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最佳男主角
仿佛真的尋常人家一樣,他又回到了小的時候,在名不副實的吳王宮里,少有什么下人婢仆服侍,只母親為他們做著早餐,或者烤餅炒雞蛋,或者清粥淡菜。
很簡單,卻很快樂。
“吃完之后,要麻煩殿下去洗一下碗碟筷子了哦?!碧烨邕吺帐白约旱牟途哌叺?。
“你讓我干活?”朱棣橫了她一眼。個丫頭也太得寸進尺了點!
咦?剛才不是表現(xiàn)挺好的么?這么快就破功了?!拔以谕醺≈臅r候,活也沒少干呀!難道殿下想和我一樣,變成干吃白飯的閑人么?”天晴眨了眨眼睛,以一臉天真難信的表情看著他。
朱棣正要發(fā)作,丁香又走了進來:“天晴天晴,方才我娘問我,你昨天說要幫忙的,還算不算呀?”
“算~算~當然算了~我徐天晴最講信用啦!”
“好好~還有昨兒個夜里刮大風,好像把錢伯的雞籠吹垮了,有兩只雞跑了出去,他也說要你幫著找哩!”
“知道啦~我這就去!”
天晴正愁沒理由,此時樂得下坡,“我要去幫盧大娘他們干活了,這里只能勞煩夫君的貴手咯?!闭f著向朱棣福了一福,拉著丁香便走了出去。
朱棣無奈,只得真親抬貴手將碗筷洗了。
再看到她時,徐天晴頭頂插著一根褐雞毛,正拿著一根棉簽子,在一排黃瓜棚架子前左點點右抹抹。
“你在干什么?”朱棣看了眼那根呆毛,決定就讓它這么著吧。
“嗯……因為村子里有天機陣在,時辰不巧的時候,連蜜蜂昆蟲都辨不清方向,所以有時村子里作物的授粉,就需要人手來做咯?!碧鞕C陣早在她出生之前就存在了數(shù)十年,她并不清楚究竟是誰布下的,鄉(xiāng)親們的傳說也十分離譜,據(jù)說是一位仙人所為,她自然不當真。
如今看來,所謂仙人很有可能是張全一道門的人,會不會是他本人呢?
因為在這里出生長大,她曾經(jīng)對身邊的一切習以為慣,出去轉了一圈才發(fā)現(xiàn),盧家村不尋常的地方實在太多了。娘的到來自然是原因其一,但會不會——也有什么其他緣故呢?
“我知道你在授粉,你對著雄花花芯猛點個什么勁?”
聽他一問,天晴才醒過神來,自己從左蔓雄花上蘸來的花粉,一直在往右蔓的雄花上沾授。
“哦”了一聲之后,天晴的關注點還是一如既往地跑偏?!澳阍趺粗肋@是雄花的?”
“雌花蕊粗雄花蕊細,本來就是常識,傻子才能搞錯?!?p> “嘿~堂堂的王爺,居然也懂做農(nóng)活呀。真看不出來~”
“嘁——”朱棣嗤之以鼻,“你看人什么時候準過?”
分蘗、打頂、摘心、授粉,以前在中都鳳陽時,他樣樣都沒少做,樣樣都做得比別人好。雖然心里明白,好與不好,于他的未來,根本沒有絲毫分別;但就是有一股莫名的倔強,迫著他無法隨便,無法將就。
“這樣啊~如此神技浪費可惜,這里就交給殿下了!”天晴雖不敢得罪朱棣,卻也不想他樂不思蜀,所以千方百計要給他找些小別扭。恰瞥見常遇春取了弓箭似要進山打獵,天晴心里一動,把棉簽直接往朱棣手上一塞,對身后“你給我回來!”的咆哮如若未聞,提腳追上。此時那根雞毛終于戀戀不舍般掉落下來,飄飄恰到了他的面前。朱棣恨得揮手就是一拍。
林子里就父女兩個,天晴還沒開口說話,常遇春忽然道:“看你跑的,腳步虛浮,左搖右晃,別跟我扯什么身體不好,都是因為沒好好練功!”
天晴恍然,原來爹是故意引她來,要督促她練功的。估計是覺得在“新婚夫婿”面前,動手動腳的總不太雅觀吧。便朝他心虛地笑了一笑。
常遇春全不理睬,肅容道:“一天不練自家知,十天不練人人知。你自己說吧,離村這一年多里,你懶了多少時日?”
算上21世紀“偷”來的那一年,可要兩年多了,在爹看來,恐怕已經(jīng)到了“宇宙知”的級別。天晴當然不會照實說討罵,嗯嗯敷衍道:“我有練啦爹!就算不練也沒有懶啊,真的是有別的要緊事嘛?!?p> 想到她如今身處龍?zhí)痘⒀?,常遇春的眉頭緊了一緊:“眼下又沒什么要緊事,閑著也是閑著了,不如多用用功。你這身體忽好忽差的,現(xiàn)在世道又不太平,真遇上了不巧,還能指望次次都碰運氣么?”
真遇上不巧,練了也沒用啊~身體好的時候自然是一人當關萬夫莫敵,不用亂拳,一拳都能打死老師傅;不好的時候呢,縛只雞手都哆嗦,就算練了降龍十八掌,又怎么施展得出?可這些話跟爹一說,白白讓他更擔心。
天晴腳心摩了摩地上的草尖,笑嘻嘻道:“沒事的啦爹~我這么聰明,怎么會想不到呢?這也是在家里才沒拿出來,平時我出門隨身都帶小火銃,不能用武功的時候,遇到危險,直接給上一發(fā)就行~又快又準,藥到病除~”
“火銃?”常遇春疑惑地眨眨眼,半晌后又嘆又笑又搖頭,“這勞什子爹也用過,準頭不說,裝填一炮只怕一盞茶時間都不夠,哪里稱得上快?要是幾個人一起攻上來,你還能讓他們先在一邊等著不成?”
“哎呀~世界是會變的嘛~我那種叫機關銃,打起來就跟諸葛連弩似的,一次可以打個幾十發(fā)呢!”
“幾十發(fā)?那你火藥裝在哪里?你不剛說了是小火銃么?”
眼看說著說著就要穿幫,天晴不得不使出“一唬二拖三扯遠”的殺手锏:“爹你那個都是老思維了~現(xiàn)在的技術這么先進,你搞不懂的啦!光說也說不清,下次我?guī)斫o你看就知道了。誒對了,怎么這些天都沒見到大表哥和小融呢?”
“他們啊……”這次常遇春也拖了拖聲調,“說到南邊的市鎮(zhèn)采辦,可能小融又起了玩心,去哪里浪了吧?!?p> ……
轉眼又過了好幾天,已至八月中旬。朱棣剛來就迫不得已隨著徐天晴走親訪友,已將盧家村二百一十八口人臉認得門兒清。不,不該說是人,他們就像一群尚未開化的猴子,尤其是幾個小的,東竄西跳,攀上爬下,缺牙的嘴大喊著“晴姨夫——”,一會兒過來戳戳他大腿,一會兒抓起他小臂啃一啃,跟他們比一比,連一向無法無天的朱高煦都稱得上溫文爾雅了。
當中有一個叫大虎還不知道大貓的小子,一個沒留神就湊了過來,舉手把他的佩劍拔出來玩,嚇得朱棣趕忙把他拉開,生怕他削死了自己。要不是徐天晴早早昭告四鄰他“被批過八字,陰氣太重,邪祟易犯,從出生起寶劍便不離身邊三尺,否則將有不測”,他真要把劍放家藏起來了。
還有那個號稱把徐天晴帶大的盧大娘,第一次見他時,雄赳赳端坐太師椅上,氣勢快趕上了皇太后。他被迫跟著徐天晴奉茶磕頭行了大禮,那大娘乜斜著眼看了看他,竟然說什么“樣子還可以,就是配你年紀大了些”,把他氣得快嘔出一缸血。徐天晴還笑嘻嘻應她:“年紀大點才好,老酒也是陳的香嘛~”
這一日,他終于忍不住問她:“你到底還要在這兒待多久?”
“嗯?這次過年我都沒和我爹一起,難得回來,總要待滿一個月吧~”
“一個月?!你以為本王和你一樣,成天閑吃飽沒事干是不是?”
奇了怪了!“你忙你先回去不就好咯?”那我也不用把床讓給你,自己每天卷成一團睡桌子了。
先回去?就是在他眼皮底下,她都能一刻不消停地搞出事端,如果他不盯著管著,她還不翻了天?
“那你連羽印都不找了?”
“找啊~金匣羽印是蒙古國的東西,殿下覺得是這里離蒙古近,還是北平離蒙古近呢?”
什么歪理!朱棣胸口冒火,簡直想揍她一頓。恰在此時……
“天晴~天晴~小融回來啦!”趙悅歡喜來報。
“真的!他們終于回來啦~”天晴甩下朱棣,像只小雀一樣就飛撲了出去。
對面的少年眉清目朗,高挺俊秀,望著他有些忸怩卻不失恭敬地叫了一聲“姑丈”。
朱棣暗想,徐天晴居然還有這么大的侄兒……不管是怎么來的,必是同她毫無親緣。還好隔著姑侄這層輩分,否則二人年紀相近,看著也登對,談論婚嫁時,難免要被和徐天晴拉個郎配了……回過神來,卻被自己驚了一驚:我在想什么?他和徐天晴怎么樣,干我屁事!
“小融么?你好?!敝扉Φ瓚藨嗣韨?,好像沒帶什么適合給這么大侄兒的見面禮,只能點頭朝他笑了笑。
這一笑不得了,原先小融看他摸自己的佩劍,就有種不祥的預感,這一下更直接被鎮(zhèn)在當場,連動都不敢一動——
乖乖這位表姑父好強的殺氣?。?p> 一回村他就聽到了消息,驚得下巴都險些掉地上,滿頭問號“究竟是哪路英雄敢娶這么個女的?!”如今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你爹呢?”天晴在小融面前晃了晃手掌,像要擦除他直愣愣的目光,口中問道,“我大海表哥呢?”
“嗯……嗯?哦!哦差點忘了!爹那車的東西多,讓我先送上來再回去接他?!?p> “我跟你一起去?!碧烨甾D頭對著朱棣道,“待會兒我爹回來了,和他說一聲哦夫君?!辈坏人麘?,就拖著小融跨上馬往村口走。
“才出去一年,你還真嫁人了???”小融至今還有種虛離的不真實感。
“不是你讓我嫁了人帶回來么,不記得了?”天晴拍拍如龍,輕躍到他跟前,嬉聲逗他。
“我?我說話幾時那么管用了?那我當初真該往大了說,嫁人不夠,你得嫁給皇帝,這才好帶著咱們全村雞犬升天呀!”
“說你雞犬還真不冤枉你,今上可都快七十了,你姑姑我怎么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
“老夫少妻嘛平常得很了~難道咱們黃姑爺是二十歲的小伙子么?”
“誒?夫君?你也一起去么?”天晴突然向后張望道。
“啥?!”聽她一喚,小融嚇得魂不附體,趕緊回頭,空空無人,后腦勺卻平白挨了下猛敲,還來不及揉,屁股上又遭了一腳。
“哈哈哈哈~笨蛋笨蛋~你聽到有馬蹄聲么?”天晴乘著如龍一溜煙跑開,邊逃邊笑。
“你!都嫁人了還這么沒羞沒臊,小心你夫君明天就休了你!”小融一夾馬肚,奮起直追,一邊氣惱萬分地詛咒她。
“嘿嘿嘿~承你吉言咯!”
“爹——”
“哈~我才不上你當呢!”
“天晴?小融?”聽到聲音,天晴這才回過頭,果見盤山道下,大海正趕著車馬,朝上張望,立刻歡叫著奔了下去,“大表哥——”
有天晴在,馬兒自己就能拉車,三人毫無負累,笑著邊談邊走。小融當先把天晴帶了相公回娘家的新聞說了,惹得大海一番驚奇,為顯不落人后,馬上道:“這次我在京城也聽聞一件新鮮事——今年安南使團來覲見拜貢,可在皇城里大出風頭的,居然是位來自云南的娘娘。這都不算什么~但你可知她叫啥名字?哈哈!叫作徐、天、晴,跟你同名同姓!你說這巧不巧么!”
天晴心里一咯噔,大海哥不過是拿著假戶貼偽照引穿梭南北的小商販,怎么連宮里的事都知道……對,那日在常府門口見著他,她就猜到,爹放不下家人,必是多年前就著大表哥常去京中往來照應的。
那大海哥對皇室的貴人們一定有留心,他又經(jīng)常在北平都司進出,應該是見過朱棣的,看來他這里……可能瞞不住了。
該來的逃不掉,還是先打個預防針吧。
進村沒幾步便是袁家父子倆的屋子,天晴三言兩語把他們繞了進去,打發(fā)著小融先去找爹,一邊提壺接水給大海倒茶,一邊計較什么措辭好不嚇著他,又能說服他和自己合謀再瞞爹一陣。
“大表哥,你這次最遠去了哪呀?云南么?不然怎么會知道什么云南娘娘的事?”
“嗨~那娘娘又不是云南的,聽說好像是燕王府的妃子娘娘……”
“什么妃子娘娘,只是一個小妾罷了,這種頭銜可不能隨便亂加的……”
“誒,我一時口快了!是呀,現(xiàn)在燕王并無正妃,不過既然能被帶到皇上跟前,也必不會是什么普通小妾,好像在北平就挺出名的。對了,你怎么知道得比我還仔細?哦!小融說你夫君就是當?shù)厝?,是他和你說的吧!”言罷大海才想起嘴干,拿起大茶碗,咕咚咕咚吞了幾口。
“大表哥啊,其實有件事呢……”
“大海!這次怎么弄的這么久?天晴,都什么時辰了,還不去生火炊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