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節(jié)一過,丹霞公主的嫁妝便要備起來了,以至于我們的夏裳都沒了指望,只得揀了去夏的舊裳出來應(yīng)付,整座郢城突然之間沒了新顏色。
“汪家哥哥,你都做官了,也不給仙兒添置幾件新衣裳嗎?”
臨行之前,汪舉人最后一次光顧仙兒時,仙兒嬌滴滴地跟他抱怨,被路過的我聽了滿耳朵的酸意。
“仙兒啊仙兒,從前我沒本事,現(xiàn)在沒本事的是我,連給你做幾件新衣都不能夠,虧得你還認(rèn)我這個主顧?!蓖襞e人滿面愧疚地將他攬進(jìn)懷里一頓摩挲,“明年的份例,我必不能少了你的。。?!?p> “切,是少不了她的公糧吧?”
“阿妍,你這得理不饒人的嘴,就不能收收嗎?”我蹙眉斥她,“做這一行本就不易,難不成還上趕著去受那罪?誰沒了這個就不能活么?”
“她成日家跟姑娘你唱對臺戲,您卻向著她說話。。?!?p> “將心比心罷了,你日后莫要多嘴?!?p> “難不成,我還要學(xué)了白薔姐姐去?”
“你若有她三分忍耐,我便省了大半的心?!蔽尹c(diǎn)她的頭,“我也知你心氣高,遇事非要掙個高下。你且多讀些書,日后便知道她那些小心思,多數(shù)時候是不必理會的?!?p> 夕顏怏怏地應(yīng)了,我也就沒理會她翻起的眼皮,自去燕三爺那里陪酒了。
去年躲在鬼宅做了整年的暗娼,衣食雖然不愁,卻也沒有閑錢添置頂好的料子,如今作為昔花樓的花魁娘子,我的衣飾便顯得寒酸了。
“去去,到賬房領(lǐng)兩吊錢,把你那破布衫子給我換了去?!?p> 自打與林某人起了嫌隙,曹阿姆對我的態(tài)度便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甭說逢迎吹捧,正常的交談都無法進(jìn)行了。無可奈何地,我并不能與她計較什么,就仿佛官場上,你和直屬上司有矛盾,越級上告也無用,你始終是要在她手底下做事,日常給你幾雙小鞋穿穿,你便是難受也無法見天兒上告去。
這些都是朝堂上那個叱咤風(fēng)云的大司馬大將軍講給我的,我也懂得,他并不能事事為我出頭,事事為我出頭的,也未必是真心為我好——誰知那是不是在給我樹敵呢?
前些日他便告訴我,讓我某日某時到后門一趟,他有好東西要拿給我。雖然不明白有什么事不能光明磊落地拿給人看,我也沒多問,只應(yīng)承著便是了。
一大清早,我便攜了夕顏在后院門候著了,從門可羅雀等到人來人往,轱轆轆的車輪聲才逐漸靠近。
“姑娘?!绷趾訌能噹竺嫣匠鲱^來,見阿薔不在,眼神便黯了一黯。
“怎么,你家將軍吩咐了你什么事?”我笑著問他。
“哦,是一些時新的料子,將軍吩咐我拿去裁了衣服,給姑娘送來?!彼锨耙娺^禮,便指揮著幾個家丁往里面搬運(yùn),“彩繡坊大都在忙活公主的嫁衣,這是我家將軍花了高價,讓她們趕制出來的,專揀了清早給姑娘送來,就是怕。。?!?p> 聽他這言語,我瞬間福至心靈——這恐怕是那些繡娘接的私活吧?
“你呀,快去看著些,別辜負(fù)了你家將軍的一片心?!蔽倚χ牧怂幌?,攆他去了,“唉,沒有阿薔的嗎?”
“姑娘放心吧!”他笑瞇了眼睛,轉(zhuǎn)身跑遠(yuǎn)了。
“白姑娘真是好福氣。”
“阿妍。”我笑,“你瞧他們多有趣?日后,你也尋個這樣的人。。。”
“姑娘和白姑娘的福氣,不是人人都承受得起來的。。。啊,那是?”我聽她的話似是只說了一半,話鋒便偏了去,不禁蹙眉看她,她卻生生頓住了向后的腳步,雙手捂住嘴,眼睛瞪著墻角的一團(tuán)什么東西。
我也把目光轉(zhuǎn)了過去,待我看清,也不自禁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那是一幅什么樣的景象???
被撕扯得不成形狀的衣服勉強(qiáng)掛在身上,裸露的皮膚上青一塊紫一塊,還夾雜著幾道血痕。再看她的臉,一只眼睛瞇縫著,不是因?yàn)槟[了,而是紫脹紫脹的,不過與她沒有指甲的手相比,也不算什么了。
“姐姐,你看她身下!”夕顏尖叫道。
我把目光轉(zhuǎn)向她身后,一道長長的血跡蜿蜒數(shù)丈,已招致不少蒼蠅嗡嗡地圍了過來。甚至還有一股腥臭的味道,從她爬來的方向蔓延開來。
“是。。。是那里流出來的?”我揪著心口,腦子里像進(jìn)了蒼蠅一樣嗡嗡地響了起來。
“這哪里來的姑娘?也太慘了些!”有路人逐漸圍攏過來,指指點(diǎn)點(diǎn)。
“姑娘,我們走吧,走吧!”夕顏?zhàn)е业母毂?,小聲央道?p> “我們得叫人來,不救治的話,她會死的!”我的手與她的交纏在一處,半天掙不脫。
“喲,哪里來的這許多新衣裳。。。?。 辈馨⒛非逶缙饋斫馐?,不知怎的便轉(zhuǎn)到后門來,繞過馬車,突然撞進(jìn)眼簾的景象將她嚇得尖聲大叫起來。
“阿姆,阿姆,快遣人去請郎中呀!這個人,再不救——”
“死丫頭,不嫌晦氣嗎?讓我救這么個來歷不明的——有個你還不夠我受的嗎?”我被她揪了耳朵,嘶心裂肺地罵了起來,“來人!嘿,正好你在,小林子,幫我把那個人拖遠(yuǎn)點(diǎn),別礙著我家的風(fēng)水!”
林河已從阿薔那里回轉(zhuǎn)了來,見我的東西也收拾妥當(dāng)了,便要趕了車離開。一回頭,也被地上那傷痕累累的身影唬了一跳,怔了半晌,才回頭睨了我一眼。
“死小子,你沒聽見嗎?還不快拖——??!啊啊啊!”
曹阿姆的呼痛聲竟比地上那半死不活的女子更加凄厲,我們一驚,回頭去看她,又將我們嚇了一跳——曹阿姆的手腕被另一個女子反扭著,整個人以一個很別扭的姿勢歪著,神情痛苦。
“我將昔花樓托付給你,你就是這般罔顧人性的?”
那個女子面罩密籬,人為地將自己隔了開來,聲音平靜中帶著一絲壓抑的憤怒。
“樓、樓主,我我我。。。”曹阿姆的額頭上冒了冷汗,一滴一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形、墜落,有的甚至直接滑進(jìn)了她半張的嘴里。
女子把目光抬起,只見她粉頸微擺,林河不由自主地便按照她的意思,領(lǐng)著幾個手下,小心翼翼地將那個姑娘抬起,送進(jìn)了昔花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