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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傳奇志之肆羽易天記

第一百二十一章 無處可逃

明傳奇志之肆羽易天記 代安澄 3441 2020-10-26 12:00:00

  此時,皇帝面朝東窗,孑然憑立。

  延禧宮,已空了有七年吧……

  它曾經(jīng)的主人,那嬌妍如盛放海棠般的女子,美麗得令他一眼動心。

  最終,卻如一段朽敗的枯枝,萎頓凋零……

  而那個相貌酷似母親的俊秀男孩,被自己放的一把大火活活燒死。整個王府,一同人間煉獄。

  聽聞這個消息,阇氏當(dāng)場昏了過去。從此……再也沒起來過。

  “倘有半句虛言,臣妾愿同梓兒一道,紅蓮地獄永受業(yè)火焚身之苦,不得往生!”

  “臣無以自辯,惟愿陛下回顧多年情分,宸斷以仁……”

  他撕去了信,卻始終撕不去他們二人留刻在他心里的字跡。如哽如訴,一斷一頓,含淚泣血般的猙獰。

  “紅蓮業(yè)火”。

  寫下這四字時,她該有多恨?多怨?讓淚水都打穿了紙墨……

  梓兒、榑兒,還有,棣兒……

  “……皇爺爺?”

  朱允炆在這里已等了將近半時,皇帝始終不發(fā)一言。

  他從小長在深宮,看了二十年,怎會不明白?郭惠妃耳軟心軟,實(shí)非統(tǒng)領(lǐng)后宮的上選??伤窍然屎蟮牧x妹,從小與義姐親厚?;噬袭?dāng)年龍興,靠的就是郭家的軍隊(duì),及后郭天爵謀反欲奪權(quán),皇上為殺雞儆猴斬了他立威,郭家從此只剩下一個小姑娘——

  哭哭啼啼、慌張無措的郭美筠。

  皇上先由憐生愛,之后又愛屋及烏,多年來一直寵幸于她,讓她成為了后宮子女最多的妃嬪不算,還令她在李淑妃、郭寧妃身后執(zhí)掌六宮權(quán)柄。是故身為太孫的他當(dāng)然不能戳穿打臉,說都是因惠妃無能,至有此禍。

  “孫兒明白,皇爺爺是顧念惠妃娘娘多年苦勞,不愿再操累于她。但以前宮人之中,或也有罔佞的……事關(guān)皇爺爺龍?bào)w安泰,總要徹查明白,一旦發(fā)現(xiàn)端倪,必要斬草除根以絕后患,不該這么簡單過去才是?!?p>  “那——你以為該如何?將所有見過伺候過阇氏的老人統(tǒng)統(tǒng)拎出來,殺了么?”皇帝終于轉(zhuǎn)身向他,面色似有不虞。

  朱允炆愣了一愣。放在以前,皇祖父絕不會為這些人的去留死活皺一下眉頭,這次是怎么了?難道潭王的傳聞……

  “他們一死,本來平息的事定然又被翻出,外人嘴上不說,心里不會想么?你要明白,要干凈,那不如把當(dāng)時抓人的羽林衛(wèi)、三司的提刑官、還有你那班在場的叔父,全部都?xì)⒘?,可好?這下你可滿意了?”

  “皇、皇爺爺……陛下!”朱允炆不禁惶恐起來,當(dāng)即跪下。

  “起來!朕讓你跪了嗎?不要因?yàn)橐稽c(diǎn)小事,就驚慌失措,落進(jìn)別人轂中。朕雖老了,卻不糊涂。再如何,也不至于疑到你的頭上!”皇帝聲音沉沉。

  毫無疑問,他要有個長短,這個孫子是最直接的受益者。

  他是東宮之主,又常伴自己左右,當(dāng)然有能力使人布下機(jī)關(guān),安排這一次行刺。幾個藩王甚至嫡子如今都在京中,待他一死,只要將他們悉數(shù)控制住,東宮便再無后顧之憂,甚至還可以把“兇手”順理成章安到某藩頭上。怎么看,允炆都是最有可能的幕后主謀。

  他知道這點(diǎn),現(xiàn)在急著要徹查,便是為了自證清白。

  然而,皇帝并不懷疑他。

  他疑心的,另有其人。

  只是,換在過去,允炆心腸軟,是絕不會叫嚷著什么“斬草除根”這樣話的,大婚之后,他就如同一下變了個人。那馬氏到底給他吹了什么歪風(fēng)?

  “皇爺爺是說……指使那瘋婦的人,已有頭緒了?”朱允炆擦了擦額汗,靜心想了一會兒,才問道。

  皇帝不置可否:“祖父自會處置??傊隳己鷳]。”停了停又道,“今天這些話,也不必與第三人提了?!?p>  是夜,乾清宮寢殿。

  天晴又蒙召前來,要把昨天的針療補(bǔ)上。見皇帝脈搏至數(shù)不齊,散若楊花,神色昏倦似有隱痛,又聯(lián)想之前他進(jìn)食漸少等種種癥象,心斷他體內(nèi)怕有臟器已開始衰變,還不止一處。

  但以眼下這醫(yī)療條件,天晴的技能里又沒透視一項(xiàng),無法確切道明病原所在。御醫(yī)他們必也是盡了渾身解數(shù),依然無從治本吧……

  想到陛下龍馭可能只是時間問題,天晴不免難過起來。

  “朕的身體……怕是也差不多了吧……”皇帝趴在軟榻上,忽然幽幽說了一句。

  “怎會差不多?差之萬里呢!陛下可是萬歲爺,還有九千九百三十歲要活呢~就是您這金口,也不能亂說呀~”天晴故作輕快,想盡力減淡他的憂思。

  “咳……之前坐在這龍椅上的,哪個不是萬歲爺?秦始皇為長生不老求丹煉藥,誰又見他真的長命百歲了?”

  “那怎么一樣呢~陛下可是神龍轉(zhuǎn)世,浴火重生騰云飛空,百萬中而無一人的。就拿這秦始皇來說好了,要是他不姓嬴,沒有秦國的基業(yè)撐腰,如何當(dāng)一統(tǒng)天下的‘始皇帝’?這樣的人,怎能和陛下相比呢?”天晴當(dāng)然知道秦始皇很厲害,但她拍馬屁不比士聰寫論文,不必客觀又公正。

  “呵呵……就是你這一張嘴,叫人想要難過也沒法子。怪不得老四那么疼你,總有他的道理……他,可有向你提起過他的母親?”

  雖明知皇上指的是龔妃,但倘若說提過,萬一陛下猜忌朱棣心懷記恨,就麻煩了。天晴裝傻道:“皇上說的可是先皇后娘娘?殿下提過的,娘娘對他關(guān)懷備至,是位特別慈祥和氣的長輩,可惜臣女福薄,緣慳一見……”

  聽她這么說,皇帝的神思又杳然憶起自己的結(jié)發(fā)妻子,聲音邈邈道:“是啊,朕也很想她……皇后她嫻靜端惠,膽識魄力卻非尋常女子所能比。你們二人明明性子大不一樣,看到你,朕卻不知為何……常想起她來。”

  居然能把自己和先皇后相提并論,想來還是上次那碗面的余澤。天晴只得干笑自謙:“臣女何德何能,論賢惠若能有皇后娘娘的萬分之一,都不容易啦……”

  皇帝卻不理她所說,突然抓住她握針的手腕,一改方才的慵倦姿態(tài),望向她的神色凜然。

  “天晴,朕便把老四托付給你了!朕看得出,你的話他能聽。有朝一日他若真走了歧路,你一定要勸住他!知道么?”

  這話沒頭沒尾,卻如一聲炸雷,天晴一剎慌了陣腳,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

  難道皇帝真認(rèn)為刺客是朱棣派來的??

  “朕知道他委屈,故而這些年他做的事,只要不過分,朕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求他心里能舒服些??扇松谑?,又有誰能真的不管不顧,隨心所欲?他是朕的兒子,朕不愿、也不忍心殺他!要是你的話,一定能讓他回心轉(zhuǎn)意,懸崖勒馬。朕信你,你萬萬不可辜負(fù)朕!”

  天晴呆呆地看著眼前的皇上。他的臉龐依然帶著病容,卻如鋼澆鐵鑄一般毅然,教人心生敬畏。兩人就這樣沉默著對視,時間都仿佛在這一刻凝滯了。

  面前的他,早已不是那個多疑寡恩的嗜血君王,只是一名衰老而孱弱的家族之長。作為父親,作為祖父,隱隱感知到即將應(yīng)驗(yàn)在自己骨肉身上的殘忍命運(yùn),憂心忡忡,卻無能為力……

  “臣女……不知道皇上所說的歧路是什么,殿下他一向恭順盡責(zé),從未見過有什么懶散差池……但如果有一天,像皇上說的,殿下真的做了錯事,臣女決不會眼睜睜看著的,就是拼死也要勸住了殿下,請皇上放心!”末了,天晴終于拿捏好了說辭,雖然一時之間不能盡善盡美滴水不漏,但配上她一臉呼之欲出的剛毅決心,應(yīng)該能把皇上安撫住。

  看她語氣眼神如此堅(jiān)定,皇帝果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輕輕放開了她。仿佛耗用了莫大元?dú)猓肿兓啬莻€懨懨的病患,軟綿綿地癱靠下來。

  天晴見他眉頭皺起,似又有痛楚,輕輕問:“要是皇上還覺不適,臣女再為皇上艾療一番可好?皇上只管睡下,明日起來必能神清氣爽的了?!?p>  皇帝含糊嗯了一聲。天晴隨即望向劉川,頷首示意。劉川自然領(lǐng)會,立刻命人準(zhǔn)備艾條。天晴挑了幾個穴位下灸施療,正此時,陶逢輕輕來報(bào),太孫妃前來拜望,似是知道皇帝今天又沒傳晚膳,特地帶來了親做的面食要呈上……

  皇帝虛弱地?fù)]揮手:“朕累了,讓她回吧?!碧辗觐I(lǐng)命。不一會兒,皇上便沉沉打起呼來。天晴又請劉川著人點(diǎn)上瑞腦安眠香,見皇帝似已深眠,便躡腳退出了門外。

  “本宮無意打擾皇上,只想請公公將食盒代送進(jìn)去。里面是皇上愛吃的牛湯板面,須得趁熱,再涼可便浪費(fèi)了?!瘪R心蕙道。

  “稟殿下,皇上馬上安歇了,應(yīng)該不會用吃食了,還請殿下今日先回吧。”陶逢道。

  “這么早……皇上就要安歇了?”馬心蕙盡力克制自己,不至讓語氣流露心情,“不是說,皇上剛召了燕王府那位徐娘娘來施針解乏么?”

  “是,徐娘娘尚在里頭呢?!碧辗暾刂?,天晴已跨了出來,視線不經(jīng)意和馬心蕙一對。馬心蕙先是一怔,而后沖她笑了一笑,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就走。

  “皇上心里的嫌疑人應(yīng)該不是朱棣,否則也不會放心讓我來針療……那朱棣究竟是哪里露出的破綻,讓皇上生出了疑心呢?‘這些年’,他從什么時候開始注意到的……”

  天晴腦中還縈繞著皇帝剛才的話,兀自發(fā)著愣,耳邊飄來陶逢一句“昨天徐娘娘做的湯面皇上吃得精光,今天太孫妃殿下的手藝,皇上連看都不看,殿下怕是喝了醋啦……”神智卻陡然間一清,即刻追上。

  馬心蕙正往東宮回走,忽聽得身后呼喚——“殿下!殿下!”認(rèn)出了這是徐天晴的聲音,她恨恨抿了下唇,只做充耳不聞,徑自向前。

  “殿下!殿下!”這聲音卻是不依不饒,如鬼魅般陰魂不散,馬心蕙不想理會,腳步比方才更快了些。

  “心蕙!”天晴見她這樣,知她是刻意避讓,只得大聲喊出她的閨名。

  馬心蕙心里一動,終于停了下來,卻也不欲轉(zhuǎn)身,背向天晴冷冷道了一句。

  “徐娘娘有何貴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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