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荃呆呆地站在院中，無奈的眼神掃過一個個躺在地上貌若天仙的女子，連連嘆息。他之所以嘆息，并非是惋惜這些紅顏薄命，而是她們一個也不屬于自己。
剛才見到這些佳麗的時候，他還在幻想著身邊有了這么多美人兒，自己今后的“夜生活”會變成什么樣……
可這一眨眼的工夫，這些美人兒卻全都被洪秀全給“帶走了”。據(jù)部下們講，這些女子全都是從天王府后宮抓來的，都是洪秀全的“娘娘”。
曾國荃怎么也想不明白，洪秀全不過是一個“老塾師”、“泥腿子”，——為何會有這么大的魅力，以至于這么多美人兒都甘愿為之殉情？
……他越想越生氣，越想越覺得憋屈，終至勃然大怒，便朝那些正在焚燒洪秀全遺體的部將們吼道：“你們聽好了，待會兒把洪賊頭的骨骸全都碾成末兒，跟火藥拌在一起一塊放入炮中，給我轟散！”
……
或許是曾國荃的那個護衛(wèi)下手稍重了些，曾玉躺在床上竟昏迷了近兩個時辰。
將醒之時，她微睜雙眸，模糊之中，卻見一個身著清廷官服，頭戴耀眼紅頂子的人佇立床前。
她睜開眼睛，終于看清了這人的面目。
“玉兒，你醒了……”這人關(guān)切而興奮地說。
曾玉不去搭理他，她想用胳膊撐起身子從床上下來，可不知何故，自己竟然渾身酥軟，兩只胳膊竟連撐起身子的力氣都沒有了。
“怎么了玉兒？”這人上前想扶曾玉起來，卻被她斷然阻止：“你讓開！”
“玉兒，難道你連為父也不認(rèn)了嗎？”這人便是曾國藩，是一個時辰前來到這里的。
“父親？……我的父親是個正人君子，他德才高雅，品質(zhì)非凡，——而你，全然一個道貌岸然的昏官惡吏，有什么資格做我的父親！”
聞此言，曾國藩滿面羞愧：“可……可我的的確確是你的父親??！”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父親已不是當(dāng)年的父親，女兒亦不是當(dāng)年的女兒?！?p> 唉，玉兒……你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曾國藩有些懊惱地說。
“變？——到底是我們誰在變你還不清楚嗎？”曾玉目視曾國藩，雙眸之中凝著股灼人火氣?！澳銥橐唤椴家轮畷r，滿口仁義道德教我們兄妹幾人如何為人處世，還整日里哀嘆民生之多艱，感慨朝廷黑暗；說什么堂堂七尺之軀，貧則獨善其身，達(dá)則兼濟天下，有朝一日定要解救萬民于水火。
我清楚記得你剛?cè)胧送局畷r，在家中中堂之上懸掛范文正公畫像，信誓旦旦地說什么‘此生定不隨波逐流，要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定以范文正公為終生之榜樣。而今，你何不捫心自問，現(xiàn)在你又做了些什么！——明知當(dāng)今朝廷無道，官吏橫行魚肉百姓，你非但不為之憤慨，反而對此劣行行若無事。太平天國解民倒懸，你不助他們便罷，為何要助紂為虐，一心置他們于死地？——你良心何在，你口中的道義何在！”
曾國藩解釋道：“孩子，為父……”
“我太天真，太無知了……”曾玉毫不客氣打斷曾國藩的話繼續(xù)說，“昔日在我心中，我以為自己的父親是個多么了不起，美譽萬人揚的大英雄?？傻染父壑酆笪覅⒓恿颂杰姡也胖懒四愕姆N種惡行，才知道你草菅人命殺人如麻，遭萬人所唾棄！……
你知道——百姓都叫你什么嗎？不妨告訴你，他們都叫你是曾——剃——頭，多好聽的名字！……而在此之前，我都一直被你蒙在鼓里，絲毫沒有看出你的仁善，竟是全然偽裝！你……你騙得我好苦……”言及此處，曾玉不禁黯然淚下。
“孩子，為父此舉也全然是迫不得已啊！”曾國藩的話語之中透著一股無奈，“自古圣賢之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君命授之于天，天命難違！——孔圣人亦云‘君臣父子，定位不易，為君臣者有君臣之理?！韵路干峡墒谴蟛痪?，有違天意呀！”
曾玉針鋒相駁道：“夠了！虧你還讀過圣賢書，你可記得孔圣人他還說過君主要施仁政于民，為臣者當(dāng)盡心為民？！——我已不想再聽你的任何解釋！”她奮力把曾國藩推到一旁，哭責(zé)道：“你走！我不想再見到你！”
“好……我走……”兩行老淚從曾國藩的眼眶流了出來，他絕望地轉(zhuǎn)身走到桌前，抓起案上的一把佩劍，又重新走到床前?！昂⒆印阏f的對，我不配做你的父親……更愧對天下蒼生?，F(xiàn)在為父就以死——向天下蒼生謝罪！”
曾國藩哽咽地說著，端起劍就要往脖子上靠。
兩個守在門外的親兵見大帥這般架勢，箭步?jīng)_上來死死攥住了他的胳膊，“大帥！您可是一軍之統(tǒng)帥，可千萬不能這樣！”
“連自己的女兒都恥于認(rèn)我這個父親，我……我還有什么顏面活在這世上？！”曾國藩哭咧咧地說完，又把脖子使勁往劍鋒上貼，看這架勢，他是鐵了心不想活了。
兒時和父親在一起的一幕幕在眼前不斷浮現(xiàn)，數(shù)年不見，眼前的父親已是雙鬢斑白、面滿魚尾紋；再看他這雙微微下凹的三角眼里，似是含著濁淚。一股憐憫之心不覺涌上心際，他再可誤可恨——可終究是生我養(yǎng)我的父親……
“父——親……”
曾玉噙著淚，終于低聲喊出了這兩個字。雖然就是兩個字，可這對于曾國藩來說，已經(jīng)是足夠了，他要的就是女兒的這一聲呼喚！
……她話音剛落，曾國藩手中的劍便落到了地上。不過這劍不是被親兵奪下來扔的，而是曾國藩自己松開了手。
“你終于肯認(rèn)我這個父親了！……”曾國藩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淚水，萬分激動地說。他挪身到床邊蹲下身來，含著淚開始了自己的吐訴：“玉兒，你知道嗎——靖港之役后，為父原以為你遇難了……
你不知為父當(dāng)時有多么傷心……后來為父聽韋俊說你還活著?？烧也坏侥?，為父心中始終系著一個死結(jié)，欲解不能，總希望有一天咱們父女能再重聚。可世事茫茫，戰(zhàn)事連年不斷，為父從安慶來的時候，尚不知道你到底是生是死。
為父整整想了一夜，想啊盼啊苦苦等了這么久，等到最后等來的卻是你音信杳然……若果真是這樣，為父真不知該如何去面對那個現(xiàn)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