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一拍腦袋：“嘿，九弟，你可真是讓為兄刮目相看！為兄以為你還跟原來一樣大字不識一籮筐，沒想到今兒個你連諧音都給用上了，還把為兄給難住了！行——就依你說的，把這口棺材留下，預祝咱兄弟倆早日升官發(fā)財！”
曾國藩走到書架前，看見三層架上密密麻麻排滿了書，連連喜不自勝地說：“好……好……”
桌案上放著文房四寶，還有一本打開的《論語》，寫給朝廷的奏稿底本。曾國藩拿起打開的《論語》隨手翻來，看到字里行間有一些朱筆的圈圈點點，滿意地笑著說：“很好很好，九弟，看來你蠻用功讀書?。 ?p> “小弟時時刻刻銘記大哥原先對我說過的一句話……”
“什么話？”曾國藩遲疑道。
“千秋邈矣獨留我，百戰(zhàn)歸來再讀書！——這可是大哥的至理之言！長兄為父，小弟謹聽大哥教誨，用心讀書?！?p> 放下《論語》，曾國藩拿起奏稿底本看起來。只見上面寫道：
謹呈圣上圣母皇太后，賊匪偽都江寧于同治三年七月十三日夜攻破。賊首洪秀全飲鴆自戮。十萬賊兵尸首淤河塞道，賊首之子洪福瑱躥時慌不擇路，墜河身亡。后得洪秀全、洪?，櫴?，焚尸揚灰。另得偽龍袍偽鳳袍數(shù)件，俱已焚之，并無他獲。
謹以此報上稟圣上圣母皇太后，賊匪之亂，今已除根平定，還望寬心。大清江山自此可永享太平……
曾國藩捧著底本怔了一會兒，小聲問曾國荃道：“九弟，為兄早就聽說長毛賊洪秀全之富，金銀如?！，F(xiàn)在只有咱兄弟二人，實話告訴為兄，你果真沒發(fā)現(xiàn)洪秀全的窖金？”
曾國荃支支吾吾地小聲作答：“并非沒有，只是這么大的事情，大哥您沒來，小弟不干敢擅作主張……如今大哥已來，小弟想……”
“好，那咱們明天就破土動工吧。記住，別太聲張，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此外，你也別太苛求我們的那些弟兄，有福同享嘛……”
“大哥說的是，小弟記住了。”曾國荃連連點頭，“對了大哥，小弟有一樣東西給你。”說著，曾國荃把手伸進書桌的抽屜，摸出一個東西放到桌面上。
曾國藩低頭一看，頓時眉開眼笑，喜不自勝地笑道：“這……這不是為兄的那把槍嗎？”他抓起手槍在手中撫了又撫看了又看，“這……這十年了，真沒想到，先帝賞賜的這把槍能在十年后失而復得！九弟，你是從哪兒找到它的？”
曾國荃心想：要是把曾玉差點就用這把槍自殺的事兒告訴大哥，那大哥豈不被嚇死才怪呢！便說：“是小弟在長毛賊李秀成的王府里搜出來的，看這把槍的身上刻有“朕賜曾伯涵”這五個小字兒，小弟一猜就知道是大哥你十多年前丟失的那把。”
“好好……”曾國藩喜不自禁在手中掂著槍，連連應道。
“大帥?！笨偙系挛鋸拈T外走了進來，手中捧著一件明黃色的繡龍袍子?！按髱?，九帥，這是長毛賊李逆的偽龍袍。”
曾國荃看也不看便嚷道：“拿來干什么，直接扔火里燒了便是！”
“不——”曾國藩豎掌道，“展開看下，跟長毛賊打了十多年交道，本帥倒還真沒見過他們王侯一級的冠裳，今天倒想開開眼界。”
燈下，邢德武將手中手中龍袍鋪展在桌上，三人放眼看來：此件龍袍系大幅金黃貢緞裁成，通體除突出四團五爪龍圖案外，還繡有一對國色天香的牡丹；并繡有四合云、如意云、骨朵云、小勾云等多樣云紋，做工精細，構圖生動，造型優(yōu)美，色彩絢麗。
與清廷的披肩裝飾和馬蹄袖不同，這種袍子沒有領，袖筒舒袖，設計簡潔明快，大方氣派，且易于穿戴。
三人看得目瞪口呆，曾國荃嘆口氣說：“此生若是能穿上一回如此華麗的龍袍，就算是死，也值了……”
“胡說！”曾國藩陰沉著臉小聲喝道，“九弟，說這話可是要掉腦袋的……”說著放目掃了掃門外，唯恐剛才這話被第四個耳朵聽到。
邢德武抬袖搌了搌自己額上剛冒出的汗珠，道：“大帥，九帥，卑職可什么也沒聽到……”
曾國藩咧嘴笑笑隨口唔了聲，“你退下吧，去好好看著李秀成……”
“遵命?！毙系挛涔矶?。
曾國荃從桌上拿起龍袍：“大哥，這個……”
“把它交給為兄處理吧?！痹鴩獜脑鴩跏种薪舆^了龍袍，“好了九弟，休息去吧，今夜咱們兄弟可以睡個安穩(wěn)覺了?！?p> “哎，大哥，你現(xiàn)在不去提審李秀成嗎？”
“急什么，今后有的是時間，難道我們還怕他跑了不成。”曾國藩把龍袍疊了幾疊放在懷里，走出了曾國荃的書房。
躺在床上，曾國藩輾轉難眠，惴惴不安……
“學生發(fā)自肺腑之言，如若恩師您能有幸目睹李秀成的風采，——您定會相信，像他那樣的人，包括恩師在內(nèi)的所有官員和老毛子，在他面前都相形見拙……”這些話是李鴻章乘火輪去上Hai與李秀成碰過一面后，托人捎給曾國藩的?；叵肫鹄铠櫿碌倪@些話，讓曾國藩覺得李秀成這個人越發(fā)神秘……
于是，他決定夜審李秀成。
關押李秀成的地牢據(jù)曾國藩的臥房只有幾十丈遠，就在府前門內(nèi)側。
這里原來是太平軍存放彈藥的一個地下倉庫，有幾十丈見方。
天京陷落后，曾國荃讓人用木樁做成柵欄把倉庫一分為二。
柵欄上開了一個小門，柵欄里是犯人，外面是審訊者。略經(jīng)改造，這里就成了一個不小的地牢。
原本這里關著十幾個犯人，考慮到李秀成身份的特殊，總兵邢德武自作主張，連夜把這十幾個犯人轉移到了別的地方，讓李秀成獨居其中。
走進黑咕隆咚的地牢，曾國藩讓護衛(wèi)點燃了燈。
燈亮的這一刻，他看到柵欄內(nèi)側的這個形影單薄的人正面壁而立，昂著頭，透過牢墻上一扇尺寬的小窗仰望夜空中那輪昏黃的殘月，一動也不動，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曾國藩在護衛(wèi)搬來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又用手理正了官服，對護衛(wèi)淡淡地說了句：“押李秀成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