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七年五月十九日，韃靼。
清澈的河水在溫暖的陽光下潺潺流動，河邊芳草萋萋，牛羊成群。
昨夜河邊那股恐怖的殺氣只是匆匆而過，并沒有留下明顯的痕跡。
烏蘭托婭、藺絳雪和歐陽秋實騎馬沿著河邊向上游行進。
兩個姑娘朝氣蓬勃，一路上時而說笑，時而歌唱，盡情揮灑著青春活力。
歐陽秋實靜靜地跟在她們后面。
不知不覺走了二十多里地，前方是一些連綿起伏的小山丘。
他們策馬跑上一個小山丘，看見在不遠處，狩獵已經(jīng)開始了。
達延汗英姿颯爽，一馬當先，帶領一百余名韃靼將士追捕獵物。
烏蘭托婭一臉崇拜地指著他說：“看，這就是大汗，多帥！”
“確實蠻帥的，箭法也蠻棒。”藺絳雪附和著夸了一句，然后問：“阿拉塔老爺在哪，怎么不見他？”。
“他在那兒。大汗打獵，他看管酒菜和雜物，每次都是這樣子。”
烏蘭托婭指著一處高坡。
藺絳雪看過去，只見阿拉塔和十幾名衛(wèi)兵正在那里駐足觀看狩獵，不時鼓掌喝彩。
“姐姐，我們過去跟他說說話吧。”
“好。”
三人策馬跑過去。
“軍師，您看，誰來了？”
“哦，藺女俠，您好！來看望我們的草原百靈鳥來啦？”
“是啊。順便也來看看阿拉塔老爺。我?guī)煾低形覇柡蚰?，這是她給您的信，還有一件禮物?！?p> 阿拉塔接過信和禮物。信里無非是些客套話。禮物是一方質地、做工均上乘的端硯，用精美的禮盒裝著。
“您師傅有品味，比許老爺強。這份禮物我喜歡。您記得代我謝謝她！”
“一定。”
“這位是？”
“他叫歐陽，也是紫霞門的?！?p> 歐陽秋實和阿拉塔相互見禮。
藺絳雪問：“阿拉塔老爺，您的客人對上次的貨還滿意吧？”
“滿意，滿意。辛苦你們了，沒有你們，我賺不到這筆錢?！?p> “滿意就好。還望阿拉塔老爺以后多多關照我們紫霞門?！?p> “好說，好說?！?p> 藺絳雪本來還想多套點阿拉塔的客人的情況，怕引起懷疑，只好暫且作罷。
歐陽秋實一邊聽他們講話，一邊注視著獵場上的變化。
這處高坡位于獵場的北邊。
高坡的左手邊，也就是東邊，是一座座小山丘。
右手邊，也就是西邊，是一片樹林。
前方是一片開闊地，開闊地的盡頭，也就是南邊，也是一座座小山丘。
歐陽秋實發(fā)現(xiàn)逃進樹林里的羚羊、花鹿、野豬、野兔之類的動物，紛紛重新從樹林里逃出來，被達延汗和韃靼將士們一輪箭射刀砍，死的死傷的傷。
他于是問阿拉塔：“林子里有伏兵嗎？”
“沒有，大汗打獵只圖開心一下，不想殺生太多，沒必要設伏?！?p> 歐陽秋實又發(fā)現(xiàn)，前方遠處有一批動物迎面跑來，看見達延汗和韃靼將士，轉身逃去，達延汗和韃靼將士高呼著，快馬加鞭地追殺過去。
烏蘭托婭興奮地又跳又叫。
歐陽秋實意識到，這里正在發(fā)生的，已經(jīng)不是一場普通的狩獵。
所謂獵人，卻是獵物！
果然，樹林里飚出上千頭大灰狼，黑壓壓地從韃靼將士的后方包抄過去。
烏蘭托婭嚇得渾身發(fā)抖，大聲尖叫。
阿拉塔大驚失色，慌忙命令：“快吹號角搬救兵！”
“哞……”
吹號手吹響號角。
“嗚……”
南邊小山丘上傳來一聲雄壯而殘暴的狼嚎。這是狼王在下沖鋒令。
埋伏的群狼沖出來，蜂擁而下，撲向達延汗和韃靼將士。
達延汗高聲命令：“結陣！”
韃靼將士們迅速圍成一個防衛(wèi)圈，保護達延汗。
狼！
狼！
還是狼！
漫山遍野都是大灰狼！
群狼把達延汗和韃靼將士團團圍住，發(fā)起猛烈的攻擊。
韃靼將士揮舞彎刀、戰(zhàn)斧和鐵骨朵，拼命抵抗。
血肉橫飛。
“嗚……”
群狼前仆后繼，瘋狂撕咬。
韃靼將士的防衛(wèi)圈被撕開了一道口子，十幾頭大灰狼沖了進來。
歐陽秋實看在眼里，思想在激烈斗爭。
要不要出手相救？
這是敵軍首領，若在戰(zhàn)場之上，是必殺之人。
但他現(xiàn)在身處荒野，被野獸圍困，性命垂危，正需救援。
他也是人。
難道真的見死不救嗎？不行！
歐陽秋實從馬背上取弓箭和刀槍。
藺絳雪按住他的手，低聲制止他說：“關你什么事？”
歐陽秋實輕輕推開她。
“救人！”
歐陽秋實說完，沖了下去。藺絳雪只好也取了武器，跟著沖下去。十幾名韃靼衛(wèi)兵跟在后面。
歐陽秋實施展輕功，雙腳不時輕點狼背、狼頭，飛速向前。
藺絳雪緊隨而來。
那十幾個韃靼衛(wèi)兵沖下高坡，馬上被狼群包圍，沒多久便通通被撕咬成碎片。
阿拉塔和烏蘭托婭見狀，慌忙逃命。
韃靼將士的防衛(wèi)圈已經(jīng)被徹底沖散。將士們接連被撲倒，連人帶馬葬身狼腹。
達延汗射倒了四頭大灰狼，第五頭迎面撲過來。
他來不及搭箭，只好舉弓用力砸向狼頭。
大灰狼被砸翻在地，弓變了形。
達延汗把弓扔掉，抽刀欲斬，聽到后面風聲，連忙反手一刀向后劈去。
一頭大灰狼被他攔腰劈做兩半。
被砸倒的大灰狼爬起來，一口咬住他的右小腿，把他拖倒在地。
兩頭大灰狼同時飛擒大咬過來，一頭瞄準他的咽喉，一頭瞄準他的胸膛。
“嗖，嗖，嗖！”
三支利箭分別精準地射中三頭大灰狼的要害，頓時取了它們的性命。
兩頭大灰狼的尸體重重地摔在達延汗的身上，差點把他砸暈。他用力吸一口氣，把它們推開。
又有十幾頭大灰狼向他撲來。
他已無力抵擋。
歐陽秋實趕到，一抖槍花，好像也沒怎么動，轉眼間便刺倒了十頭。
藺絳雪也趕到了，在空中鞭打四方。群狼紛紛皮開肉綻，哀嚎呻吟。
“嗚……”
千百頭大灰狼聚攏過來。
歐陽秋實循聲搜視，發(fā)現(xiàn)山丘上的狼王，彎弓搭箭，向它連射三箭。
不料這畜牲甚有靈性，竟然一一躲開。
歐陽秋實大喊：“絳雪，我在這守著，你去殺狼王?！?p> “好的！”
藺絳雪幾番起落，便已到了山丘上。
狼王狂嚎著，向她撲來。
藺絳雪迎面一劍刺向它的咽喉。
這畜牲向左躲閃，走弧線繼續(xù)進攻。
藺絳雪騰空而起，在半空一個鷂子翻身，從上向下，一劍刺穿它的脊柱。
狼王癱倒在地，痛苦呻吟。
藺絳雪一劍砍掉它的頭顱，一腳踢到山丘下的狼群里。
狼群一片混亂。
“嗚……”
站在另一個山丘上的第二狼王迅速承擔起繼任者的責任，指揮狼群重新聚集，撲向藺絳雪。
歐陽秋實一箭射殺了第二狼王。
這時，一陣號角聲傳來，一個個火球飛來，一陣陣箭雨落下，群狼死傷了一大片。
韃靼騎兵大軍殺到。
“嗚……”
第三狼王發(fā)出撤退令，群狼紛紛越過山丘，奔逃而去。
藺絳雪回到歐陽秋實身邊。
達延汗的右小腿被咬得血肉模糊。歐陽秋實從自己的衣服上割下一塊，幫他包扎傷口，問：“還行吧？”
達延汗忍痛說：“沒有大礙。”又問：“你們是誰？”
“我們是烏蘭托婭的朋友，從中原來看她。我叫歐陽秋實。她叫藺絳雪?！?p> “你們也是我的朋友！”
歐陽秋實一時間不知該怎樣接達延汗的話。
他只是想救人而已，實在無意交這樣一個敵軍首領朋友。
倒是藺絳雪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拔覀兪瞧矫癜傩眨谴蠛?，做得了朋友嗎？?p> “當然做得了。沒有不需要翅膀的鳥，沒有不需要朋友的人?！?p> 阿拉塔和烏蘭托婭跑過來，把達延汗扶上馬，在大軍簇擁下回營地。
達延汗回頭招呼歐陽秋實和藺絳雪一起走。
回到營中，阿拉塔扶達延汗進中軍帳。
達延汗不忘吩咐左右侍從：“好生款待我的兩位朋友?！?p> 侍從不敢怠慢，安排了上好的營帳給歐陽秋實和藺絳雪住下。
藺絳雪悄悄地和歐陽秋實商量說：“阿拉塔的所謂客人想必就是達延汗。我們要不要借故去他的營帳看看？說不定九龍寶盒就在那里?！?p> “不要急。你不覺得阿拉塔有點防備我們嗎？”
“好像是。那就暫且按兵不動，見機行事。”
等軍醫(yī)給達延汗處理完傷口，阿拉塔屏退左右，向達延汗說：“稟報大汗，降將鄭凱杰、趙曙光有要事稟報。”
“鄭凱杰、趙曙光是誰？”
“大汗忘記了，他們是半年前歸順大汗的原大明錦衣衛(wèi)百戶，曾經(jīng)在大明前朝的西廠、東廠當差。正是他們獻計取九龍寶盒，以破九龍陣?！?p> “讓他們有事跟你說就行了嘛。我不想見這兩個人，我討厭他們?！?p> “事關重大，大汗還是見一下吧。”
“好吧，叫他們進來?！?p> 阿拉塔出去帶鄭凱杰、趙曙光進來。
當年在西廠和東廠，這兩人也曾是風光一時的人物。隨著明孝宗登基，懷恩執(zhí)掌廠衛(wèi)，他們這些手上沾滿冤死者鮮血的舊人要么被清洗，要么被邊緣化。
他們不甘接受這樣的命運，于是在半年前投靠了韃靼，本希望有所作為，沒想到在這里也未獲重用。
達延汗問他們：“什么事？”
“稟報大汗，大汗帶回來的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大明派來的奸細?！编崉P杰說。
“繼續(xù)說。”
“稟報大汗，那男的是大明錦衣衛(wèi)千戶歐陽秋實。此人是錦衣衛(wèi)第一武功高手，恐怕是為刺殺大汗而來?！壁w曙光接著說。
“你們認清楚了嗎？”
“認清楚了，千真萬確。此人極其危險，須即刻除之，否則后患無窮?！编崉P杰說。
“我自有分數(shù)，你們退下吧?！?p> 達延汗分明沒有采納他們的意見的意思。鄭凱杰和趙曙光無奈，只好退出帳外。
趙曙光唉聲嘆氣地說：“大汗對我們的話好像并不上心?！?p> “你還有閑工夫擔心這個！我擔心的是歐陽秋實來做什么。該不會是來鋤奸吧？”
“有可能。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們還是先躲起來，別被他發(fā)現(xiàn)?！?p> “小命要緊，快回帳中，不要露面?！?p> 中軍帳里，達延汗問阿拉塔：“軍師，你怎么看？”
“歐陽秋實剛才出手救了大汗，可以排除他來行刺大汗的可能性。但既然他是錦衣衛(wèi)，必然來者不善，想必是來刺探情報的?！?p> “那你覺得該怎么辦？”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酷。大汗，殺！”
阿拉塔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