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春雨貴如油。這一年的春天,燕楚聯(lián)姻、皇帝嫁妹,士子舉人們就沒有得到科舉的滋潤,遂在坊間流傳了許多淫詞艷曲,挖苦皇帝只顧妹妹遠嫁傷情,無視士子們?yōu)閲Яχ模菫橥鰢罢滓病?p> 然則,汪舉人卻以一首送嫁詩博得今上歡心,自己也歡歡喜喜外任做官去了。
臨行之前,汪舉人到昔花樓前拜別水中仙,口口聲聲要將她帶到任上去,不然只能辜負他對陛下的一片真心。
我們嘻嘻哈哈地散坐在庭前樓閣里,磕著瓜子,瞧仙兒的熱鬧。不一時,仙兒身邊的丫頭小梔跑來這邊,問我們要吃剩下的瓜子皮,卻也不說做什么用。
“仙兒那鬼靈精,不定憋著股什么壞水兒呢!咱們只管躲遠些,瞧著便是了?!秉S娘子如是道,我便與那丫頭閑磕了幾句,騰開地方,滿桌的瓜子皮讓她都收了去。
嘩——
一片短促刺耳的唰唰聲隨風灌了進來,將一眾聚飲的姐妹唬得眉目圓睜,有膽小者縮回了屋里,也有好事者,從速擁到門口觀望起來。
“阿妍,怎么回事?”說到底,我還是習慣用這個名字稱呼她。
“是仙兒姑娘,”她笑著奔了回來,連比帶劃地跟我們形容,“她——哈哈,她將笸籮里的瓜子皮,一股腦兒全傾在了汪舉人的頭上!汪舉人。。。汪舉人。。。哈哈哈!”夕顏難得有這樣開懷的時候,可見那汪舉人是有多狼狽。
“傻姑娘,現(xiàn)在得叫汪縣令了?!秉S娘子依舊沉靜自若。
“笑吧笑吧!就是要讓你們好好樂呵樂呵?!彼邢删従忂~步打二樓下來,“那汪舉人一輩子也沒見過這許多瓜子皮呢!今天就讓他一次見個夠,哼!”
“你也忒會擠兌人了。”我羞她都臉。
“可不?這樣沒眼色又不自量力的人,就該這般對待?!?p> 我沒理會她拋過來的白眼,自嬉笑著去抓瓜子吃,沒防備門口有人進來,一枝桃花赫然插進了我的發(fā)髻,只將我嚇了一跳。
見他們都笑,我倒有些惱了——
“什么人?這種玩笑也開得?”我理了理掙扎間弄亂的頭發(fā),那枝桃花本也簪得不牢靠,徑自落在了地上,“不知道的,還以為哪里的登徒子作亂,尋了衙門去呢!”
“這話說的,哪里的登徒子與娼妓媾和,算是作奸犯科了?”
水中仙支了手臂在梯畔,不咸不淡地挖苦道。
我白她一眼:“幸而我尚算康健,不然被他嚇掉了魂兒,夜夜尋人作祟,嚇不死你們!”我與仙兒這般對壘,姐妹們是見慣了的,倒也不來添亂。倒是那插花的登徒子,被我們這一頓排揎,說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直直僵立當?shù)?,傻傻望著我們?p> “燕三爺,天交午時便過了來,是有何事?”
“無事,這郢城中桃花正好,想請姑娘同游湘水,不知。。?!辈坏人v完要求,我身邊的姐妹們就笑作了一團,到將他笑得更窘迫了,黧黑的臉膛上也泛起紅暈來。
“使者大人,你、你。。。唉,”恰在此時,汪舉人扶著歪了的官帽闖了進來,見燕三在此,說話愈發(fā)結(jié)巴了,“你們、你們這些升斗小民,欺負我這個老實巴交的書生也就罷了,連外國使臣也取笑戲弄,成何體統(tǒng)?”
“我們大楚本就是蠻夷之地,越往南走就越野蠻,不如你快快去赴任看看?”
這汪舉人進士及第后,名次本就靠后,此次投了圣上所好才得了各一官半職,卻招致同僚們的不滿,中書便擬了個偏遠小縣將他發(fā)了過去,再往南便是九黎荒瘴之地了。
“到時,汪大人見到的桃花,可就更加絢爛了?!?p> “小妮子,還敢對汪大人這般講話,平日里教你的規(guī)矩都丟進湘水漂走了?現(xiàn)在人家可是官身,豈有被你擠兌的理?還不給我回去面壁思過!”見曹阿姆出來,我們一眾閑聊的姑娘盡皆起身,唯獨水中仙那小蹄子,被扯了腮邊的肉,正疼得齜牙咧嘴,又被阿姆振聾發(fā)聵的聲音一震,眼淚便淌了出來。
“阿姆,阿姆,且饒過她這一遭罷!日后還要帶出去見人。。?!蓖襞e人伸了手上前阻攔,心疼得也是一副齜牙咧嘴的模樣。
“這汪舉人家中未有娶妻么?”我低聲向旁邊的黃娘子打聽。
“聽仙兒說是沒有的,具體我也不太清楚?!?p> “什么呀,他家本有悍妻,早年在家鄉(xiāng)中了桃花瘴,沒來得及救治便沒了?!卑⑺N從我們背后湊過來,“我也是聽夕顏說的,她。。。咳咳。”可能是被正主兒發(fā)現(xiàn)她在嚼舌根,阿薔便把頭縮回去不再言語了。
我和黃娘子對視一眼,心下了然——這個汪舉人對任職之地沒有任何排斥,要么是存了破罐破摔的心,要么便是胸有大志了。
“虞姑娘可否賞臉?”一枝桃花遞了上來,有花瓣徐徐飄落,甚是可惜。
“燕三爺見笑了,小女子擔不起三爺這句‘賞臉’,我們樓里還有更好的姑娘任君采擷。。?!蔽彝得樗谎郏80萘讼氯?,“三爺可饒了小女子吧?!?p> “三爺,我們樓里還有小倌兒館,不嫌棄的話,還請。。?!?p> 小倌兒館?
那不是那些不要臉的戲子,發(fā)泄不倫戀的地方么?
我狐疑地看向阿薔,她粉頸微垂,向旁邊挪開兩步遠離了這邊,好似在回避什么。我蹙了眉頭,心道昔花樓何時有這等這下作買賣了?正自狐疑,那邊人就開了腔——
“我大燕堂堂男子漢,不做那丟人現(xiàn)眼的事情。虞姑娘不愿意,在下離開便了,去弄一個孌童,算什么。。。算什么鬼事情?”
我抬頭,正看見他甩了衣袖,往門口去。
“三爺且慢走!”我疾步追攆,奈何他的流星步子根本不是我等女流之輩能追上的,只得悻悻看他去了。
“喲,不肯與孌童媾和,便是正人君子了?”不用想,除了水中仙,誰又能說出這般話來?
我沒理她,自顧尋了曹阿姆,劈頭便問:“阿姆,咱們昔花樓何時開始做這般下作生意了?好好兒的孩子,沒的全禍害了去!”
“那又如何?”曹阿姆端起無所謂的表情敷衍我,手里摸了幾顆西瓜子往嘴里填去,“你怎知他們不是真心好那一口兒的?”
“十來歲的孩子,哪懂得什么龍陽斷袖?等他們長大了,又是一群龜公!如是這般,后繼無人矣!”我頓足,眼中淚涌,為自己,也為那些家貧的孩子。
“喲,又不是你的孩子,難不成你還舍不得了?”
“你這是罔顧人倫。。?!?p> “放肆!”掌風刮過臉頰,險險在我頰邊刮出幾道引子來。
我半倒在阿薔臂彎里,不可置信地望向曹阿姆——原來,一旦觸及她的利益,一向抓怪賣巧、圓滑世故的老婦人,也會這般張牙舞爪么?
“別以為我花大手筆接你回來,你就能在老娘這里耀武揚威了!”她丟了手里的瓜子皮,騰地站了起來,眼中氣勢暴漲,“沒有老娘從中牽線,滿郢城有幾個認識你虞美人的?還林將軍,林狗屁!”
聽聞此言,水中仙也瞪圓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全場剎那息聲。
“阿姆,你怎可。。。如此講他?”
“哼,哪個犄角旮旯里冒出來的野仔子,也配?讓他進門都是容讓了!”曹阿姆氣哼哼地一甩裙擺,大馬金刀地坐下,自顧自氣喘起來。
“哪里出來的野仔子,也不會欺負了幼童去。”
正午的陽光從門口灑將進來,帶了盈盈的桃花香氣。幾瓣粉嫩從他肩頭飄落,沒得多了幾分正義凜然。
我捂了嘴,被他這一刻的暖,融化了心。
君即卯
突然發(fā)現(xiàn),無意間把二爺、三爺、四爺、五爺和六爺都湊齊了。。。 至于文中所說的龍陽、斷袖,大家都知道啥意思。倒不是歧視,只是十來歲的孩子懂什么?硬生生被逼迫成斷袖,不是出于他們的本心,這便是造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