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杜小姐的親筆信
晚娘提到自家被冤枉之說,便義憤填膺起來,言辭鑿鑿道:“杜老爺與我有恩,其一,我信其品性淳良,斷不會背棄國家大義,其二,那場大火單單沒有燒毀城防圖實在奇怪,似乎有人在刻意陷害,其三……”
“其三為何?”
“其三……杜家滅門案后三月,我曾收到一封書信,書信中講有人證可證明,其親眼見到有一群黑衣人夜襲杜家,殺光了所有人?!?p> 晚娘見厲承修眉宇間俱是嚴肅神色,可見對此案也是頗為重視,他似乎在思考些什么,隨后倏然坐下,面對面問道:“何人?”
晚娘抬眸看向他,茶桌上放置的的燭臺泛著幽幽燭光,有些輕微搖晃。
“杜家小女,杜晚娘。”
聞言,厲承修神色一變,望向晚娘的眼神灼灼,語氣頗為驚惑道:“杜小姐?她還活著?”
晚娘努力鎮(zhèn)定下來,搖搖頭,認真道:“我不清楚,收到信后我曾暗自調(diào)查過她的行蹤,她卻如人間蒸發(fā)般不知所蹤,至今生死未卜,毫無音訊。”
“你收到的那封信,現(xiàn)在何處?”厲承修正色道。
晚娘立時起身,打開門四下環(huán)顧了下,先前她已將丫鬟都支開,眼下院子里空無一人,這才安心退了回來。
復又闔上門,走到衣柜前摸索了半天,之后掏出一個精致梳妝盒,其上掛著一把小鎖。她不知從何處抽出一把小鑰匙,開了那鎖,隨后自盒子里拿出一封信來。
“本宮自那日收到信后,原本還是不信的,可之后便聽說了杜家滅門慘案,這才發(fā)覺竟是真的!而后暗自調(diào)查過程中,發(fā)現(xiàn)你們大理寺居然結(jié)案了,結(jié)果竟是杜老爺通敵賣國,杜家被敵國派人滅口,實在叫人不敢置信!”
說著走到厲承修面前,將信遞給他。
他接過那封信,匆匆展開,看了起來……越看眉頭越蹙越緊,顯然是信中內(nèi)容令其大為震驚。
“殿下確定是杜小姐的筆跡?”厲承修再三確認道。
晚娘點頭,篤定道:“我查驗過,這筆跡確實出自杜小姐手筆。她年少時書法成名,曾謄寫過《禮記》,部分流于坊市,一驗便知?!?p> 厲承修接過信還未細看,敏銳的直覺讓他覺得奇怪,不禁皺眉問道:“殿下怎如此了解這位杜小姐?難道與她如此交好,竟連她謄寫過的書稿都知道。”
晚娘倒了杯茶,悠悠喝了一口,鎮(zhèn)定心神后,方才笑著道:“……你看完書信便知。”
厲承修無言,低頭繼續(xù)看信……這才明白這事原是信中所寫。
“這杜小姐倒也是個謹慎之人,如此便可一驗這封信的真?zhèn)瘟??!彼挥筛袊@道。
聽他這么說,晚娘暗自吁了口氣。
幸虧她早有準備,知道厲承修很是敏銳,必定會對此存疑,這才在信中寫了驗證之法。
借“杜小姐”的口吻,將她知道的事情全盤托出,想來便可順理成章地傳遞她已知的線索了。厲承修即便心存懷疑,也斷不會將她與杜晚娘的身份聯(lián)系起來。
就算如今她開口說自己就是杜小姐,恐怕他也是不信的。
厲承修的視線由上至下,將這封信一字一句看得越發(fā)細致起來。
此信除卻涉及一些新線索外,還提到了一個關鍵性人物——揚州瓷器行賬房先生,李賓。
這名字他并不陌生,先前就曾讓小試前去調(diào)查過一番。
厲承修略一思索,忽而驚道:“蘇家門生!”
“你可有何頭緒?”索性他記性不差,無需她提醒,晚娘抿唇,歪著頭問他。
見她這模樣分外可愛,厲承修一愣,忍住想捏她臉的沖動,清咳了兩聲,復又低頭看信,道——
“咳咳……信中所提的賬房先生李賓,如今應當叫作李儒風,已輾轉(zhuǎn)到了蘇家當門生,后來在京都衙門里亦有一官半職?!?p> 他沒想到自己竟有分析案情時分心的一天。
“怎的如此湊巧,這還真是得好好調(diào)查一番了!”晚娘繼續(xù)烘托氣氛,讓厲承修盡快鎖定疑犯,“我總覺得這蘇虞不可能這么簡單地招那李賓為門生,定然有什么聯(lián)系……哦對了,當年那本參杜老爺通敵賣國之事的奏折,究竟是誰提上去的?可有調(diào)查出來?”
“寫那封奏折之人名叫張遠帆,是名正五品的給事中,金陵人士,宣威九年考取進士入仕為官?!?p> 厲承修走動起來,緩緩道:“大理寺查過此人……性情忠厚,秉性淳良,他并非蘇家門生,與杜家也無干系,平日里與蘇虞更是沒有交集?!?p> 晚娘聽來,眉間越蹙越緊,張遠帆……她從未聽過這個名諱。
爹爹入朝為官時是宣威五年,離開京都的時間也與之錯開,按理說他們二人并未交集。
爹爹回到揚州后,一向與人交好,生意場上也沒得罪過誰,此人聽起來是個好官,究竟為何要不分青紅皂白地誣陷于他呢?
“這張遠帆究竟與杜家有何深仇大恨,要參個如此遠離京都的名門?而且是毫無實據(jù)地上奏!”
晚娘想著,一腔憤慨無處發(fā)泄,一拍桌子反問道。
“怪就怪在這里……他參了杜有衡后不久,便因病辭官還鄉(xiāng)了,兩個月后圣旨便傳到了杜家,杜有衡要被緝拿前日便被滅了門。我派人再去尋那張遠帆時,此人便似人間蒸發(fā)般杳無音訊了?!?p> 晚娘的瞳孔震驚地放大,這事太過于湊巧了,此人多半是受人指使后,被殺人滅口了。
本以為能找到此人問出些什么來,看來這條路也已斷了。那幕后黑手還真是為自己鋪了一條“好路”??!
可是……她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在張遠帆上奏這事上確有諸多疑點,不知厲大人可否為我解答一二?”
“殿下請問。”說罷,他悠悠坐下,為二人倒了兩杯茶水,大有與她詳談之意。
晚娘沒想到厲承修今日竟這般配合,笑著也坐下,斟酌了一下,開始一點點問出心中疑惑:“張遠帆他一介文弱書生入仕的文官,怎可能在揚州設有暗線?那他身在京都,又是如何得知杜家巧借出口瓷器之名通敵叛國這樣的小道消息的?”
“再者,此類消息茲事體大,萬不可兒戲!若是杜家通敵之罪是假,上奏之人反倒是犯了危言聳聽、輕信傳言之罪,削官降職事小,鋃鐺入獄事大,故這條消息,定是足以令他信服之人同他傳遞的……且此人能夠接近杜家,亦可能是他的親信,這樣一來,他必定會立即動身草擬奏折,上奏天聽!”
厲承修投以欣賞的目光,口中接道:“不錯,殿下聰慧。我當時便也奇怪他身在京都,鞭長莫及,又是如何知曉遠在揚州的這件秘事的,便派人遠赴揚州暗中調(diào)查了一番?!?p> 晚娘蹙著眉頭,下意識前傾身子,雙手抓住他的右臂,迫不及待地問道:“怎么說?”
女人忽然間的湊近,以及身上飄來的淡淡香氣,令厲承修的俊臉瞬時浮上兩朵紅暈。
幸虧天色漸暗,若不貼近仔細分辨,是看不出的。
正是談正事之時,他怎能如此心猿意馬?!厲奉行啊厲奉行!不可妄想!不可妄想!
望著近在咫尺的紅唇,他的喉結(jié)一動,忙低頭喝了口茶,接著沉聲道:“據(jù)探子回報,說他娘親李氏遠嫁京都,曾是揚州桃源鎮(zhèn)人士?!?p> “李氏……難道說……”一聽這姓氏,晚娘心中便已猜出些許。
“不錯,那同張遠帆傳遞消息之人,便是那杜家瓷器行的賬房先生李賓,而他恰是那張遠帆的遠房表弟!他既是與杜家密切接觸之人,亦是張遠帆的親人,如此一來,那張遠帆便不得不信了?!?p> 他抬頭看向晚娘的眸子灼灼生華,似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待張遠帆辭官失蹤,以及杜家被滅門后,那李賓便也銷聲匿跡了。原以為他亦被殺人滅口,可如今這封信倒是解開了我諸多疑惑。這一切便都說的通了……”
晚娘靜靜聽他分析,心中內(nèi)疚之情驟加。此次她只能兵行險招,真假參半地講,借厲承修他大理寺少卿之手為杜家翻案了。
“哎……厲承修,我欠你的,他日若有機會,必定加倍奉還!”她低頭飲茶,心中嗟嘆。
“先前杜家滿門被滅,死無對證,可如今有了這封信,即便杜小姐毫無音訊,也可作為翻案的有力物證之一!”
厲承修仔細收好這封信,遞還給晚娘,繼續(xù)道:“如今蘇虞被關押在府中,他若真與此案有關,便總會露出蛛絲馬跡。事關朝廷命官,大理寺這下便有理由將這案子繼續(xù)查下去!”
晚娘并未收下,把信推了過去。
眉間減去一分愁緒,淺笑安然道:“厲承修,我信你,才將這信拿給你看的,你可要妥善保管,莫要辜負了我對你的信任啊?!?p> “我信你”這三字,簡短卻頗具一番分量。
厲承修聽在耳里,滿腔熱忱和暖意不免又涌了上來……心中暗道,斷不會辜負她的信任。
曾幾何時,他少年意氣,日夜操勞,當時也只是為了一句“大人,我信你”。
破獲一樁樁冤假錯案,還真相大白天下,懲奸臣敬忠臣,這便是他做這“大理寺少卿”之位的初心,如今又怎能忘記呢?
“你是何時收到信的?這信又是如何到你手中的?”為了更加準確地判斷推理,他出聲問道。
“厲大人你的問題頗多,你可別把你大理寺審問那套勁兒帶到本宮面前來!”晚娘轉(zhuǎn)過頭去,故作不悅地道。
厲承修一愣,隨即輕笑一聲,“好了好了,我不問你這些了?!闭f著,起身走到面盆前,拿下巾帕用水浸濕,擰干后揩了把臉。
晚娘則開門喚來玉荷,命她去小廚房盛碗甜湯端來,玉荷領會這是給姑爺喝的,便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