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冶游

　　“來人，來人！貴人落水了！”

　　“斗原院君落水了！”

　　頓時船頭一片大亂。

　　謝師爺夾在司務(wù)、下屬和眾賓客間，不知道該怎么辦，自然張皇失措。他下意識的偷瞄了一眼真三公童貫，立即被主公的目光穿透，羞愧得就差自己跳河自盡。

　　童貫不能不吃驚：張洛怎么這么早就落水了？！

　　今天午后，他求見皇帝時，除了稟明今晚招待女真使者的一般安排、以及張洛如何隨行出宮外，還有個奏報：

　　“官家，女真是邊陲野氓。如果今晚僅安排些普通禮樂，怕這些蠻夷對我朝不能心悅誠服。須得我汴梁最好的樂工伎人，才能以音樂教化他們?！?p>　　張都都知的徒弟、太監(jiān)小牛兒，就在一邊小聲嘟囔：

　　“瞧真三公這話。全天下還有誰比陛下更通音律……”

　　皇帝偏頭瞅了小牛兒一眼：“小猢猻！朕縱壞了你們”，然后才面無表情的問童貫：

　　“愛卿以為汴梁哪位樂工可以樂理，教化蠻夷??？”

　　童貫趕緊低下頭：“圣明無過陛下！”

　　皇帝想了一會，樂得翹起了嘴角。他想出一個嚇女真使者一跳的有趣辦法：原本由皇帝親自招待的宴會，改由童貫出迎，以打壓一下女真的氣焰。然后，皇帝本人坐另外一條船過來，扮作樂工，讓李師師，和自己在宮外另一個藝伎相好、崔玉奴，跳霓裳羽衣舞，“震”一下女真使者。

　　順便，還能教化一下、今晚應(yīng)邀參加迎接的宗澤老爺子。

　　眾內(nèi)監(jiān)們聽了這個主意，交口稱贊，因?yàn)榇蠹叶际峭災(zāi)勉y子雇的托兒。

　　童貫之所以兜這個圈子，理由也不外乎兩個。

　　一，投皇帝所好，皇帝最喜歡各種新奇的點(diǎn)子。

　　二，完顏?zhàn)陔h要?dú)⒘俗跐?、胡子哥和岳虞候，他就想出了一個借刀之法。他要找人把張洛扔下河，再當(dāng)著皇帝的面，讓岳虞候跟與胡子哥、一起下水救美，來個爭風(fēng)吃醋。

　　皇帝為了面子，也不得不處置他們。

　　到時候，以宗澤的耿直個性，肯定會以“張洛是會計，并非嬪妃”，來阻攔皇帝殺人。

　　正好可以一起把三個麻煩都解決了。

　　現(xiàn)在，皇帝、宗澤和胡子哥連人影都沒出現(xiàn)呢，張洛怎么能落水？！

　　童貫趕緊一疊聲的叫人去撈他的“道具”。

　　但是汴梁河今晚河水流的甚急，又是黑夜，兼寒冬臘月天。司務(wù)找了半天、都沒找到一個能落水去救人的船家。

　　就在一船人都急的一頭大汗的時候，遠(yuǎn)處，唱歌的船近了：

　　這也是一艘畫舫，挑著燈。只是船艙最上面是一個露天平臺。上面坐著十幾個黑浦纏頭、穿青衣的樂工，還有兩個女子，一白一紅，在月下翩翩起舞。倆人衣袖飄帶、隨風(fēng)交纏，如同天女。

　　完顏?zhàn)陔h拍拍童貫：“這些女子……舞得真美?！?p>　　童貫尷尬的點(diǎn)點(diǎn)頭，這邊，他撈人，還沒分出神來呢。

　　完顏?zhàn)陔h又拉住他：“救人這等雜事，就不勞童大人分心了。今晚不是還有正事嗎？”

　　“這……畢竟是宮中出來的?！?p>　　完顏?zhàn)陔h就好像沒聽見一樣：“那紅衣女子真是窈窕，她是誰??？

　　童大人，快！叫人把船靠上去，不要誤了我的正事?！?p>　　童貫聽著河水湍流的聲音，又瞧瞧船下黑乎乎、早看不見張洛了，只得下令繼續(xù)行船。

　　完顏?zhàn)陔h身后的大金鐲子（格斯美），緊張的汗都要下來了。雖然，他知道今晚要除掉宗澤老頭、胡子哥和岳虞候，但是，整件事和張洛沒有關(guān)系。既說這個女人是宮中的什么院君，現(xiàn)在落水、還沒人救，實(shí)在太詭異了。

　　怎么知道童貫不會安排人手暗害完顏?zhàn)陔h呢？

　　其他的女真使者，也面面相覷：有人落水了，還加速駛走船。這不是要害人嗎？

　　兩根辮子地中海，滿頭大汗的朝船側(cè)、黝黑的水下看著。他不會游泳，但是不忍心張洛就這樣淹死。

　　就在閑雜人等，著急朝水里張望的時候，畫舫前后，又冒出些亮著燈火的、小點(diǎn)的船來。

　　這些稍小些的船，排成一個八卦形陣，靠近了童貫的主船。

　　登時，四面八方而來的煙火，不斷升空，把整個河面都照亮了。

　　跑到船尾的岳虞候，借著升空的煙花火光，看見張洛已經(jīng)落在后面的水里，眼看就要消失了。他知道再沒人去救她，這個上躥下跳的會計，就要淹死了。他實(shí)在來不及多想，就把從船家要來的繩子，綁在在身上，跳進(jìn)了河里。

　　只是這臘月、滴水可結(jié)冰的日子，河水就像刀子一樣鋒利，刮得人全身上下、疼得像剝了層皮。

　　隱約中，他聽見船尾有人喊：

　　“又有人落水了！”

　　“來人啊，又有人掉進(jìn)河里了，快……快……救人啊。”

　　水中除了冰冷刺骨外，還一團(tuán)漆黑。岳虞候很快就連抬頭換氣都困難，只能靠身上的繩子，把他和船連在一起。

　　突然，水下伸出兩只手拽住了他。

　　岳虞候努力看去，真是兩只人手，雖然套著奇怪的皮具。他本能的要去抽刀。但是那兩只手卻先砍斷了他身上連著的繩子，又抓住他的背，把他狠命的往水里按下去。

　　岳虞候使勁掙扎，就聽見背后的兩只手說話了：

　　“X的，這樁買賣虧本了。原先說好就是個女子，現(xiàn)在怎么又來了這么個潑貨？”

　　“老三，這水中甚是寒冷，不要再和他掙扎了?！?p>　　聽到這里，又有兩只手從下面拽住了岳虞候的兩條小腿，來了一個泥鰍鉆河底，岳虞候就咕嘟了下去，徹底變成了姓“陳”名“到底”了。

　　另外一邊，童貫聽見岳虞候下水去救張洛、不見了去向，又看看兩邊靠過來的船，和正前方、正在演樂的大畫舫，還有一段距離，忍不住跌了跌腳：

　　今晚的買賣，他做賠了。

　　皇帝沒看見三人救美的情形，就算回頭聽見岳虞候救張洛，只要沒看見倆人水淋淋的，自然也會相信：這不過就仗義救命罷了。自己要怎么滿足女真正使的額外要求呢。

　　完顏?zhàn)陔h卻毫不在意，對著白色和紅色的舞女，使勁拍巴掌：“漂亮，漂亮！”

　　對面船上、扮成樂工的皇帝，聽見喊聲，就從暖和的艙內(nèi)走到平臺上。今晚，他敲羯鼓敲得盡了興，就朝著完顏?zhàn)陔h大笑：

　　“貴使可也覺得我中華人物風(fēng)流？便是樂女歌姬，也價值千萬余?。俊?p>　　“果然是中原！地大物博，美女如云，宋國皇帝好福氣啊?！?p>　　完顏?zhàn)陔h心里從沒有這么真心實(shí)意的開心過。起初，他還有點(diǎn)擔(dān)心，宋國如何每年支付他那許多的“代稅錢”?，F(xiàn)在，他從皇帝的話里，抓到了一個契機(jī)。如果宋國不夠銀子給他，可以拿女人來頂嘛！

　　弟弟的腦袋暫時還沒落地，也變得不那么要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