寶藏傳說,也聽到過別的風言風語啊,是怎么說的?”天晴以刀背抬起連為貴下巴,目光凜凜直視著他。
“呃、小的也記不真切,隱隱約約……好像是說、說這金匣一共有四個,等里面東西都破殼見日的時候,這天下就要改姓易主了?”
易主是易主,姓可沒改。到底是坊間傳聞,口口流傳難免走樣。
“那連老板是一直候著,只等皇上查問,就立時把這金匣呈交出來了?”
“那是自然!要不是因為怕無端惹禍,小的早就進京面呈了。這下大人來了正好,總算去了小的一塊心病。”
他一臉賠笑樣,天晴心里暗諷,我是割了你一塊心頭肉才對!又引逗他道:“既然聽過那個讖語,連老板買賣又做得興隆,真沒想過棄商從政,不做生意坐江山么?”
連為貴今日連番受她驚嚇,如何再經(jīng)得起?“大人這是要逼死小的??!江山就是過了千秋萬代,那都是皇上的!都是朱家的!小的再癡蠢,何至于放著如今太平日子不過,去干那殺頭滅族的買賣?大人千萬在圣駕前稟明,小的絕無此心啊!”說畢把頭磕得咚咚響。
“好了~連老板這般配合,我不會辜負。只要以后繼續(xù)做你的忠君良民,發(fā)財?shù)臅r候不忘助利民生,那便不枉我一番好心了?!?p> “謝大人!小的一定全意為皇上、為大人盡忠效力,萬死不辭!”
“說起來,連老板名下商號遍布南北,一家生意做得比整個商會都大,就沒有聽到過關于其他金匣的一點風聲?”
“大人明察!小人真的只有這一個金匣而已,已經(jīng)交給大人了呀!”連為貴以為沈三懷疑自己還有私藏,怕得又聲音顫顫。
“誒~連老板別慌嘛。我知道你只有這一個。我就問你有沒聽過其它金匣的消息,不是想做個參考嘛?!本退阌芯€索,朝廷民間耳目眾多,以連為貴的膽量,未必敢出手去找,他有多貪生怕死,天晴已深有體會。但他不敢動手,不代表她徐天晴也不敢。
“參考……小的什么身份,哪有什么上得了臺面的見聞,配給大人參考?”連為貴想了想,怕沈三覺得自己語焉敷衍,又說,“小的覺得,如果這匣中真有羽印,大人不妨把這個和皇上的羽印相合,或許從印文中,能找出點什么線索來?”
皇上的羽印?!天晴心跳一促,可她現(xiàn)在正假扮皇上的御前行走,絕不能顯得驚訝:“皇上有羽印的事,連老板都知道?”
察覺自己失言,連為貴面如土色:“這、小的只是瞎猜的。誰不知皇上八次北伐,得繳獲蒙古諸部多少財寶!連小的機緣巧合都能獲得金匣一只,皇上洪福齊天,又有舉國之力,當然少說該得到兩三個了!”
天晴輕笑:“要是皇上已有三個,那不就差你這一個了?”
連為貴心里苦聲震天:在這沈三面前話真是一點不能多!不知哪個字眼會被他摳出血來!慌忙連掌自己的嘴,比綺香樓那時重得多了:“都怪小的信口胡說,皇上內(nèi)庫有什么、有多少,小的如何能知道?大人……大人若不原恕小的瘋話,小的只能一頭撞死墻上,明志證清白了!”
“行了行了,不用這么怕~這不和你開玩笑呢嘛?”皇上的金匣才沒三個那么多,起碼有一個在阿赤烈那里。不論如何,她今天的收獲已經(jīng)超出預期——連為貴說得有理,皇帝八次北伐,應該一早就從劉基那里知道了傳說,以他的作風,怎么可能任由元室遺族捏著手中的寶藏東奔西逃卻不作為?
如果皇帝已經(jīng)收獲了兩枚羽印,加上連為貴這枚,阿赤烈那枚……那四枚不就齊了?
明晃晃成堆連山的財寶,仿佛在對她招手!
心情一好,天晴笑得也特別和氣:“連老板快起來吧~這金匣原封未動,足見你忠誠小心。圣上寬仁大量,只要在下在御前稟清內(nèi)情,相信決計不會怪罪連老板的?!?p> 連為貴一顆懸到中天的心終于放了下來些。反正其他三個金匣至今撈不著,把手里這個給了,換一家太平,還是劃算買賣……老連正自我安慰著,迷迷糊糊攥在手里的夜明珠已被對方拿了回去,但聽一聲問——“誒?剛才連老板說要買個什么杜鵑兒送我,不知是隨口的,還是真心的?”
連為貴一抖,記起沈三方才說要為他在圣前“稟清內(nèi)情”,皇上便“不會怪罪”,他怎么敢隨口?勉力扯了扯臉皮,強做一笑:“當、當然是真心的了。”
“哦!不知道那個杜鵑兒,值多少錢呢?”
“嗯?”你定的價錢,這不明知故問嗎!連為貴已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然而便知是火坑,也只能往里跳,“值、值一千兩黃、黃金……”
“哇?一千兩黃金?嘖嘖……”天晴先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語氣,抱胸若有所思半刻后,又道,“在外辦事么難免有費用之處,連老板出手如此豪氣,一片赤誠想為圣上分憂,我若一再推辭,實在太不像樣!至于什么杜鵑兒花,不當吃不當喝的,不如折現(xiàn),連老板鈞意如何?。俊?p> “折現(xiàn)好、好啊……這地庫里的東西,大人就……就估摸著拿吧!”
半個時辰后,連為貴送沈智從后院小門離開,那兩個儀表堂堂的高手還等在那里。沈三客客氣氣甩下一句“連老板的功勞義舉,我定會向上峰一一報告”,便把皮袋包袱扔給那兩人抱住,大搖大擺地走了。
望著他滿載而歸的背影,一陣悲辛自連為貴心底凄然刮過。剛剛他替沈智背著提著,累得跟只死狗一樣,可如今氣也不喘了,肩膀手臂都忘了酸,滿腔只剩了剜心的疼。那可是實打?qū)嵉摹?p> 一千兩黃金?。。?!
付家揚州別業(yè)小廳,三人圍坐一桌。
“阿晴,你到底和那個姓連的說了什么?這才兩三刻功夫,就讓他乖乖拿了這么多金子出來?”阿赤烈問道。
“沒什么啦,就騙騙他加嚇嚇他咯~這次辛苦二位了,來來來,一人十金,算作幫忙費用?!碧烨缯f著拿出兩錁十兩元寶錠,推到二人面前。
他怎么能收她的錢?“不要不要!”阿赤烈急急推回,“這都是你掙來的,一分一厘都合當你拿著。”
阿赤烈這個呆瓜。穆華伊脧了天晴一眼,心里百轉(zhuǎn):這哪是錢的事情。一千兩黃金那就是萬兩的白銀,這個數(shù)目,沈三要是隨隨便便拿了出來,為那小女子贖身,任誰不要思量?姓連的只要大肆宣揚添油加醋一番,官府再借題發(fā)揮來查一查,就算蘇集商會的賬目毫無問題,恐怕也要倒場大霉??伤@一通連糊弄帶嚇唬,不僅讓連為貴自掏錢袋付了千金,看他送她出府時的表情,恐怕早就徹底死了想興風作浪的心。
看來這個阿望可不簡單,以前真是小瞧了她。朝鮮國商隊的事無疾而終,恐怕也逃不出她的手筆。以寧王對“沈三少”的三分防備,只怕還少了點??蛇@次她花這么多力氣,就為了救一個小姑娘出風塵?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姓連的剛才在綺香樓怎么罵你的,我們可都看見了,這樣子你都不教訓教訓他?”穆華伊依舊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口氣。
“哎~他是經(jīng)商的,眼里只有錢,你就是把他舌頭割了臉皮揭了,也抵不過拿他千兩黃金讓他肉痛~對他而言,這才是最刻骨銘心的教訓呢!”再說,我留著他活蹦亂跳的還有用呢。天晴暗道。
石絡聽她胡扯了那么個彌天大謊,如今見寧王也被拖了進來,起疑是遲早的事。正好借這次當冤大頭的機會,讓他瞧瞧。就他那個玲瓏心腸,一定看得明白她意思——沈三可沒逃跑啊,招個*都能那么高調(diào),難道后臺還有假的么?沈三鐵定誠實!
如果真的太張揚驚動了別他人,那也好辦。聽嚴霏輕的意思,這綺香樓該是曹國公的暗門生意,還跟其他大人物有關,真要查起什么來,一千兩黃金還不值那位皇親國戚想想辦法兜住么?
天晴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一趟因勢利導真真行云流水,得到了金匣不說,還一箭多鳥,她果然是諸葛孔明再世,機靈鬼中天才??!臉上禁不住流露出幾分得意來。
穆華伊見她笑得惡心,肯定又沒在轉(zhuǎn)什么好念頭,剛想挖苦兩句順便套套話……
“主子。”花姣輕聲一喚,掀簾走了進來,“陸競已經(jīng)醒了,沒什么要緊,就是嚷嚷著頭疼臉疼?!?p> “行了,自己什么樣都沒點數(shù)嗎?哪能,怕破了相還是怕摔壞腦子?叫他忍一忍了!”
“好。”
花姣目不斜視,穆華伊卻把原來備好的懟詞統(tǒng)統(tǒng)咽了下去,只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眼光掠過杯沿,不時戳向天晴身側的花姣。
怎么回事?在她不知道的時候,他倆發(fā)生了啥么?天晴暗怪。
“時辰不早,二位辛勞一天,該回了。我家主子也要歇息了?!被ㄦ蝗幻嫦騼扇诵辛艘欢Y,出言趕客。天晴更覺得古怪了。
穆華伊哈哈笑了兩聲,站起道:“是我倆太不識趣,叨擾多時,這就告辭了。”說著拉起阿赤烈,又向花姣看了一眼,才打簾出去。
阿赤烈走到天晴身邊佇了佇,心中大有不舍:“阿晴……你,什么時候來找我?”
“等我把這里的事辦完,一定馬上去找你。放心啦!蘇集商會就在那兒,跑得了我也跑不了它,你還怕我又不見了?”
阿赤烈真誠單純,看提到金匣時他的反應,天晴就能確信他還不知秘寶的事。但是眼下問他要,就算傻傻如他不起疑,穆華伊那只狐貍肯定會嗅出不對。時機尚未成熟,如今還不能動作。
只要阿赤烈這個保險箱能繼續(xù)保好險就行了。
……
“如果我猜的不錯,他們二人在綺香樓出現(xiàn),應該不是巧合?!笔且梗ㄦ厼樘烨缋肀讳伌?,邊與她商量。
天晴點點頭,她已經(jīng)想過,就她在兀良哈部的所見,脫兒火察和朱棣并沒有什么交集;跟他交好的海撒男,應該也不會撇下老兄弟,自己去攀什么不靠譜的高枝。那最有可能為朱棣走標的,就是泰寧衛(wèi)了。
“同感。應該是寧王要他們來處理朝鮮商隊的事,確保自己能擇干凈,還要順利把禍首轉(zhuǎn)嫁給朱棣。結果事出意外,穆華伊懷疑到了商會頭上,就想查一查商會當家的沈三,知道我要來揚州,特意到這邊看著的。”
“你就一點不擔心嗎?”花姣皺眉問天晴。
她確有幾分擔心,畢竟她還在寧王權面前露過臉呢。如果他們回去如實報告,這次她女扮男裝,助朱棣化險為夷,難免要引起寧王聯(lián)想。
阿赤烈最講義氣了,應該不會出賣她;穆華伊可就難說了。他對寧王雖然談不上什么忠心,卻也實在沒有幫她隱瞞的理由。好在就算寧王知道也不能怎樣——她替朱棣辦事,如同三衛(wèi)替他辦事,都是皇子間的暗斗,本來就見不得光。寧王派人來查,不過圖個知己知彼的心安,那就讓他心安好了。
她又不是朱棣,總不能為了這點事兒,就殺了穆華伊滅口吧?
“哎——”話雖如此,想到前途難測,有變數(shù)勢必要有應對,兩邊還都得包圓了,實在不是件易事。
見她擰眉嘆氣,花姣還道她仍舊為穆華伊的口風發(fā)愁,原來“多管閑事多吃虧”的教訓也出不了口了,只能寬慰:“你也不必太擔心,我想他們,多半是不會拆穿你的。”
天晴一愣:“為什么這么說?”
想起穆華伊對她承諾擔保時信誓旦旦的神情,花姣一瞬雙頰火燒,不禁低了低頭:“不為什么,就是感覺……”
天晴一下就聯(lián)想到方才兩人怪怪的樣子,大驚快要失色:“你、你、你們……難道已、已經(jīng)……”
“瞎說什么呀!”花姣正色道。
“不、不是啦!”天晴見過穆華伊與其他女子調(diào)笑打鬧,深知他的手段,可花姣……“你也喜歡穆華伊嗎?!”對,穆華伊雖然敗絮其中,奈何金玉其外?。』ㄦ倸w是個妙齡少女,看到帥哥會動心一點都不奇怪!不等她否認,“不行啊花姣!他可是草原上出了名的野馬??!他還說過……”
“說過什么?”
花姣從來沒對外人外事這么感興趣過……天晴心里愈發(fā)涼涼,難道真是一物降一物?不可以,不行!絕不能拿花姣的終身幸福冒險!
“反正他人品不好,不適合托付終身!你要真想嫁給個蒙古人,那還是嫁我們阿赤烈吧!”
花姣未料她能急到亂點鴛鴦譜的地步,笑著啐了一口:“胡說什么,什么我們你們,我可沒看上他們誰?!?p> “看不上就最好!”天晴長舒一口氣,又莫名有些不安,“要真的要看上了,也別壓抑自己,順其自然,看上就看上了唄,只是一定要告訴我呀!”
花姣無語。神也是你來鬼也是你,到底要怎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