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薇兒生平從未見過一個大男人這般讓人哭笑不得的表情。
想笑出聲來,又覺得事情畢竟是因自己而起,才害得他尿褲子,所以強(qiáng)忍住。
但見東方魚肚已有些泛白,便趁機(jī)朝天邊努了努嘴,笑道:“你看,現(xiàn)在可不是半夜三更了?!?p> 蓋老七幫忙開脫道:“行了,四哥,人家姑娘家也不是故意的,咱們還是把東西給拿出來,不然過會等天大亮了,被人看見可就麻煩了?!?p> 慕薇兒見他們?nèi)韵腴_棺,心中大是不快,忙制止道:“你們就別做這有損陰德的事情了,你媳婦的事情我有辦法,帶我上你們家看看去?!?p> 蓋老四將信將疑的看著她,隨后腦袋又似撥浪鼓一般搖了起來。
慕薇兒只道他是存心不聽自己勸告,執(zhí)意要掘開這棺材,臉上立刻有了怒容。
卻聽蓋老四道:“姑娘,這可不行!你興許不知道這鼠疫的厲害,說句老實(shí)話,這事兒如果不是攤在我們家,說什么我也不敢去趟這渾水,你好端端的,可不能去冒這個險(xiǎn),萬一有個好歹的,可讓你爹媽怎么辦呢?”
慕薇兒這才知道,他是擔(dān)心自己也染上瘟疫,心里不由得幾絲觸動。
她自幼孤苦,兩歲那年被師父收養(yǎng),給她的嫡傳弟子慕玲綺當(dāng)侍婢。
雖說慕玲綺待她們姐妹幾個不錯,但似這般凡事替她們著想,卻是從未有過,當(dāng)下下定決心要幫他們一幫,開口說道:“你放心,我自小跟隨師父學(xué)醫(yī)術(shù),就算是極厲害的鼠疫也難不倒我,你只管帶我去就是了。”
蓋老七扯了扯四哥的衣襟,指著已露出大半截的棺材看著他,似是在等他發(fā)話。
蓋老四聽她這般說,沉吟片刻,將腳一跺,說道:“成,弄回去?!?p> 說著,兄弟倆又卯足勁將棺材往里推,尋常山間的墳冢,將棺材往外拖出來雖然不易,但比起從外面往里面推,卻是容易得多,慕薇兒見兄弟倆大臉漲紅了半邊,那棺材卻只移動得不到兩寸,當(dāng)下施展身形,用盡全力飛起雙腿朝棺材猛踢一腳。
蓋家兩兄弟頓覺全身力氣撲了個空,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趴倒在地上。
棺材卻已“嗖”的一聲回到墓洞里,不由得張大了嘴巴看著慕薇兒。
慕薇兒有心掩飾,搶先笑道:“虧你們兩個大男人,連這點(diǎn)道理都不懂,你們倆一齊在使勁,這時候若有個人在你們中間助上一把,只要位置拿捏得準(zhǔn),自然輕輕松松的就能將棺材給弄進(jìn)去了。”
這話兄弟倆從未聽過,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心中卻是佩服,雙雙對她豎起大拇指。
隨后,蓋老七將墓碑搬回遠(yuǎn)處,收拾了帶來的繩子、鋤頭、鏟子等農(nóng)具。
緊跟著蓋老四和慕薇兒身后走下山去,口中說道:“明天我找人來修修,省得老太爺再被人給驚擾了?!?p> 慕薇兒聽他說這話,又忍不住笑了。
幾人約莫走了半炷香的工夫,天色已經(jīng)大明,眼前是條一米多寬的河溝。
看上去至少有一米多深,水波蕩漾,清澈無比。
蓋老四見了像是看見了救命稻草,不脫衣服便“撲通”一聲跳下去,孩子般在水里嬉戲起來,惹得蓋老七哈哈大笑。
慕薇兒不明所以,只笑著看向蓋老七,只聽他道:“姑娘,你別見怪,我四哥就這脾氣。他是怕有人見他尿褲子笑話他,索性將全身打濕,也可以推脫說是不小心掉到了水里?!?p> 慕薇兒聽說竟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可真有他的,竟然想出這法子?!?p> 兩人笑得正起勁,忽見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從河溝那邊跑來。
男孩望見幾人,停下腳步仔細(xì)看了看,忙兔子般拔腿飛跑過來,大喊道:“爹、七叔,你們在這干什么呢!我嬸子肚子痛了一晚上,奶奶說怕是要生了,大半夜找你們不見人,天剛亮的時候就讓我來找你們,原來卻在這里玩水,大冬天的也不怕著涼,還不趕緊回去看看!”
蓋老七聽說,一腳跨過河溝,蹲下身抓住那男孩的肩膀讓他再說一遍。
蓋老四從河溝里爬上岸來,對慕薇兒道:“這是我兒子蓋聶,五歲了?!?p> 說罷,憨憨的笑了笑,忽聽得蓋老七道:“四哥,我媳婦要生了,趕緊走吧。”
蓋老四因方才在水里戲耍,并未聽清蓋聶說的什么,此時聽得老七大喊,忙跟了他朝家里跑去,口中吩咐兒子帶身后那個姐姐一起回家,蓋聶答應(yīng)一聲,走到慕薇兒旁邊仔細(xì)打量起來,見她眉毛是眉毛、眼是眼的,長得極漂亮,心里一陣歡喜,笑道:“漂亮姐姐,你跟著我走罷?!?p> 若是尋常男人這么對慕薇兒說,就算不血濺當(dāng)場,至少也會變成瞎子和啞巴。
可眼前這個男孩虎頭虎腦的,慕薇兒亦覺得可愛非常,摸了摸他的頭發(fā),柔聲道:“我叫慕薇兒,你喊我薇兒姐姐罷。”
蓋聶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真好,我又有姐姐了?!?p> 慕薇兒心中奇怪,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兒,問道:“又有?難不成你以前也有過姐姐?”
蓋聶道:“聽媽媽說,很久以前她生過一個姐姐,那時候她還沒有生下我來,但是后來不知怎么的就弄丟了,只聽媽媽說她叫蓋榕?!?p> 說著,因見慕薇兒衣著單薄,問道:“姐姐,你衣服穿得這么少,你不冷么?”
慕薇兒從小在墓中長大,不論天寒天熱皆是這般裝束,早就習(xí)以為常,微笑著向他搖了搖頭,隨后便問他家里的事情。
蓋聶拉著慕薇兒的手一邊往家里走,一邊說。
所說的和蓋老四兄弟大致相似,也勸她等會離自己媽媽遠(yuǎn)一點(diǎn),怕她也染上鼠疫。
又說村里也是沒辦法才會想燒死染病的人。
慕薇兒心底有些觸動,問是誰教他的,他搖頭說大家都這么說,就連她媽媽也是這么說的,便將小河村的情況跟她說了,原來這小河村的河對岸便是炎帝陵墓,因?yàn)橛行┢茡p了,縣里的知事想籌措銀元修葺一番,便向縣民公開募捐。
小河村村民世代住在這里,當(dāng)然也最是踴躍。
家家戶戶除了留下活命的口糧,幾乎將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捐出去了。
可巧來了瘟疫,是以毫無招架之力,村里也只能被迫這么做。
慕薇兒出自天跡一門,心知炎帝陵是自宋太祖乾德年間開始建廟,宋太宗太平興國年間遷于鹿原陂,想來這小河村對岸便是鹿原陂了,此后歷朝歷代多有修葺,規(guī)模最大的當(dāng)屬明朝洪武、嘉靖和萬歷年間,清朝雖有過九次修葺,但也比不上明朝的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是在道光年間。
當(dāng)她還想再問他時,卻見他的突然全身顫抖,拉著自己的手已松開,雙手抱住他自己的身體,慕薇兒心中大駭,心想:這孩子莫不是也染病了?
忙蹲下身來替他把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