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春夢無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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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月明拖著消瘦的身體，頂著一頭蓬亂的長發(fā)，象一個流浪多年的乞丐，灰頭土臉地回到家里。蕭家“五大院”（五服以內(nèi)的后代子孫）的老老小小圍了一屋子，正在閑聊，見他進(jìn)了門，都愣住了。蕭二奶奶抹著眼淚迎上來說：“俺苦命的孩呀，你可回來了！”

　　當(dāng)年力保月明母子免遭“天譴”的蕭老三顫巍巍地站起身，拉著他的手說：“孩子，你受難為了。都說‘少不闖南，老不闖北’，你毫發(fā)未損回來了，值得慶賀?。　?p>　　蕭月明的一個堂叔——收破爛為生的蕭勝櫸插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眾人覺得這句話有些唐突，都拿眼去瞪他。蕭勝櫸覺察到了什么，低下了頭。

　　蕭月明滿懷著傷感，一面賠著笑臉應(yīng)付大家的問話，一面給叔叔嬸嬸、大爺大娘們端茶遞水。等眾人慢慢散去，他這才嚷著肚子餓。蕭母和蕭二奶奶趕緊忙活起來，給他熱菜、熱饅頭。蕭勝利則冷冷地坐在一邊喝著悶茶。等飯菜端上飯桌，他迫不及待地拿起饅頭，狼吞虎咽起來。蕭二奶奶在一旁勸道：“慢慢吃——肚皮餓久了不耽事，小心撐破了！”

　　收容所里的日子，蕭月明時時刻刻處在饑餓的狀態(tài)；回家的火車上，大姐夫特意買了一瓶燒酒、一個燒雞“犒賞”他。那個時候他才明白，為什么有人醉心于酒肉里面，滿足于“臭皮囊”酒足飯飽的快感。酒肉、情色上的滿足是最低級卻又最容易獲得的快樂；與之相比，那強(qiáng)烈而持久的精神上的快樂，卻是多么難尋?。?p>　　晚上，蕭月明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睡。半夜時分，他忽然覺得渾身瘙癢難忍，索性開了燈，脫光了內(nèi)衣，捉起虱子來。因為農(nóng)村衛(wèi)生條件差，小孩子們身上最容易生虱子，直到上了學(xué)，蕭月明才徹底告別這種可惡的寄生蟲，沒想到出去一趟，沒帶回別的，卻把這臟東西又招了回來。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趕緊跑去跟母親訴苦。蕭二奶奶將他換下來的衣褲放進(jìn)大鍋里煮了半天；蕭母從鄰居家借來虱子藥，拿剪子把他的頭發(fā)剪短了，這才拿藥在他頭皮上細(xì)細(xì)地抹了一遍。就這樣折騰了好幾天，才把它徹底清理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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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月明的元氣一點一點恢復(fù)起來。蕭勝利又催他去找城里的表叔，解決工作的問題。蕭月明對于“再見表叔”這件事頗感躊躇，但又拗不過頤指氣使的父親，只好選個星期天，提了十斤花生油，坐上了去縣城的汽車。窮鄉(xiāng)僻壤，也產(chǎn)不出什么好東西，不過種些花生吃油方便，而對城里人來說，這卻成了稀罕物，一來二去，帶皮的花生和花生油就成了鄉(xiāng)下人進(jìn)城走親訪友或者求人辦事必備的禮品。城里人買油要花錢，給他們送點花生油，省了買油的錢，實際上也等于是送了錢。

　　輕車熟路，蕭月明很快到了表叔家里。表叔坐在沙發(fā)里冷冷地看著他；他呢，則是扭扭捏捏地倚在門口，低頭撕著衣角。如此，兩人對峙了半天，表叔才開口說：“進(jìn)來坐吧?！?p>　　蕭月明忐忑不安地走過去，在表叔對面的沙發(fā)上坐下。還沒等他將道歉的話準(zhǔn)備好，表叔驚雷般的嗓音開始在屋子里回蕩——“還來找我干什么？你把我的老臉都丟盡了！你有本事就在那里混??？混好了，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回來，我敲鑼打鼓去歡迎你！做人就怕這樣，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偏偏去做那些異想天開的事……”

　　蕭月明蜷縮在沙發(fā)里，如坐針毯。等“雷聲”消停了，他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明來意。表叔撇撇嘴說：“現(xiàn)在想當(dāng)老師了？跟你說，老師可不是想當(dāng)就能當(dāng)?shù)?！?dāng)初你聽從分配，當(dāng)個中學(xué)老師并不難；或者你在廠里堅持一年，成了國家干部，到時候你想回去教學(xué)，算是支援黨的教育事業(yè)；可如今——你什么都不是了??！唉……我盡量想辦法，你回去等吧。不過丑話說前頭：希望不大！”

　　蕭月明帶著“等吧”兩個字，灰溜溜地回到家里。蕭勝利聽說表弟答應(yīng)辦事，到底是放了一半的心下來。等就等吧，當(dāng)初進(jìn)廠不是等了半年嗎？而蕭月明預(yù)感到，這個等待將是曠日持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