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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傳奇志之肆羽易天記

第一百三十六章 Betrayal(背叛)

明傳奇志之肆羽易天記 代安澄 5383 2020-11-07 12:00:00

  “晚輩……實則亦為白蓮教徒。”

  看來他們也志在金匣,要是說自己為別人在找寶藏,這幫反賊十有八九是容不了的。反正白蓮教眾遍天下,彭和尚又神龍見首不見尾,一個小教徒,不認識他這位大護法也正常。只要先把眼前這關(guān)過了,之后再炮制一套改頭易面更名換姓的老把戲,誰還來跟你們這幫反賊拉拉扯扯?

  彭瑩玉看了昏在一旁的連為貴一眼,明白了她的用意?!澳沁B為貴跟你說起我,你還驚訝甚么,仿佛對我教的事,全不知曉?”

  “若晚輩不裝傻,怎知這姓連的叛徒到底探得了圣教多少隱秘?除了晚輩之外,又有否對其他人說起?晚輩正問到關(guān)鍵處,要不是大護法現(xiàn)身太早,定能叫他說出更多來?!?p>  “你這么說,竟還是我們的不是?就算沒有你,一樣能叫這叛徒知無不言!”名叫覺槐的灰衣青年話一出口,才發(fā)現(xiàn)自己說早了,竟流露出幾分信他之意。轉(zhuǎn)念心中又想,如果他撒謊,這時候冒充白蓮教徒,未免兵行險著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一旦被師祖所察,斷無生路。

  “既是我白蓮教徒,當(dāng)知暗語。白蓮下凡,下句是什么?”彭瑩玉問。

  天晴一愣,接而一臉誠懇道:“初次見面,又是在這種情境,大護法信不過我,也是自然。但以此來試探,大可不必?!?p>  “試探?”彭瑩玉揚面俯視向她。

  “本國百姓,誰不知道‘白蓮下凡,皇天當(dāng)易’之說,這根本不是我教暗號?!睆U話,這句雖不及“天下大亂,彌勒降生”那么有名,多少也算個宣傳語,哪個缺心眼的會拿來當(dāng)接頭用?要是一時嘴快急不可待順了下去,還傻傻歡喜以為自己運氣好接得上,那才坐實了冒充教徒的昭昭之心。

  看老和尚此時的表情,天晴就知道自己賭對了。

  “你所屬哪個分壇?是誰的人?”彭瑩玉又問。

  哪個分壇?誰的人?天晴腦內(nèi)飛轉(zhuǎn),斟字酌詞:“晚輩,聽命于,陳……香主。”

  彭瑩玉眉頭動了動:“你是說,陳善?”

  中了!“正是陳善陳香主!”他肯定沒那么巧就在這里,只要不必當(dāng)面對質(zhì),轉(zhuǎn)個身她就能逃,完全沒在怕的……

  “撒謊!”彭瑩玉突然怒喝一聲,“陳善那廝不忠不義勾結(jié)韃子,多年前就已被我教逐出,哪里還能是什么香主?你聽命于他,那你也是叛徒?”

  哪呢?!他被逐了?還多年?天晴強行挽尊,故作一笑:“嘿!大師果然就是我圣教彭大護法,晚輩從未得仰大護法金面,剛才不那么一激,怎能確信大師不是朝廷派來的細作?”

  彭瑩玉冷笑,全是不信:“這么說,是你有意試探?那我又如何知道,你不是朝廷的細作?”

  天晴定了定氣,問:“不知大護法可有聽聞過——北平義俠何足言?”

  “俠義凌九天,其名何足言。雖他只在北地行俠過一段時日,但江湖中人誰不知曉?”

  “不怕實言相告,晚輩正是何足言本人。晚輩曾侵宅入舍,劫富貴濟窮苦,是北平兵馬司通緝的大盜,怎么可能反過來是朝廷的人?”

  “哼哼!”灰衣青年冷笑,“一會兒是錦衣衛(wèi),一會兒是我教教徒,一會兒又變成俠盜何足言了——接下來,你要變?nèi)鐏矸鹱嬗窕蚀蟮凼遣皇???p>  天晴和彭瑩玉同時瞪他一眼。天晴那眼倒還沒什么,師祖“別插嘴!”的凌厲眼神卻足夠叫他收聲了。

  “阿如?!迸憩撚竦?,“這小子是何足言么?”

  天晴這才注意到,原來之前從屏風(fēng)后轉(zhuǎn)出的是一個青衣少女,一直站在兩人身后三尺之地,抱手看著他們對話。

  “當(dāng)時何足言穿著夜行衣,蒙著面,徒兒沒看見臉,身形說話么……倒是有六七分相似?!?p>  天晴一聽她的聲音,大喜道:“原來是你!‘趙曦出手,可見你已是燕王的眼中釘了。前路難行,何大俠,好自為之吧!’姑娘,你還記得么?”

  阿如一愣,繼而笑起:“師祖,這小子要不是何足言本人,那只能是會攝魂讀心的妖怪了?!?p>  得到肯定,彭瑩玉不再懷疑:“何足言是花名,你真名叫什么?”

  “晚輩姓沈名智?!?p>  彭瑩玉又一挑眉:“你就是蘇集商會的當(dāng)家,沈三少沈智?”

  “正是?!?p>  “沈春仜是你什么人?”

  “正是先父。”現(xiàn)在局勢詭譎,多掌握些信息總是好的,反正沈智也是她千張面孔之一,天晴說入戲就入戲,“大師認識我家老爺子么?”

  “豈止認識……”不知是不是天晴的錯覺,彭瑩玉目光突然深了深。“你先起來吧?!?p>  “謝大護法?!碧烨缙鹆松恚致犓麊枺骸敖鹣挥鹩〉膫髡f,你是怎么知道的?”

  “往來行商,自然能得到各式各樣的情報。關(guān)系到天下第一的大寶藏,傳言就更多了?!?p>  “那——找寶藏,是你的意思,還是沈昂的意思?”

  沈昂?花姣的堂哥?“是……沈昂當(dāng)家的意思。”

  “哈哈哈!我早該料到了,沈家小子見錢眼開,聽到有寶藏,肯定按捺不住。那你重振蘇集商會,也是他的意思,要借此來打探消息?”

  “嗯……不然他也不會把沈氏的琉璃寶佩交給我了?!碧烨缛粲幸馊魺o意地摸了摸腰下的垂絳。

  “我還道是朱老賊的哪個好兒子指派的你,居然是沈家的小子?!迸憩撚顸c點頭,上下看了看她,“這么說來你應(yīng)是沈氏的庶子,不然按輩分,你還算是沈昂的小叔,他可使喚不動你?!?p>  “呃……大師說得不錯。正因沈昂是我大哥沈義的嫡長子,所以目今云南一系,是他在當(dāng)家。”怪不得每次看沈昂和厲理老在一起,總有一種奇怪的不協(xié)調(diào)感。原來沈昂才是部族里真正的頭領(lǐng),必是怕和中原白蓮教的牽扯暴露,才要厲老這個當(dāng)?shù)厝俗鲩T面,好掩人視聽。

  “鐵木真的寶藏,你尋得怎么樣了?”彭瑩玉問。

  “眼下我只有從連為貴這里得來的一枚羽印?!碧烨绺Q了窺他的臉色,試探著說道,“大師若有所需,晚輩定當(dāng)奉上!但這羽印非同小可,晚輩未敢?guī)г谏磉?,望大護法給些時間,容晚輩去取來?!狈凑∥囊呀?jīng)拿到,真的印信也交給了朱棣,再讓商會打造一枚一模一樣的交差就是了。

  本以為這和尚會喜出望外,大夸自己懂事明理,畢竟他們跑到連家地室,肯定也是為了找金匣嘛!連為貴再有錢,能有錢過當(dāng)年的成吉思汗?誰料彭瑩玉卻一副視寶山如糞堆的氣魄,大手一揮:“用不著,暫且就由你保管好了?!?p>  “啊?”天晴越來越摸不透這和尚的路數(shù)了。正納悶著,彭瑩玉又道:“沈氏一族自遷往云南后,繼續(xù)經(jīng)營藥草生意,加之苗部特有秘術(shù),研配出一秘方名叫噬心蠱,可迫使中蠱者聽命于己;如有違抗不從,或心生二想,便如百蟲噬心啃骨,痛苦難當(dāng)。蠱毒以施者鮮血煉就,也唯有施者可解,你這次出門,沈昂有沒有給你嘗一嘗?”

  天晴心中一動,道:“……有。當(dāng)家的說過,只要忠忱辦事,便可安然無恙。”

  “噬心蠱如不壓制,每月必發(fā)作一次。他下次給你解藥,是什么時候?”

  “下月……初十?!?p>  彭瑩玉瞥她一眼,掏出一個繩囊扔給了她。天晴接住,打開。

  “以后沈昂給你的藥不必服了。這里面有十三顆藥丸,今天起,你每七天吃一顆,可保三月無虞??茨惴讲耪f謊做戲的本事,沈昂也未必能識得穿你?!?p>  “這是大護法自己煉制的丹藥?”天晴奇道,“莫非大護法有破解沈氏獨門噬心蠱的秘方?”

  “眼下只能治標(biāo),不能治本。至于以后能不能解了這毒,就看你的造化了?!?p>  這是拿她當(dāng)小白鼠做人體試驗啊……天晴看著那藥丸,呆呆發(fā)愣。

  “怎么還不服下?你是真中了噬心蠱,還是又在信口開河?”

  “啊——咳!咳!”天晴正要解釋,彭瑩玉衲袖一掀。她不及防備,就這么被他灌了下去。

  “大護法!你——”

  “放心。只要你乖乖聽命,這三圣丹害不到你?!?p>  “大護法……要晚輩聽什么命???”天晴蹙著眉頭,臉皺得好像吞了天底下最苦的苦果。

  “見到沈昂時,別說你見過我。今日的事,更是半句都不要提??熳甙伞!?p>  天晴見小命得保,再不廢話,揖禮告退。灰衣青年見她離去,猶不放心:“師祖真信他是何足言么?徒兒總覺得,這家伙說話虛虛實實的,拿捏不準(zhǔn)?!?p>  “喲~什么意思?”阿如微笑,兩只梨渦仿佛盛著山泉,淺淺涼涼,“你信不過我?”

  青年臉一紅,慌急擺手:“我怎么會信不過你!我是信不過那小子。”

  “是不是何足言,又有什么關(guān)礙?”彭瑩玉道,“他有沈氏的信物,身形長相又和傳說中的蘇集沈當(dāng)家一模一樣,定是沈智無疑。他是西壇的人,總不會錯。”

  “可他先前還說自己是陳善的人呢,師祖就不懷疑嗎?”

  彭瑩玉神思遼遠:“本教三壇十一堂,向來互不干涉,連交接暗語都不相通。當(dāng)年陳善被逐,我并未告知沈家內(nèi)情。要這沈智真是陳善的人,該清楚當(dāng)年始末,不會拿他的名字來試探。退一步,就算他真的冒充我教教徒,圖謀不軌,也成不了氣候。服了三圣丹,就是孫悟空,也翻不出我的五指山!先放著他,日后說不定有用?!?p>  殊不知剛轉(zhuǎn)出巷子口,天晴一個背身,便將“三圣丹”完完整整吐了出來。

  “呸!老賊禿~我徐天晴不愿意的事,天底下還沒誰勉強得了呢!”

  ……

  金陵花市街上,古金酒肆的紅色酒望獵獵翻展,像一只上下?lián)]動的手,招攬著往來的路人。

  一帷帽遮面的女子款款走近。門口的店伴似已等了多時,她剛一步入大堂便近前相問,待得到了肯定的答復(fù),立刻引著她踏上了二樓的雅間。那雅間靠窗,一卷葦簾,疏疏隔絕了本來就有些清淡的日光。一男子正憑軒而坐,自飲自酌,聽到有人進來,抬頭朗眉而笑。

  “來得有些遲啊,如今那邊看得緊么?”

  對面的女子摘了帷帽,露出一張清艷絕倫的臉,未施粉黛,反更添幾分無欲無求的冷冽。深褐睫毛,琥珀瞳仁,素白如瓷的膚,不點而朱的唇,半掩在窗欞斜暉下默默流轉(zhuǎn)的橘黃影波中。

  晦明參差,襯得她整個人沉靜好像一幅畫。

  就是因為她這種疏離冷淡的性格,才會那么不討人喜歡,從小就是。

  真可惜了那樣一張臉。

  “便是再緊,知道阿兄急找,阿妹總是要來的?!?p>  聽她的口氣似乎微帶抱怨,沈昂“嘿”了一聲。

  “說到底,你總是怪阿兄心狠吶……”

  “阿兄所做都是為了沈家,阿妹怎么會怪。”

  “不怪么?那上次回來時,你為何只說徐天晴冒用沈智小叔的名號,對她在找鐵木真秘寶的事,卻只字都不提?”

  “阿兄不曾問,阿妹怎么提。況且事關(guān)易天大寶藏,徐天晴對我也心有防備,自己都一知半解的,能向阿兄稟報什么?白白惹家里失望罷了……”

  “這么說,她尋寶的進度,你這里一點頭緒也無?”

  花姣默了默,道:“如今只知道她已找到兩枚羽印,但印信印文藏在何處,徐天晴向來周密,若想查探出來,還需要些時日。阿兄若想要,須得再寬限幾月。”

  “兩枚……”沈昂沉吟,“依你看,另外兩枚她找不找得到?”

  “依阿妹看,她一定找得到。”

  “哦,是么?”這只小狐貍精,莫非瞞著他偷偷在打什么算盤?沈昂瞇眼想了想,道:“本來按理,等到徐天晴找齊羽印,弄清秘寶所在再動手,是最好了。可她現(xiàn)在燕王和皇帝跟前都得了寵,要動她,恐怕越來越不易了。況且這么大個寶藏,燕王能不用心?就算我們知道寶藏在哪,只怕最后也撈不著什么便宜。倒不如先把已有的兩枚印文拿到,落袋為安,說不定還能占個先機?!?p>  這個徐天晴做事神鬼莫測,如今還有燕王府撐腰,就算能靠噬心蠱控制她一時,逼她為沈家尋寶,終究難免后患;何況還有個白蓮教夾纏在當(dāng)中……但以苗家密宗的手段,要她一不留神死得無聲無息毫不可疑,還不是轉(zhuǎn)念間的事?

  就如那果爾娜……

  “這點阿妹不敢贊同。阿兄有所不知,徐天晴得寵于燕王,只是她為燕王尋寶的幌子。兩人對外稱作是夫婦,實則不過主仆。徐天晴對寶藏也另有打算,要是妹妹沒猜錯,就是對燕王,她也半遮半掩,我們恰好可以利用兩人的嫌隙,等徐天晴一拿到四印,立刻將她除掉。屆時只要留給燕王三印的印信,他便無從知道我們已經(jīng)集齊了四印的印文,既能快人一步,又可保萬無一失?!?p>  沈昂考慮片刻,點了點頭:“如此當(dāng)然更好。只是這徐天晴頗為難纏,你與她周旋,務(wù)必要多留心眼,萬一被她發(fā)現(xiàn)你的意圖,便功虧一簣、雞飛蛋打了?!彼聪蛩颜Z氣緩了一緩,“來,這是這半年的清心散。阿兄特地來,不就是為了確信你平平安安的么?”又道,“芳婷在族中也一切安好,你不必掛心?!?p>  花姣接過,靜靜點了點頭。

  她走后,沈昂復(fù)坐歸位,又命店伴為他溫了一壺花雕,就著漸沉暮色,自斟自啜。

  都內(nèi)的酒,他好久沒喝過了。

  記得曾祖父獲罪流刑時,也是這樣一個冬天。他們一家從蘇州仆仆到了京師,不過幾日,又被忙忙趕出了城。六歲的他裹著不能御寒的破襖,穿著以前下人的舊鞋,大大的箍不住腳,只好拿足帶綁住。

  走出號稱由曾祖父修筑的聚寶門,他一步一個趔趄,一步一個回頭,怯怯地拉著母親問:“云南很遠的嗎?我們還會回來嗎?”母親只是摸著他的肩膀,無聲地流淚。

  那時,他就告訴自己——

  不管多遠,千里也好,萬里也罷,他都要回來!

  什么小富即安?爹居然真會信那種鬼話!有財無勢,如何能安?就如當(dāng)年曾祖父一樣,富可敵國遭天妒,一朝散盡貧如洗!

  他本以為,姑母余氏做了沐侯填房夫人,沈家終于有望東山再起了,甚至能夠北歸故里,重振家聲!誰料那沐春卻是一副死腦筋,還真準(zhǔn)備永世爛在云南,做什么忠君良臣、西南藩屏。

  更讓人焦心的是,姑母嫁到沐家十六載,只生了兩個女兒,沐春的原配也沒留下嫡子,這樣下去,等沐春兩腿一伸,爵位勢必落到他弟弟沐晟頭上。屆時西平侯府的光,沈家連半寸都借不著了,還談什么東山再起!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他正彷徨無計,燕王突然神兵天降,還好巧不巧看上了果爾娜。可那果爾娜性子古怪不說,又非沈家人,就算在親王跟前得了寵,能給沈家什么好處?既然她三貞九烈,不如就成全了她,讓花姣替她北上?;ㄦ@丫頭別的長處沒有,樣貌可是一等一的,更是實打?qū)嵉纳蚣遗畠?,但凡肯乖巧聽話,改一改這冷淡的脾氣,籠絡(luò)住一兩個男人還不是反掌間的事?只要有了燕王府的支持,再興沈氏就不是妄想。偏偏……

  偏偏不知從哪里蹦出來一個徐天晴!

  烏芒人都拿她當(dāng)救星,哭著喊著要把她送進王府代替果爾娜享富貴,要不是他巧言說服厲老沒有人看著她必露破綻,硬要她帶著花姣同去,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沈家真真半口分不著了!

  不成想,老天的玩笑開得也太大,鬧了半天,這徐天晴也不簡單,居然還能找到傳說中的鐵木真秘寶。那正好——這次,他絕對不會犯下曾祖父的錯誤,選錯人,站錯邊,從此一步錯,步步錯,連累舉家坐罪,一夕敗落。因為這一次,他沈昂——

  選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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