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July 4th(獨立日)
“這是沐晟的奏章,張卿看看吧。”
張之煥雙手接過,抬目一掃,立時了然。“思倫法亡故了?!?p> “不錯。目今他的兒子思行法繼位麓川國王,西平侯主張由朝廷頒旨,冊封各地頭人,分木邦(今緬甸撣邦北)、孟養(yǎng)(今緬甸克欽邦)、孟定(今臨滄耿馬)、大侯(今臨滄云縣)、南甸(今德宏梁河)五土州府,另設潞江(今保山潞江壩)、灣甸(今保山昌寧)、孟連(今臨滄孟連)、者樂甸(今普洱鎮(zhèn)沅)五長官司?!被实鄣?。
“如是一來,麓川國域僅剩勐卯、隴川彈丸方寸而已,再不足為患?!睆堉疅h首接道,合起奏本,呈還于皇帝案前,“西南安穩(wěn),陛下便可放心平定燕藩了?!?p> 皇帝目光微冷?!翱上鹊鬯蟹侨?。那個徐天晴……”
張之煥同嘆一聲,又道:“好在燕王府長史葛誠已衷心歸于圣上帳下,如今萬事備矣,陛下大可望安?!?p> “這是殿下出的計策吧?”燕王府內廷前宮廳內,天晴問道。
思倫法野心勃勃,可其子思行法卻并非王才。正因如今的西平侯沐晟派人找各地頭人游說挑撥,撩得他們紛紛自立,麓川王國才變成今日的分裂之勢。思行法忙著平叛內亂,已是焦頭爛額,當然沒有余力再來和陳善搞什么聯盟夾擊。
可天晴向花姣打聽過,沐晟不似其父沐英其兄沐春,論本事勉勉強強算個“守成之主”,要說能在各地早早草灰蛇線埋下楔樁,等到思倫法一死就薄發(fā)而起,實在不大像。這種陰沉而狠辣的招式,她認識兩個人最擅此道——一個是陳善,一個便是朱棣。
“禮尚往來。沐晟對本王示好,本王自然也要回報。”朱棣淡淡道。
周王橚流徙的云南,正是先帝庶十八子岷王楩的藩國。聽聞自從周王舉家來到后,岷王非但沒物傷其類,照拂一二,反而幸災樂禍,對五哥動輒譏諷,肆意苛待,大有些落井下石的意思。
岷王自洪武二十六年就藩,為所欲為多行不法。沐府掌管云南戍邊理政,常常要居中調和,平息官怒民怨,早已惱火多時。這次趁皇帝大刀削藩之際,沐府怒參岷王一本;皇帝正怕大家覺得藩王個個好人,真譬如瞌睡遇到枕頭,朱筆一批,昭告天下岷王之罪,便將其廢為庶人,遠徙福建漳州。
然而天晴看得明白,岷王欺男霸女、打殺吏民不是一天兩天,沐晟偏偏挑這個時候上奏,面上是迎合皇帝,其實給的卻是朱棣面子——誰讓他和周王一母同胞親兄弟呢?至于麓川,更是朱棣的一箭三雕:沐晟在皇帝面前表了功,忠臣干吏形象愈發(fā)穩(wěn)固;西南大局未定,皇帝便不能召沐晟來京勤王:有沐府力鎮(zhèn)南疆不失,他才能安心放手和皇帝逐鹿一場。
這回朱棣召她詳詢之前京中情況,天晴就料到必有內情,趁機又問:“殿下,葛長史前天已經回來了吧?他有沒有說過些什么啊?”
朱棣挑了挑眉毛:“這還輪不到你關心。先下去吧。”
“婆婆?”天晴被朱棣潦草打發(fā),原先還有些不爽,哪知剛回后庭就有驚喜,立刻高高興興迎了上去。
自從馮嬤嬤兒子張信回到北平,她就被接去澄清坊宅子住了。如今張信是北平都司副指揮使,為了避嫌,就是朱棣重病的消息傳得滿城皆知時,馮嬤嬤也不曾回過王府看望。
“娘娘……”馮嬤嬤喚她一聲,聲音微顫,目光中有些說不清的東西在閃動,似擔憂,似惶恐。
“婆婆是聽說世子他們回來了,所以來看他們的吧?”此時閔海珠幾個女眷也在左近,天晴自不聲張,依舊笑瞇瞇問道。
“正是。老身已有兩年沒見過二位小王子了,一直掛念在心。恰好前些天腌的幾缸黃瓜蘿卜入了味兒,是以前世子最愛佐粥吃的,就叫家里伙夫搬了些過來?!瘪T嬤嬤握住天晴的手拍了拍,“娘娘……近日也瘦了,可要好好保重自個兒啊?!苯柚鵀樗咐眙W發(fā),湊到了她的耳邊。
天晴只聽她輕輕說了句——
“小心那閔氏?!?p> 再被召見時,天晴看看前宮內殿的門檻,檻邊和附近地磚上有些新鮮泥土,隱隱還泛著熒綠色的草屑點點,便抬步走進了門去。
“看來你的緩兵之計可不怎么奏效?!敝扉埧诰偷?。
天晴點了點頭?!皠倓偽乙姷今T嬤嬤了,既然需要張信冒險親自來報,應該不會有錯,皇上馬上要動手了。”那伙夫必然就是張信喬裝的,可饒是他武藝高強,想毫不引人注意地一路從膳房摸到朱棣起居的前宮,也只能穿花拂草,鉆爬滾打,弄得一身狼狽了。
朱棣瞥了眼那泥痕,目光又轉向了天晴?!昂未髠b近日功夫如何?”
“最近的話馬馬虎虎,大約七八天之后,應該可以所向披靡?!?p> “七八天……”朱棣沉吟了一下,“時間差不多?!?p> ……
北平布政使司衙門。
“要了命了!昨天好端端放在使司內衙,怎會說不見就不見?這可如何是好!莫不如……再等一等?”指揮使謝貴抖著滿臉橫肉,聲調惶惶,心急如焚。
布政使張昺細眼一瞪:“怎么等?現在快馬回京,告訴陛下咱們把緝拿燕王的文書弄丟了,等陛下再下一道旨么?”
張信在旁道:“咱們又不是假傳圣旨,宣過即可。反正王府那班臣屬的逮捕敕令還在,只要斷了燕王臂膀,他還插翅能飛么?對陛下總能交代。就是弄丟了詔書,也不算什么大事。葛長史剛剛送來密信,說如今燕王全無防備,正是執(zhí)拿的好時候;倘如貽誤機宜,讓他有了戒心,集結起人馬反抗,那等不到皇上下旨,咱們可全都要上吊了!”
說著,他又看了看謝貴:“指揮使大人,您說是不是?”
謝貴的親侄兒謝茲,去年調領燕山中衛(wèi)所千戶,自從叔父升任北平都司指揮使,便開始洋洋得意仗勢欺人,一日在騾馬市街聚兵圍毆平民,致人身亡,恰逢朱棣巡邊而歸,撞見此等慘事,怒而誅之。殺他之前,還道:“是本王替天行道殺的你這賊廝,指揮使布政使若有話說,直接來燕王府參見!”在場見者無不拍手稱快,奔走相告——朝廷派下來的狗官個個官官相護,可不怕,咱們大北平還有燕王爺啊!謝貴打落門牙和血吞,心中記恨朱棣已久。
聞他所說,謝貴抿唇不語。張昺卻平平看了張信一眼:“聽說令堂是燕王的乳母,信兄少時也曾在燕王麾下效力多年。這次為了主上,竟如此大義滅親,當真難為信兄了。”
張信正色道:“頭可斷血可流,倘若棄義背主,豈非連畜生都不如?”
……
七月初四,艷陽高懸,整個北平熱得如同發(fā)了燒一般,連天空的云彩也都被融化得無影無蹤。呼吸的每一口氣仿佛都是沸騰的熱浪,吞吐之間,能將氣管灼傷。
張昺在這樣的烈日頭下干巴巴等了大半個時辰,終有些支持不住,擦了一把額頭的大汗,問一旁的謝貴:“何故里面還沒準備好?擺個香案,至于那么久?”
“呃……那燕王既說重病,手都抬不起了,接旨須換朝服,總得……要些時間?”謝貴喘著氣猜測,內衣早已濕透。
“也未必是換朝服擺香案。信兒都已經送進去了,還有緝拿的名冊。燕王不是都派人回了話,說會交人么?說不定現在正教訓他們呢?!睆埿诺?。
他真能這么乖乖合作么?張昺心中滿滿懷疑。
“勞諸位大人久候了,請諸位入端禮門傳旨。”恰此時,禮炮聲響,王府內務總管黃儼出來鞠躬延請。
“布政使大人放心,一千軍士已將王府團團包圍,倘遇異狀,大人與末將袖中都有花火箭,只須一發(fā),所有人便會荷兵攻入王府!”謝貴一見到黃儼就打起了精神,低聲向張昺道。
“末將必會時刻緊盯信號,在外候命,請二位大人安心!”張信肅容道。
望著他滿面的忠心誠懇,張昺嘴角微揚,拍了拍他的肩膀:“等看旗花信號,可太大材小用了你這位副指揮使。讓謝大人底下鎮(zhèn)撫來辦就好。信兄還是一同進府吧!這樣大功,如何能漏了你?”
張信絲毫不以為異,喜笑顏開:“多謝布政使大人提攜!”
眾人攜著圣旨摜甲佩劍走過端禮、承運兩重正門,再往前便是承運殿。只見殿外庭中果然已備好了香案凈水,爐頂清煙裊繞。朱棣身披一層厚裘,正面色頹然地坐在一側,腳邊放著一個熊熊火盆,把周遭空氣都燃燒得近乎扭曲。見他們到來,才拄著拐杖緩緩站起。
“本王自患病以來,怪癥不斷,近日忽而周身冷戰(zhàn),不能自己,單單下床已是竭力,未及出門相迎幾位大使……望請海涵?!?p> 見從來龍行虎步意氣風發(fā)的燕王變成如今這般模樣,張昺同謝貴一時都忘了熱。張昺皺了皺眉,喟然道:“殿下保重貴體。今次我等受命來拿貴府官屬,實則因為圣上下令,不可姑息了那些貪贓不法之人。但此舉絕不是為與殿下為難。待查明真相,清白者自當放還。只是牽累了貴府,如此人事更動,守衛(wèi)扈從難免缺漏。還請殿下放心,本使必會立即添補,力保殿下闔府安泰?!?p> “張大人有心了?!敝扉σ宦晣@息,微微抬了抬手,立刻有內侍官押著一群被反綁蒙口的文職武將從西首走出,喝令之下,齊齊跪在當地。
“課稅大事,攸關國體。不想本王督下不嚴,以至驚動圣聽。怪只怪本王病體殘軀,聾聵不察,長時來潦草諸務,才釀成這般禍事……那群無法無天之徒已按名冊綁縛待罪,共計一百三十七名。有的喊冤有的犟嘴,吵得人頭痛……本王是查不甚明了,都交予張大人審驗吧?!?p> 張昺一目掃過,數目不錯,便點了點頭應聲稱是,剛向前進了一步欲取敕宣讀,火盆突然翻起,赤舌高竄。一行眾人眼前一片繚亂如舞,根本不明發(fā)生了什么。
張昺暗叫不好,本能拉開袖綁,火箭抽環(huán)朝空一發(fā)!
下一瞬,手腕一緊。他看著自己執(zhí)著箭銃的手落在右側一丈之地,接而胸中一熱,雙膝劇痛。視線所及,都是大片大片洇開的血色紅花,艷似晚霞。朱棣就在那驚心奪目的紅里,扯下厚裘……連同內里密縫的牛皮冰袋一起摔落在地。
視野驟然低落。張昺看著他一身山文戰(zhàn)甲,手中拐木飛旋迸裂,變成了寒鋒如霜的寶劍。抬手之間,香案已被劈成兩段。緊接玱昂之聲破空而來,直遞到他的喉頭。
然后是朱棣居高臨下如冰川流瀉的冷冷嗓音。“本王又想了一想。闔府安泰,本王自能保全。下屬不力,本王自會管教。張大人一番美意,本王心受了!”
那群待罪之徒此時已刷刷起立,原該反綁的手中各握刀兵。四周長劍如林,密密簇簇將他們包圍。
他扭頭,謝貴平平倒臥血泊之中,一動不動。他手中的火箭也已拉開,可卻無力般冒著殘薄的黑煙。眾人中,唯有張信依舊昂首站立,有些慨然地看著不遠處他的斷肢、和那枚同樣注定啞無聲息的花火。
“張信!你……”
“我的主上,唯燕王爺一人?!?p> 這,便是張昺在世間聽到的最后聲音。
……
天晴回到王府時,見四周兵衛(wèi)都已撤去,便知朱棣之舉已經奏功。現在張信應該控制住了張昺、謝貴兩人,城內軍權悉由朱棣把持,心中頓時大定。
從廣智門進府,一直走到內廷三宮崇信門外,卻見花姣和閔海珠正一臉凝肅地等著她。天晴不由一陣慌亂:“怎么了?”她們既然能好好在這里,證明王府中人都安然無事,那就只能是……
“娘娘……妾身好害怕??!前面、前面……”閔海珠指指外朝方向,話不成句,說著就掩面嗚嗚哭了起來。
“娘娘,要做好準備?!被ㄦ行┍杀〉乜戳碎h海珠一眼,又轉向天晴,“記得,這一切都與娘娘無關,錯的不是你?!庇州p聲道,“她未見得好心,但我想……你總要知道的?!?p> 一時間,天晴心頭狂跳,飛奔往前廷而去?;ㄦ希烨缫阎沽四_步,回頭大喊一聲“別跟著我!不能連你也卷進去!”
待跑到承運殿前,天晴只覺腦中“轟隆”一聲,腳下不由一滯。
高階低臺撒落著灘灘殷紅,或集或散,繪制成一大幅猙獰可怖的圖案,兀自散發(fā)著刺鼻的腥臭。她無法去計數這樣的失血量到底是多少人的,五十、六十、還是一百?
恍惚間抬起眼,他們的人頭正高掛于三丈竿頭,壓壓而垂。背對日光,仍能看見他們暴突眼珠,雖死猶恨的痛苦表情。天晴只覺一陣目眩,伸手想扶住憑欄卻不得,竟一跤坐倒于地。
“娘娘?你怎么過來這種地方!”馬三保以為她是被這血腥的場面嚇到了,急忙奔來探看,一邊張望四周,抱怨花侍女就算攔不住,起碼也該陪在她身邊才是。天晴卻陡然來了力氣,大聲問道:“朱棣人呢?他人在哪里?怎么就任由王府這個樣子!難道他也卷進了惡斗,受了重傷么?!”
馬三保只道她是關心則亂,卻不知為何語帶憤怒,只得支吾回道:“殿下、殿下已經回了存心殿了,并沒和他們動過手,也沒受傷,娘娘別掛心……”
天晴冷笑一聲:“哼,當然了!殿下金尊玉貴,怎么會自己動手,料理這些小嘍羅?”他當然更不會收拾,要的就是旗下將士看在眼里記在心里——順我者昌,逆我者是什么下場!
存心殿中。
“殿下,葛誠已經抓到!他扮成莊稼人,跟兒子葛思雄逃到了齊化門,被我們的人識破拿下了?!?p> 朱棣點點頭:“帶他們上來?!?p> 葛家父子兩人皆被綁成了粽子,給推搡著跌撞進殿。朱能大喝一聲“跪下!”抬腳重重踢進葛誠膝窩,迫得他狼狽栽倒。
朱棣俯視向他,惋惜般嘆了一聲:“葛長史,你可真對得起我?!?p> 葛誠已知無幸,索性昂然抬頭,呲牙罵道:“朱棣!你狼子野心,逆謀篡位,人人得而誅之!要對得起你,便對不起這大明江山,對不起天下黎民!你要殺便殺,我葛誠死則死矣,絕不向你這逆賊磕頭求饒!”
朱棣往后一靠,居然笑了出來:“好一個‘狼子野心’?!蹦抗廪D瞬一凝,“你不必求饒。你對本王不敬,本王可以不計較。但辱罵先帝,就如何都饒你不得了!
“將這兩人拖下去,凌遲千刀。務必記得,讓葛誠親眼看著葛思雄剮滿百刀,再對他用刑。”他吩咐朱能道。
“領命!”
葛思雄此時早已肝膽俱裂,失聲喊叫:“爹——爹啊——殿下饒命、饒命啊!不關我的事,都是我爹的錯、他不聽我的,我對殿下一直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啊——殿下——殿下——”
葛誠先前已被城門衛(wèi)打得受了內傷,見此情狀,一時氣急攻心,哇地吐出一口鮮血,咬牙恨罵:“畜生!孽障!就為了你這豬狗不如的東西,我多少年卑躬屈膝?早知如此,你生下來時就該扼死了你!”又轉向高座上的朱棣,高聲道,“燕賊朱棣!你莫得意太早,百萬王師朝發(fā)夕至,你必敗無疑,且看如何下場!你殺我,我有何懼?我死了,那是盡忠殉節(jié),自有后人為我樹碑立傳;你死了,卻要受百世唾罵,遺臭萬年!遺臭萬年——”
朱棣嫌厭地皺了皺眉:“先堵住他的嘴,免得行刑未畢,他先咬了自己舌頭?!?p> 天晴進來時,恰好撞見二人被連拖帶拽拉走的一幕。
看見她的表情,朱棣心里喟了一聲,對剩下的張玉等人道:“都先下去做事吧?!?p> 天晴將寫著他名字的緝捕敕令朝地上一扔,一言不發(fā)。
朱棣看了一眼:“你有什么高見,就說?!?p> “我能有什么高見,低見也不配有。殿下把我支開,不就是為了殺得痛快盡興,沒人出來多嘴多舌么!”讓她趁夜偷了文書還不夠,說什么馮嬤嬤可能會被發(fā)現泄密,有生命危險,把她打發(fā)去了澄清坊,傻乎乎地在那邊守了一天。
“你氣我耍了你,害你白跑一趟?”
天晴早已渾身戰(zhàn)栗,強自忍住,臉色發(fā)白:“你耍我就罷了,反正也不是一次兩次???,葛誠同你總算多年相識,主從一場。你要立威,一刀砍了他頭就是,何必要他受盡折磨羞辱?這么昭告天下,說王府里出了個叛徒,很威風?很光彩嗎?”
“笑話!要不是多年相識、主從一場,對王府的事知根知底,他拿什么背叛我?拿什么去和你的張之煥交易?”明明想反嗆她一句,不知為何,說到“你的張之煥”五個字,朱棣自己卻是胸中一窒。
天晴伸手朝外一指:“那前院里的六十二人呢?他們跟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拿朝廷俸祿,奉命辦差,難道還能抗旨嗎?我都已經替你偷了密詔,又有張信做你內應,他們決計拿不下你,你根本不必理會,把他們關起來就是了??赡恪且獨⒌酶筛蓛魞簦檬窖?,才覺得舒服、覺得過癮是嗎?!”
“徐天晴!這里不是你的盧家村,靠藏靠躲就能換一世太平!如今皇帝用心已是昭昭,嘴上仁明孝友,下手趕盡殺絕。于我,要么贏,要么死,沒有第三條路可選!‘三軍可奪氣,將軍可奪心’,今天我不破釜沉舟、以血祭旗,極刑處置叛徒,其他人便會以為我意志不堅,心存僥幸思尋退路,未戰(zhàn),已先??!這么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么!”
“我就是不懂!你說皇帝趕盡殺絕,心狠手辣,那你現在做的,和他有什么分別?說到底,恩恩怨怨都是你們朱家的事,你不服,找他去算?。⒛敲炊嗖幌喔傻娜肆⑼?,你就比他強、比他英雄了?”
“還敢跟我說風涼話!你不得罪了葛思雄父子,他不向皇帝告密,我何至于走到這一步?這些人又怎么會死!”
“好!好!我是罪魁禍首,人都是我害死的。怎么樣?要不要我也認罪伏誅,腦袋送你一起砍了祭旗??!”
“你——”朱棣此刻終于理解了常遇春當時的心情,簡直快被她氣出血來,“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殿下是誰,有什么不敢的??索性把天下人都殺光,你就抱著全是死鬼的江山做皇帝好了?。 ?p> “臭丫頭!你爹殺過的人多我十倍百倍一千倍,你怎么不說他?!”
“那是我爹!你又算……”她仿佛忽然被自己哽住,聲音突兀而停。明明已經截斷的話音,朱棣卻清清楚楚聽到了下半句:你又算——
什么東西?
眉頭倏地一緊,又電光火石般松開。他對她就是這樣無足輕重的存在,他早就習慣了,這回純粹自取其辱,怪得了誰。只是,既然早已習慣……
為什么還會心痛?
天晴只道是自己出言冒犯了他,讓他不忿語塞,可心下糾結再三,仍舊氣憤難消,不愿讓步?!拔业缇椭e悔改,自從隱居元寶山,一直反省往事,更立下重誓,此生再不殺戮一人。我自知人微言輕,不可能更改殿下的決定。只希望殿下功成之后,也能同我爹一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