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故友所贈
行至山腰處,路邊皆是草木荊棘,還有不少綠竹野松,松鼠鳥雀在林間跳躍啼鳴,雅趣非?!羰欠旁谄饺绽飦泶颂で啵ó?dāng)好好欣賞一番。
可眼下,晚娘提著裙子只想著趕路,全然沒有欣賞山間美景的心情。
她因心急走得匆忙,險些一個踉蹌就要摔倒,卻被跟在她身后之人堪堪扶住。厲承修大掌一伸,叫她穩(wěn)穩(wěn)落地。
自上山后,他便一直跟在她身后,不僅利于保護(hù)她,還能便于觀察四周情況,以免發(fā)生剛才那般情形。
二人皆吁了口氣,繼續(xù)爬山。
……
待二人一同登上山頂時,已然晨光熹微,晚娘身上早已出了一層薄汗,但見厲承修沒什么變化,果然習(xí)武之人身體就是好啊,如此一較便知。
走著走著,原本狹窄的山道赫然開朗,連綿的山巒屏障間一座不大不小的古樸道觀恍然浮現(xiàn)眼前。山頂上云霧繚繞,似仙境般的場景令晚娘大為吃驚。
厲承修眸色一沉,他竟不知紫薇山上有這么一處道觀,看著年頭不長,想必是近些年新修建的。
有道童早早地便在道觀門口灑掃落葉,晚娘無暇觀賞滿目的好風(fēng)景,便上前掏出銅錢劍,有禮道:“小師傅好,敢問贈我這把銅錢劍的柳大夫可住在此處?”
道童約摸七八歲的樣子,頭盤混元發(fā)髻,腳踢平底布鞋,身穿青色道袍。
見到來人,拿著掃把的手一頓,用清脆的稚子之聲頗為沉穩(wěn)地回道:“柳……哦,想必你們找的便是我們的觀主吧,觀主已在后院等候多時,還請兩位道友隨我來吧。”
“……觀主?等候多時?”
晚娘著實一驚,她與厲承修對視一眼,想著難不成他們要來找他幫忙這事,早已被那名神秘莫測的“柳大夫”給提前算到了?
“是啊,觀主昨日便告知于我,說明日一早會有客攜信物造訪,命我提前撒掃觀門前的落葉。如今一見,便是你們二位了。”
晚娘回神,雖訝異非常,卻還是壓下心中疑惑,同那名道童有禮道:“那就有勞小道長領(lǐng)路了?!?p> 隨后便與厲承修一道跟著他,進(jìn)了那“清風(fēng)觀”。
“你們觀主還真是神機(jī)妙算,不過……他平時經(jīng)常會下山救治病患嗎?”
去后院的路上,晚娘不由打聽道。
那厲承修被下“合歡散”當(dāng)日,他為何會下山,又正巧隨著小試來治病散毒?這一切都太湊巧了,亦或是……早已算到了?那他又為何要幫厲承修呢?
“觀主喜靜,平日里不太下山?!毙〉劳瘬u頭,乖乖回道,繼續(xù)領(lǐng)著他們往前走。
晚娘跟在后頭,打量著出現(xiàn)在她眼前的道觀內(nèi)景,里頭只有一間“天尊殿”,樸素?zé)o華,供奉著道教至尊“元始天尊”。
“前幾日大師他下山,可是特地去行善積德的?”晚娘旁敲側(cè)擊地問道。
“前幾日……哦,觀主的確下過一趟山,在此之前只說欠了的情總是要還的,命我看管好山門,并未多說什么啊?!毙〉劳砸凰妓鳎晃逡皇鼗卮鸬?。
“欠了的情?”晚娘瞥了眼厲承修,眼神不言而喻。
難不成他和厲承修有過什么交情?可是年齡也相差許多啊……怎么會?
厲承修反應(yīng)過來,輕咳兩聲,示意她別多想。晚娘挑挑眉,不再說什么。
……
待他二人走進(jìn)后院,便見一名穿著仙風(fēng)道骨的長須男子站在花盆前,單手負(fù)后,手持長勺悠閑自在地澆花,看上去約莫四十好幾的年紀(jì)。
那日天色已晚,此人施完針后便匆匆離去,再加上她心中又急又憂,便也沒怎么仔細(xì)觀察他。如今看來,自己從未見過此人,更別提欠什么情了。
晚娘刻意壓低聲音,朝厲承修偏頭過去,問道:“你認(rèn)識這位道長嗎?”
厲承修看了眼不遠(yuǎn)處的道士,同樣低聲道:“素未謀面?!?p> 這就奇了怪了……
晚娘更為惶惑,他們二人從未見過這位道士,怎么會留下恩情讓他來相助呢?
“咳咳……敢問道長可是當(dāng)晚為我施針之人?那日匆忙,還未感謝道長治病之恩?!眳柍行抻卸Y有節(jié)地上前一步,朝他抱拳道。
“厲少卿客氣了,貧道不過是略懂醫(yī)術(shù),又恰好路過貴府門前,行了舉手之勞罷了?!?p> 他說著悠悠轉(zhuǎn)身,看向厲承修,笑容淺淺,似是接受且認(rèn)同地點點頭,最終將目光落在晚娘身上,面上竟略帶久別重逢的欣慰之色。
“殿下同貧道的一位故友長得很像,如今見你便覺親切。若貧道的那位好友亦能得見此情此景,應(yīng)當(dāng)是高興的?!?p> 晚娘更覺奇怪,高婉晴身居公主位,長年身處皇宮內(nèi)院,更加不會同宮外術(shù)士有所交集。
而自己確實不曾見過他,那這浮云大師看向她時,似乎透過這具身體見到熟人般的眼神是什么道理?!
晚娘心跳加快,感覺自己的“偽裝”在他面前不值一提,這具身體的殼子包裹著她杜晚娘的靈魂……
而他看到的,似乎就是她的存在。
“我等今日叨擾,此乃當(dāng)日道長所贈信物,懇請道長再次出手相助一回?!蓖砟飶腻\囊里拿出銅錢小劍,雙手奉上,滿面誠摯地道。
“公主殿下客氣了,貧道既許了你這信物,便會信守承諾。還請二位在此稍等片刻,待貧道換身衣服,立刻陪二位前往?!?p> 他踱了兩步,又補(bǔ)一句:“哦對了,此觀簡陋,二位可隨意參觀?!?p> 說罷,放下澆水的木勺,腳步穩(wěn)健地往后方居室走去……
厲承修環(huán)顧四周,不免感嘆道:“朝廷竟不知此處有一處這樣質(zhì)樸的道觀,還真是隱世避難之所?!?p> 晚娘也不由覺得驚奇,隨處看著,口中道:“還是莫要饒了修道之人的清靜吧,我看這里尚有香火,應(yīng)該時而會有信徒上山來的?!?p> 厲承修知她在擔(dān)心什么,忙朝她安慰一笑,道:“放心,我不會上報給工部的。”
他與工部那群老古板打過交道,前年為在大理寺內(nèi)修建一處練武場,還頗費(fèi)了番功夫。
若是將此處上報給工部,工部少不得要派人勞師動眾地上來勘察一番,也不知那位道長有無地契在此建觀,若是座野觀,還會面臨被拆除的可能……一番周折下來,反倒得不償失,總之麻煩的很。
“這位浮云大師似乎早就料到我們今日會來?!蓖砟秕谄鹉_,湊到厲承修耳邊低聲道,一時沒注意二人距離過于貼近。
說話的熱氣無形地噴灑在他的耳垂上,令厲承修心中一喜,愈發(fā)靠近了些,晚娘察覺忙退開兩步。
“這樣說來,還真是神乎其神?!彼皖^看她道,眸間存笑,似乎連眉目都溫柔許多,只是逐漸泛紅的耳廓出賣了他內(nèi)心的熱潮。
“是,是啊……還,還挺神通廣大的!哈哈……哈哈哈……”為了緩解這突如其來曖昧的氣氛,晚娘轉(zhuǎn)開視線,干笑幾聲走動起來。
彼時,二人已步入前方天尊殿內(nèi),殿內(nèi)香火清幽,厲承修隨至她身邊,低聲道:“殿下若是想查明此人真實身份,可問問父親,畢竟戶部要查一人,不難?!?p> “不必了……我看他對我們并無惡意,修道之人神秘莫測,也在情理之中,還是莫擾人清修……”說著,她的眼神忽而被右側(cè)白墻上懸掛的一副花鳥畫所吸引,緩步走近,原本平靜的心緒又被逐漸勾了起來。
畫中透著一股熟悉的筆風(fēng),待看清畫作左下署名時,話音戛然而止。
晚娘抬手小心翼翼地觸上那方小印,鼻頭瞬時酸澀起來,她努力壓下心中激動,忽然茅塞頓開……
“娘親的畫怎會在此處……莫非這位道長所欠的情與娘親有關(guān)?若他識得娘親,便也能夠解釋他為何說我像他的一位故人了!他真的知道朝陽公主的身體里已是杜晚娘的魂魄?!”心中大為震驚,晚娘被身后之人的聲音喚回神志,這才努力忍下想哭的沖動。
“這是……玉蘭夫人的畫,此處怎會有?可是真跡?”厲承修隨著她的視線看去,墻上掛的竟然是他派人苦尋已久的畫作,不免出聲惑道。
畫師“玉蘭夫人”以山水畫出名,或許是物以稀為貴,坊間留下的真跡并不多,偏偏這與世無爭的山中道觀內(nèi)居然如此堂而皇之地掛著一副水墨山水畫,故有此疑問實屬正常。
晚娘看向厲承修,娘親的畫她絕不會認(rèn)錯,“是真跡?!?p> 說著,指尖觸及“玉蘭夫人”鈐印,一時之間就好似見到了娘親本人,亦同從前模樣,笑語盈盈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
“殿下和厲少卿可是對貧道故友的這幅畫很是感興趣啊?”
道長從門外悠悠進(jìn)來,仍舊是一臉從容,他換了身輕便的衣裳,左肩背著一個藥箱,摸著胡子道。
晚娘與厲承修對視一眼,隨即開口問道:“敢問大師從何處得來此畫?”
道長神秘地笑笑,隨后看向墻上那副畫,眼神里含著一絲懷念和凝重,口中悠悠道:“此畫本是許多年前,貧道一故友所贈?!?p> “故友?‘玉蘭夫人’同道長你……曾是好友嗎?”晚娘心頭一動,旁敲側(cè)擊問道。
“不錯。曾是無話不談的至交好友,只是時光荏苒,故人已斯……”道長回望向她,眼底深邃,又道:“貧道觀此畫與殿下有緣,不如贈與殿下作為禮物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