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世家》·宣王·大臣相之江乙（3）
這一篇專寫江乙的母親，很有意思的是江乙特別像其母，善“微譬”，或者善“微喻”，善于通過講故事，講比喻來表達自己對人事的看法，表達藝術(shù)巧妙，寓意趣味有加，避免直來直去，發(fā)生正面沖突，你若聰明當然明我的話，若愚笨自然不懂，我也沒得罪你，就算你聽懂了假裝不懂，我也有個臺階下。老子所謂“曲則全”者，大概就是這樣。這類人物有時候比較搞笑，或者比較滑稽，似乎是在講歪理，其實是正說，只是沒有直接而已，給雙方都有緩沖的余地，成固然喜，不成也不會弄的大家尷尬，反正我講了，你懂是你的，你若不懂還是我的，大家不沖突。這之前比較顯著的人物首推齊景公時的晏子，能言善辯，切中實際，很了不起，說話講藝術(shù)，用現(xiàn)在的詞匯情商很高。
下面說說這個故事，就知道江乙母親的高明之處了。
楚大夫江乙之母也。當恭王之時，乙為郢大夫。有入王宮中盜者，令尹以罪乙，請于王而絀之。處家無幾何，其母亡布八尋，乃往言于王曰：“妾夜亡布八尋，令尹盜之?！蓖醴皆谛∏_，令尹侍焉。王謂母曰：“令尹信盜之，寡人不為其富貴而不行法焉。若不盜而誣之，楚國有常法。”
江乙最初在楚國任職大夫，后來宮內(nèi)發(fā)生盜案，令尹責怪江乙，建議楚王貶黜江乙，撤了他的職務。江乙母為其不平，一次自己家丟了布匹，于是覲見楚王，直言令尹偷盜了布匹，要求楚王處分令尹。楚王很奇怪，你發(fā)生失竊的時候令尹就在我這里，怎么可能呢？假如令尹真做了，我不管他是誰，國法處置。
母曰：“令尹不身盜之也，乃使人盜之。”王曰：“其使人盜柰何？”
江乙母鎮(zhèn)定有詞，就算不是令尹自己做的也是他安排人做的。楚王一聽很可笑，這話怎么講？
對曰：“昔孫叔敖之為令尹也，道不拾遺，門不閉關(guān)，而盜賊自息。今令尹之治也，耳目不明，盜賊公行，是故使盜得盜妾之布，是與使人盜何以異也？”
江乙母說，當年文王時孫叔敖做令尹，可以說國泰民安，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天下無賊?，F(xiàn)在什么樣呢，盜賊公然入室偷竊，這是誰的責任呢？很明確，令尹失職啊，這不等于他縱容盜賊橫行嗎？
王曰：“令尹在上，寇盜在下，令尹不知有何罪焉？”
母曰：“吁，何大王之言過也！昔日妾之子為郢大夫，有盜王宮中之物者，妾子坐而絀，妾子亦豈知之哉！然終坐之，令尹獨何人，而不以是為過也？昔者周武王有言曰：‘百姓有過，在予一人。’上不明則下不治，相不賢則國不寧。所謂國無人者，非無人也，無理人者也。王其察之?！?p> 楚王一聽，聽起來好像有道理，但是令尹在朝廷為官，盜賊在民間，怎么說也不能把責任推到令尹頭上去吧？江乙母馬上回應，大王這就有點不是了？以前我的兒子江乙做大夫，有盜賊入宮偷竊，江乙呢被制裁，但是我的兒子怎么可能是盜賊呢？同樣的道理，我家里盜賊偷竊，令尹不也應該被處罰嗎？古人周武王說，百姓有事，責任就在我一人。在上位的人做官就要明察秋毫，老百姓才生活幸福，當宰相的沒本事國家就不安寧，何況老百姓呢？國家沒有人，不是真的沒有人，是沒有會管理國家的人啊，大王您看是不是這個理兒？
王曰：“善。非徒譏令尹，又譏寡人?！泵魞斈钢迹蛸n金十鎰。母讓金布曰：“妾豈貪貨而干大王哉，怨令尹之治也?！彼烊ィ豢鲜?。王曰：“母智若此，其子必不愚。”乃復召江乙而用之。
楚王一聽，太對了，不僅僅諷刺令尹啊，我也感到慚愧，于是賞賜江乙母。并且認為有母如此，其子也差不了哪里去，下令江乙復職。
君子謂乙母善以微喻?！信畟?卷之六?辯通傳?楚江乙母》
這就是江乙母的故事，大家都說江乙母很善于言辭，尤其懂得微喻之法，娓娓道來，雖然貌似強辯，但是辯的有趣，江乙母可謂是一個智慧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