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喝”的一聲,我深吸了口氣,睜開眼睛,看看周圍,已是黑漆漆的一片。
我仍舊躺在那皮筏里,心臟狂跳著,上氣不接下氣的喘著氣。雨雖漸小,但風仍舊發(fā)著瘋,茫茫的大海仿佛四處都是饑餓難耐的野獸在嚎叫。
那夢的余味還在,我難舍地回味著。
“滿小啊,不能就這樣死了??!”我嘆著氣說道,當“滿小”這倆字脫口而出的時候,內心深處無底的深淵竟然搖晃了下,一股別樣的暖意從心底泛起。
“是??!不能就這樣死了??!”我自言自語道。
于是解開那短繩上系的很緊的伸縮槳,濕漉漉的繩子緊緊地咬合在一起,便摸了出兜里的蝴蝶刀,割斷了短繩。又將另一端系在手腕上。這么大的風與浪,僅有的一只槳若是再脫了手,那就是自尋死路了。
我舉目四望,一時竟沒了方向。
漆黑的夜浸染了漆黑的海面,連同那漆黑的夜空也一同遮蔽起來。只在我目所能及的視線范圍開了一條縫隙,即便此刻手里已經(jīng)有了一支槳,我該去向何處?
閃電如同海上巨大的照明彈,閃耀于前方,霹靂開那厚重的云團,仿佛那混沌的黑夜之中炸裂開來的一條縫隙。
我便向著那紫色與藍色的閃電稍瞬即逝的方向劃去。因為我斷定那紫色閃尾端鏈于的海面應是一個島。
我曾在一本書上讀過類似的研究,一般的閃電,都是白色的線形閃電,多發(fā)生于電離子聚集較為密集的厚重云層里。而紫色或藍色的閃電,多數(shù)發(fā)生在云對地的放電,顏色的多彩亦與云團中復雜的介質有關。
博吉曾說我們但凡是看見山丘一樣的礁石便離那七座島不遠了,他講的熱氣蒸騰的島嶼便是由火山噴發(fā)而成,若真的是海上火山噴發(fā)而成的島嶼,那么島上空的云團里肯定聚集了厚重的灰塵、水汽及各種氣體粒子。電離子云團在對地面進行放電的時候,便會被這些灰塵以及各種氣體粒子所折射,由此所產(chǎn)生的閃電便不是單純的白色,而是紫色或多彩的顏色。
此刻我只能祈禱我籠統(tǒng)的分析能管些用處,運氣耗盡的我與這“好運氣”再無半點關系,倘若我算錯了方向,那么我將真的是孤筏遠洋,向著那太平洋的深處送葬去了。
風暴,顯然它就是個瘋子,肆無忌憚地在海面上舞弄著浪。我篤定的前方紫色與藍色的閃電依然在忽明忽暗地閃著,這個瘋子又即刻改變了風向,并且裹挾著厚重的雨水與咸濕的海水撲面而來。
我逆著這暴風雨,不斷抹著頭上、臉上的水,用鼻子仔細地嗅了嗅,空氣中明顯地有一股微臭的味道。
此時我的內心一陣狂喜,果然如我所料,前方定是那霧氣蒸騰的島,那微臭的氣味便是滾燙的巖漿遇水后,蒸騰出的二氧化硫的味道。這種氣味不緊臭,而且還具有辛辣發(fā)嗆的刺激性氣味,想必我離那島應該不遠了!想到這里,心底竟升起了一股力量,手上的槳也不由得加大握力。
風雨更加大了,先前稍平緩的海面此刻又變成了一個個滾動的山丘,我便跪在皮筏上,低著頭,左右交替的向前劃。豆大的雨點密密麻麻地被狂風卷積著襲來,抽打在臉上、身上、皮筏上,彈奏出急切而又緊張的節(jié)奏。頭頂?shù)睦住稗Z”的一聲又瞬間將這急切的旋律擊的粉碎,簡直是振聾發(fā)聵。
我抬起頭,在模糊的雨水中,瞥見了隨著閃電一閃即逝的那座山,是的,我看見了,那是座山!
我身體里的血液仿佛得到了沖鋒的信號,握著槳的手也蓄滿了力,陸地就在眼前!我看清了那座山!十二點鐘的方向,在腦海里閃現(xiàn)的如燈塔一般!
我低著頭,躬著腰,像一只捕食的雄鷹,卯足全身的勁,連那緊握的漿,都發(fā)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響,皮筏則像一頭鉚足了勁的蠻牛,向著前方全速俯沖過去。
暴雨愈來愈大,水裹在身上、頭上、臉上,看不清也聽不見,唯有那愈加濃烈的臭味回蕩在鼻間。
雷在頭頂炸裂,震得頭皮發(fā)麻,狂風在怒吼,變成一道一道阻擋的墻,大海也在憤怒,掀起一層一層丈高的浪,它們真真的是想了結我這破爛不堪的命!若不是看見了島,我想這場風暴會將我擊的粉碎,體力和意志早已放棄這具軟弱的皮囊。
我越是努力地劃,兩臂愈發(fā)傳來酸痛,越是酸痛,心底越發(fā)地窩著火氣,一股憤怒從心底開始聚集,過往的一些舊人舊事也橫插進來。他們的不好,已經(jīng)變成荊條捆綁著、抽打著我。我的雙臂已經(jīng)開始由酸痛漸漸變成撕裂的痛,直至麻木。我大口的吸著雨水和空氣,大口的吐著空氣和雨水,我成了一條在海面上求生的大魚。
“快到了!”我心里默念著,抬起頭,用手抹了一把臉,繼續(xù)忍著那火辣辣的抽打。
閃電劃過烏黑的云層,夜幕下,前方一座黑漆漆的,高聳的山佇立在前方,猙獰的如同龐大的,待撲的怪獸。
狂風暴雨,電閃雷鳴,裹挾著撕扯的疼痛與內心的煎熬,若熊熊大火般在我的身體內外燃燒著。
“都滾開!蛆蟲!吸血鬼!去死吧!”我憤恨地咒罵著,呼喊著,躲避著,仿佛那往事融入海里,披上層層波動的海浪化成了成千上萬條吸食人血的水蛭與拱食的蛆。
我徹底掄開雙臂,使出了平生所有的氣力。風暴變得更加猛烈,我把迎面撲來的一個一個浪緊緊地疊在皮筏下。
這么大的風浪,稍有松懈,便會被擊退好幾步。在風暴與大海制造的龐大機器中,皮筏渺小的如同一個齒輪,在茫茫的鋸齒中,艱難的嚙合著。
大海就是個貪婪、無情、暴虐的怪物,總在你有了一點點希望的時候,將那希望無情的奪走,再把你推向絕望的深淵。
我最后的掙扎,難抵體力絕望的哀號。
“放棄吧—放棄吧!你已經(jīng)不行了!”暴風雨呼嘯著,我心底聚集的怒氣、火氣再也憋不住“呼”地一下從從七竅中竄出。我大吼了一聲“不行—你這該死的!不行—你們帶不走我!”巨大的吼聲震徹心肺,心底的深淵仿佛聚集了巨大的洪流,噴涌而出。
我的肺如同一列失控的火車,燃燒著,冒著煙,眼看就要爆炸。
我的雙臂在血水中撕裂,燃燒著,分明感覺那火炙烤著臉。水竄進鼻子,帶出眼淚,轉眼又裹上雨水,狂風灌進嘴里,堵住呼吸,令人感到窒息。
我終于像個發(fā)了瘋的怪物,咆哮著,哭喊著,咒罵著,用最后的生命,向大海宣泄著。人生來就不應該被打敗,即便是毀滅,這是一種莫大的勇氣!
如羅漢所說,勇氣,是上天賜給人類最好的武器。即便是你面對兇猛的野獸時手無寸鐵,哪怕是你眼睛瞎了、腿瘸了、耳朵聾了,甚至是連活下去的希望都破滅了,但是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勇氣終是與我們同在。它會化成熊熊燃燒的大火,它會變成翻涌奔騰的洪流,你便會在這水火之中,看到自己無比強大的靈魂。
暴雨疾馳而過,風也漸弱,如若千軍萬馬過境一般的風雨就這樣踏著鐵騎疾馳而去。眼前的島屹立在夜幕中,高聳的山,彰顯著它在大海中強大又穩(wěn)固的力量。海浪撞向大礁石,濺起白花花的一片。
我癱軟在皮筏上,憑生的力氣已被從心底抽空,大口地呼吸,如那爛泥一樣。汗和著雨水、海水熱烘烘地黏在身上,頭頂如這島一樣,蒸騰著熱氣。我大抵是真的燃燒了,此刻便如同即將燃燼的炭火一般,癱軟下去。
厚重的云團漸漸散盡,被浸染的黑夜在月色下逐漸清晰,周圍便只剩下海水咸濕的味道混著那有些刺鼻的臭味。
我用手里的槳支撐著皮筏靠近的那些嶙峋的大礁石,疲憊的沿著大礁石群,尋找著可以登岸的地方,繞開礁石,借著朦朧的月光,瞧見前方一片泛白的沙灘。浪推著皮筏,蕩到了岸邊。
我無力的滾下皮筏,雙腳踩在水里,感覺到堅實,厚重的大地仍然在搖晃,眼前模糊的沙灘也如層層翻滾的浪一般上下起伏。疲憊不堪的身體開始覺得天旋地轉,緊接著酸的、咸的唾液在口中浸出,一股子熱流從胃底涌起,順著喉管與鼻腔“噗”地一下兵分兩路噴涌而出。酸的、澀的、咸的、苦的東西吐了一地,那是我早上吃下還未消化完的食物混著海水、雨水、胃液早在胃里被搖晃均勻,此刻就等口一張傾瀉而出。
我踉蹌的向前走,腳下的沙子變得若海綿一樣柔軟,陣陣暖意從腳底傳來,沒走幾步,便感覺天旋轉,海灘撲面而來。
我一頭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