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荃喝得暈暈乎乎,兄長的話,他一句也沒聽心里去,可他抬頭一看,兄長呱嗒著臉,怒形于色,便自知犯了錯。
他知道,按照慣例,兄長一頓臭罵后,這就算是完事了。干脆,他把腦袋一垂,等著挨數(shù)落。
突然,一個黑影在窗外閃了一下,曾國藩看著窗外怔了一會兒,頓時似有所悟。
他一改鐵青臉色,小聲對曾國荃說:“九弟,大敵當前,陳得才帶著十多萬長毛賊去了豫中!”
曾國荃雖有醉意,可一聽到“長毛賊”這幾個字,馬上就酒醒了大半。他把眼一瞪,“大哥,你說長毛賊余孽陳得才這幫雜種去了豫中,消息可靠?”
曾國藩語帶驚恐地說:
“確實可靠。昨日我收到僧格林沁的告急信,說他們已經(jīng)和陳得才的十多萬長毛賊交過手。僧格林沁的兩萬人馬折損過半,已被迫退守皖北。陳得才他們這次全巢出動去河南,目的很明確,他們是想在那里劫走李秀成。而他們之所以選擇在豫中下手,是因為那里遠離我們湘、楚、淮三軍大本營,我們的援兵不至,他們更容易得手。”
……
曾國荃出了一身冷汗。
“九弟受驚了?!痹鴩[著眼覷伺了窗紙上一個被捅開的小洞半天,才轉(zhuǎn)過身來,扔給曾國荃一句這樣的話。
曾國荃心神未定,不知兄長此話是為合意。
“剛才為兄的話全是說給外面的人聽的?!痹鴩贿呌眯渥咏o九弟擦去額頭上的汗一邊說。
曾國荃如墮五里霧中:“大哥,這……”
“好了九弟,咱們該休息了。”
“大哥,你總得想個御敵之策呀!這大敵當前,你一個主意也沒有,讓我們硬著頭皮往前去以卵擊石,要是撞上了長毛賊,只怕你我兄弟二人命將不保!”曾國荃惶恐不安地說。
“什么大敵當前?”曾國藩故作詫異地問。
“大哥,你剛才說的——”
“算了九弟,為兄還是告訴你吧,省的你一夜提心吊膽睡不著覺?!?p> ……
聽完兄長一番講述,曾國荃自慚形穢地道:“大哥,您果然是神機妙算,若是諸葛孔明生在今世與您相遇,恐怕連他也自愧不如……”
“誒。逝者為大,為兄怎敢跟武侯孔明相提并論?九弟言過了,言過了……”
車轔轔,馬蕭蕭……次日一早,曾國藩又下令拔營起程了。
一線希望,決不放棄,一息尚存,決不懈怠……為了心中的信念,李秀成吃下了曾玉送來的點心。囚車咿咿呀呀載著他向北駛?cè)ィ瑵u漸駛出了太平天國的疆土……
十日后,隊伍開進了河南。日近西山,曾國藩決定在這個小山村安營扎寨。斜陽古道上,一陣清脆的馬蹄聲踏碎了傍晚的寧靜。
一人策馬自南而來,徑直奔向曾國藩的營寨。
這人便是趙烈文。
前些日子隊伍自天京開拔前,曾國藩讓他帶著所謂的“李秀成自供狀”去南昌,給不幸落獄的少主洪天貴福和洪仁玕等人看一看。曾國藩說了,他要讓洪仁玕他們死不瞑目,再讓他們到陰間去跟李秀成自相殘殺。
趙烈文帶來了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太平天國的少主洪天貴福和洪仁玕等一幫人已在南昌被左宗棠凌遲處死!“李秀成自供狀”已經(jīng)給所有落獄的太平軍將領(lǐng)們看了,看后反應最為強烈的便是洪仁玕,他直罵自己瞎眼看錯了李秀成,還對“李秀成自供狀”進行了逐條批駁。
“烈文,和為師一起再去會會李秀成。帶上這個?!痹鴩钢袄钚愠勺怨睢睂w烈文說。
仲秋的天忽冷忽熱,江北更是如此。正午還是響晴的天,讓人只穿一件長衫就覺得熱??墒堑搅税恚幚涞奈鞅憋L說起就起了。
考慮到李秀成只穿了一件單衣,曾國藩便叫人在囚籠旁放了一個火盆。
火盆里火紅的火苗竄出二三尺高,滾滾熱浪隨風漫進囚籠里,烤得李秀成很是難受。
他轉(zhuǎn)了一下身,卻看見兩個人一前一后向這邊走來。
走在前面的人,從他那趾高氣揚的走姿便可看出這是曾國藩。
后面的顯然是個奴才,弓背低頭,猥猥瑣瑣。
在火光的映照下,曾國藩的面目顯得十分猙獰。
這個熟人,李秀成早已見怪不怪。他輕蔑的眼神掃了一下曾國藩身后形象猥瑣的人——趙烈文。
趙烈文手中捧著一摞線裝的半尺多厚的稿頁,首頁上還寫著幾個大字,模模糊糊看不清。
曾國藩依舊用他那雙深不可測的三角眼打量了一下李秀成,會意地笑笑,又表情嚴肅地道:
“李秀成,本帥鄭重地向你宣布,你們所謂的太平天國已徹底完蛋了。你的少主子洪?,櫋唬樘熨F福和洪仁玕等一幫人已被我部恪靖伯左宗棠千刀萬剮……”
曾國藩料定李秀成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痛苦萬分,悲痛欲絕。
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李秀成,迫切地希望能看到李秀成傷心時的樣子,并趁機將其奚落一番,奪回前幾次自己失掉的面子。
可事與愿違,李秀成并沒有像曾國藩想象的那樣會“掩面痛哭”“捶胸頓足”,他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頭,旋即又舒展開來,似乎對此事“麻木不仁”。實則不然,早在李秀成被曾國藩告知少主等人落獄的消息時,便知道,少主此次定難逃一死,這一切都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想不想看看你的自供狀?”曾國藩問。
李秀成冷冰冰的目光凝視著曾國藩:“本主幾時曾寫過什么自供狀?”
“你可以不承認?!壁w烈文趕上前把手中捧著的那一摞稿頁放到李秀成面前,“你自己看吧,那朱筆是洪仁玕對你自供狀內(nèi)容的批駁!”
李秀成低下頭,看清了這摞稿頁首頁的幾個大字——李秀成自供狀。他掀開稿頁,看著上面的字跡,頓有所悟:這一定是那次他拿了我寫的字,找人臨摹偽造出來的!
“這曾剃頭怎么知道這么多天國發(fā)生的事情?”李秀成翻看了一部分后,心里滿是疑惑……
夜靜極了,只能聽到李秀成翻看稿頁時所發(fā)出的“沙沙”之聲。
曾國藩和趙烈文立其左右,時不時地觀察一下李秀成的表情,并互相交換一下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