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破了身的青樓女,想要翻紅,必是個大謀算,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眼下我那莫名其妙得來的大主顧陡然獲罪,整座昔花樓都被牽連其中,人氣大不如前,我的身價也隨之大起大落,再回昔花樓,難免被人說成不識好歹的拖油瓶。
又兼,自打我聯(lián)手曹阿姆,迫使阿薔將初夜賣了出去,我便獨自回了鬼宅,此處也不便揚名。整個二月,曹阿姆疲于應付各方勢力的擠壓,白薔那一點小小的掙扎并沒有讓她更加煩心,卻也無暇他顧了。
而阿薔也不姓白,不過是因為單以“薔薇”為名太過俗氣,破身之后,曹阿姆便著意給她改了名字,也好討個喜慶。
林將軍卻是真的姓林的。阿薔交代了第一次之后,將得利勻了一些給我,還隨信告訴我,水中仙每日服藥十分殷勤,似是將林將軍化在了藥水里,每每都是含笑吞下的。
那個佩戴薔薇花色荷包的小廝又來過兩次,將林將軍在前線的情況揀不要緊的告知了仙兒,順便將荷包要了回去。
“姑娘,阿薔還是相信這世間有真情,只不過一時無法罷了。”這是阿薔與小廝相認之后,她寫來的信上的原話。面對遙遙無期的愛情,她也只能默默吞下苦楚,一絲一厘地攢著贖身錢,盼著他有天回來,可以得到她的自由身。
如此天地人情,都不是我復出的好時候,不若暫且留在鬼宅,還能討個清凈。
我并不清楚導致昔花樓敗落的直接原因,只是偶然間聽同個里坊的鄰居說,過不多久,菜市口就要砍人了,相約一同去看。
我并沒有那個興致,也不曾留心具體是哪天行刑。
“姑娘,我已套牢了一個大主顧,后日會叫我出局。我很擔心做不好,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雨水過后,我再次收到阿薔的來信,便準備于次日上街,再采購些新衣和脂粉,免得臨場墮了她的體面。
清晨時飄了一忽兒毛毛雨,軟底鞋子踩在磚地上有點濕黏,空氣中有一股清新的泥土味道,很是舒爽。
我并沒有帶傘,挎了草籃,漫然往西市去了。
正挑揀著街邊攤位上的脂粉,有人擦著我后背掠過,將我?guī)У靡黄?,手臂一歪,籃子里的東西撒了滿地。
我抬頭怒視過去,還未看定是誰,那人——那些人已經(jīng)融入了人潮,往坊外涌去,乍一見倒似有人撒了花錢一樣。
我啐了一口,只撿了籃子躲開一邊,脂粉攤的嬸子手忙腳亂要撿我掉下的東西,被我一把阻了——
“嬸子莫急,那些我不要了,錢照付你?!蔽疑焓秩霊?,摸了錢袋出來,又被她按住了手臂。只聽她說:
“莫給了,莫給了,嬸子的東西也打翻了,莫的給你了?!?p> 我們相視而笑,放慢了速度收拾起她的攤位來。
“這些人都是去做什么呀?著急忙慌的?!蔽已b作無意地挑起話頭,不過這確實是我心頭的疑問。
“還不是去菜市口看那事?!贝髬鹌擦俗欤懿灰詾槿坏臉幼?。
“什么事?”我手指頓了一下。
“還能有么事?看殺頭唄,不知這回又能拿回幾個人血饅頭來。”
人血饅頭?
這個詞語我并不陌生,親耳聽到卻是如此讓人毛骨悚然——那紅彤彤、熱乎乎的人血,蘸著饅頭吞下去,應該很腥吧?
我以前是見過殺雞的,當時便惡心得三月不識雞肉味,若讓我去吃。。。
嗐,我在想什么呀?只有那些身患不治之癥的人,才會去尋求這些歪門邪道吧?也不知管不管用。。。
“姑娘,看你年紀輕輕的,家里是做什么營生的?可有聘嫁?”
我被她的話喚回了元神,只笑著搖了搖頭。
“我看你是個善心的姑娘,嬸子家鄰居,他家大郎在碼頭幫工,很憨厚的。不如嬸子給你牽個線?”這個熱心的嬸子都沒問我的來歷,便單方面介紹起來。
“嬸子真會說笑,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妮子可不敢胡亂應承?!蔽彝裱灾x絕了她,不想她表面答應著不急,后續(xù)卻拉了人要求面唔,此為后話,暫且不表。
“我就是聽隔壁大郎說的,這次菜市口——”她比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眼神閃爍,“——是因幾個女子而起。”
看她很有興致的樣子,我也不好拂了她的意,便順勢接了下去:“幾個女子?什么女子?”
“還不是城外新興起的昔花樓。”一聽此言,我也起了興致,側耳聽她道來,“二月初的時候,昔花樓開牌的事你知道不?他們家有個姑娘叫虞美人——你還別說,真是媚,那眼睛,那鼻子,那身段。。?!贝髬鹦稳萘税胩欤矝]具體說出個所以然來,直把我逗得噗嗤一笑。
“哎哎,就是你這個樣子的!嬸子我可是親眼見過的!”她指天發(fā)誓,“咱們的董大人就是被她這個勁兒迷惑住了,你知道他出了多少價錢買她的初夜不?”
我抿了嘴,搖頭表示不知道。兀那大嬸,伸出一根指頭,在我眼前使勁兒晃了半天,好像是要我再猜一樣。
“一萬兩?”我試探著反問。
“姑娘,你這不是消遣嬸子我嘛!咱大楚的國庫里,總共有一萬兩嗎?”她不滿地叫囂起來,“一千兩!一千兩銀錢??!”
我哦了一聲,裝做大吃一驚的樣子,準備聽她的下文。
“幸虧咱們有大司馬大將軍把關在前,當場拿住了那貪官,就地法辦,才保全了咱前線將士的口糧??!”
“這么說,又要打仗了么?”看她說書人一樣比劃了半天,我有點癡了,喃喃道。
“可不?!辟u脂粉的大嬸并沒有發(fā)覺我的心不在焉,自顧自說著,“北面的燕國,打不過楔人的快馬,就跑來欺負咱們——他們也不想想,咱們這十里八鄉(xiāng)全是水的地方,能跑得開他們的小馬駒不?”
之后的話,我便沒有用心聽了,不時點頭嗯一聲,就算是回應她的一片相告之心了。
待我渾渾噩噩回到家里,才發(fā)覺什么都沒有買到,反搭了許多銀錢進去,不禁懊悔非常。
第二日我照常赴宴,一身水綠色裙裳,配兩朵素色麗春,水滴狀耳珰墜在臉頰兩側,對鏡攬月,淡雅別致。
想想也有許久沒有這樣打扮了,這耳珰配得,不會將本尊也比下去了吧?
前日我便著意打聽了阿薔的打扮,是白色薔薇花圖案的裙裳,底色似乎是淡粉色,我這朵綠葉應不會太過打眼。
我沒有想到的是,席面上,那個人赫然在列!
面對他不時投來的目光,我全身都是僵硬的,尤其是笑容,全程不能露出一絲尷尬來,這實在是太難了!
中途我借口更衣,溜出了宴客大廳,心想終于可以松泛一下的時候,一雙有力的大手突然箍了過來。猝不及防間,我左右腳打架,竟將自己絆倒了!
無奈之下,我只得松松掛在他小臂上,襯著我欲哭無淚的表情,肯定難看極了。
“你舞跳的不錯,走起路來怎就如此笨拙了?”我沒聽見過他的聲音,此時只覺渾厚磁性,頗有幾絲威嚴在里面。
“。。?!痹S久我都無言以對,畢竟這是以前沒遇到過的情況,包括妻管嚴的里正在內,不是上來就戳,就是急吼吼地準備戳進來,根本沒人肯跟我調情,包括黃娘子她們以前教過的招數(shù),我一招都沒試過呢!
“林、林、林將軍。。?!蔽已例X打戰(zhàn),語無倫次地討著饒,“小女子不過假模假式地舞幾下罷了,哪有將軍威武雄壯?將軍面前,小女子還不是得甘拜下風。。。”
“伶牙俐齒?!蹦侨苏Z氣里盡是戲謔,“本將軍又發(fā)現(xiàn)你的一個優(yōu)點,你可教本將軍如何是好呢?”
“將軍饒命。。?!蔽?guī)缀蹩蕹雎晛怼?p> “饒命?”他話語間,笑意似乎更濃了,“那就得拿別的來換了?!?p> 他二話不說,雙手一翻,便將我打橫報抱了起來,那雙猿臂扳住了我的手腳,讓我無法推開他急雨般的激吻。。。
黑夜淹沒了我的眼,也淹沒了我的恐懼。。。
事情,就這樣發(f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