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嘆著氣,環(huán)顧四周,此刻真的是落得孤身一人。
“先找個庇護所吧!若是暴風雨再來,怕是連個容身之處都沒有!”說起這庇護所,小時候我與父親常在冬天進山打獵。
進了西山,首先要找的,便是這庇護所。
入冬后的西山,已被近一米后的積雪覆蓋,沒膝的積雪讓行走變得緩慢與艱難。
遇上不好的天氣,呼嘯的北風裹著大雪下上幾天,整個西山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此時進山的人們很容易迷失方向。父親常與我說,倘若發(fā)現(xiàn)自己在山里迷了路,失去了方向,切忌不要像無頭的蒼蠅一樣亂竄。
因為人一旦“迷山”后,神志會逐漸錯亂,意識就變得恍惚,此刻做出的決定都會令處境更加槽糕。遇上大風、大雪的天氣,首先要找一個位置高且安全的庇護所,這個極其重要。待到風雪過后,內心平靜下來,再仔細地辨別方向。
那個時候我年紀還小,很難理解父親所講的“迷山”,更不懂得這庇護所的重要性。直到有次在山里遇了熊后,才將他的話牢記于心。
十二歲那年,那天是臘月里最冷的臘八。清晨,父親與我收拾妥當后,他再次系緊了我腳上穿的羊皮靴子,扣緊了我身上的羊皮襖,將一頂厚重的狗皮帽子戴在我的頭上。
“今天風大,戴上這個,擋著點風!”父親說完便把斧頭、鋸子、繩索裝進布袋,用麻繩捆在爬犁上。
他領著我,頂著風雪進了西山。
這西山實際很大,綿延幾十公里都叫西山,而且越往里走植被越茂密,里面河流縱橫交錯,連路都沒有,少有人去。那些出沒于西山的人,夏天采些草藥、蕨菜,冬天則伐木、捕獵。
我與青皮就住在西山腳下,那里散落著十幾戶人家,與江南的鎮(zhèn)上隔江相望,那條江叫“松子江”,大抵是每逢深秋,茂密的馬尾松上結滿松子,這曬干的松子被風紛紛吹落,順著江水一路向下漂流,便得了個松子江的名。
我們住江北,西山也在江北。由此鎮(zhèn)上的人們稱呼從江北來的人都叫做“江北的”或是“西山的”。
我們住在西山根下的孩子們都與這“西山”結下不解之緣,至少我覺得,這西山,它便是我們的西山。
一進臘月,松子江上的冰就凍了有一米多厚,上面又覆了厚厚的雪。我坐在爬犁上,父親在前面拉著,我們沿著松子江一直向西山中行走。
茫茫的積雪抹平了沿途一切的棱角,只剩下蒼白的樹頂著積雪如同一把把巨大的傘。雖然氣溫能降低到零下三十幾度,但這松子江里有些河段卻不結冰,因此走在上面需十分的小心,遇上這種冰段,我們只能拐到密林里行走,行走的速度自然慢了許多。
我的羊皮靴子踩在雪窩里進進出出,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厚重的狗皮帽子周圍結了冰珠,父親一邊拉著爬犁一邊指著呼嘯的風雪囑咐我。
“小兵啊!你看這天氣,人很容易迷山,以后不管去了哪,遇到這種天氣,首先要找一個庇護所!別急著跑!”
我被狗皮帽子遮住了眼,只露了口鼻,使勁地點了點頭。待到進了密林后,風逐漸小了些,只剩下雪在空中安靜地飄著。父親邊走邊檢查樹上的標記,在一棵被剝了有一尺寬皮的樺樹前停了下來。
他拿出布袋里的斧頭,示意我呆在原地不要走動,便徑直走向樺樹后面的灌木叢里,我只聽得幾聲沉悶的敲打聲。沒過許久,父親便招呼我將爬犁拉過去。
走進我才看清,那是一只半大的野豬,腿被細細的油絲繩綁著,頭被父親用斧頭敲出了血,粗糙又稀疏的鬃毛遍布全身,尖尖的豬嘴看起來就與家豬明顯的不同。
父親見我愣著,他笑了。
“別怕!早就凍死了!我補幾斧子,怕它暖和后再活過來!”父親吐著熱氣說道。
原來這野豬是被父親下的捕獸套子給套住的。
西山中最不缺的就是這野豬,也是山上種地的人最痛恨的東西。尤其是秋天,這成群結對的野豬大的領著小的,小的屁股后邊還跟著更小的,哼哼唧唧的跑到這里,竄到那里。一夜之間就能將還未秋收的糧食啃個精光,即便是埋在地下的土豆、花生以及胡蘿卜,也會被這些食量大的驚人的吃貨們,掘地三尺的拱出來吃個精光。
父親將尚未凍得僵硬的野豬解開繩套,裝進布袋里,捆在爬犁上。
“馬上過年啦!有豬肉吃了!”他拍了拍布袋高興地說道,我傻呵呵地笑著,仿佛聞到了那野豬肉香的味道。
“運氣好的話,沒準能多逮住幾個!跟緊點,碰見活的長點眼!這東西厲害著呢!”父親指著山林深處說道,我使勁地點了點頭,便與父親一起拉著爬犁向前走。
雪越下越大,西山里白茫茫的一片被呼嘯的北風吹著。
走了大概有半個鐘頭,在一片被風吹倒的枯草塘邊上父親又停下。
“我在這里下了幾個兔子套,看看有沒有收獲!”說完遞給我一根胳膊粗的棒子。
“看見活的兔子就敲?。∵@東西腿勁大著呢!竄的老高,別讓它跑了!”我便握緊了手里的棒子,跟在父親后面,他邊走邊用腳趟著隆起的草塘,一連趟出來好幾個空的細油絲繩套子,收好放進布袋里。
“這雪太大了,兔子都不走這條道了!”說話間,一步開外的草塘里突然竄起一只肥大的草黃色兔子,父親一把奪過我手里的棒子,“噗”一下就砸了下去,接連幾下沉悶的敲擊,那草里的兔子便動也不動了。
父親用手抓起來,那歪了嘴的大肥兔子腿上還系著油絲繩,他哈哈地笑著,抖了抖手里的兔子說道:“今晚吃燉兔子!你爺爺就好這一口!”我高興地看著父親將這草黃色的大肥兔子與野豬裝在一個布袋里。
我們除夕煮餃子的松木還沒砍好,爬犁上就已經有了噴香的野豬肉與肥兔子,心里頭別提有多高興了。這腳下的步子子也跟著愈下愈急的雪一樣,變得輕快而矯健。
“小兵啊—要用功讀書!從咱這山溝里走出去,別跟爸一樣,一年四季都圍著這西山轉!”父親拉著爬犁說道。
我跟在他身后,踩著他走過的雪坑,手里的棒子不停地打著雪,使勁地點著頭。他仰著頭,看著白茫茫的西山。
“我啊—是走不出去嘍!這里什么都不缺!但是.....你小子!”他回頭指著我說道,
“你小子得給我好好讀書!有一天你得走出去啊!”說完向空中吐著熱氣,
“聽見沒?”他大聲地說道,我使勁地點了點頭。
“聽見沒?”他又高聲喊道,
“哦—”我低聲回答道,顯然父親對我的回答不太滿意。
“聽見了嗎?”他又提高了嗓門喊道,
“聽—見—啦!”我大聲喊道,整個山谷中便回蕩著我稚嫩的喊聲,仿佛一百個自己在西山之中排著隊,依次地回答著父親的問題,他便滿意地拉緊了手里的繩子。
大抵是我真的能從這山里走出去,給他的臉上賺足了光彩一樣。
繼續(xù)行走了約有半個小時,我們來到一條被冰封住的小河岔旁邊,父親讓我拉著爬犁與他隔了約有一仗的距離并排走,他則提著斧頭順著河岸貓著腰走著。我便也學著他貓著腰吃力地拉著爬犁,待到一個拐彎的地方,父親示意我停下呆在原地,我便坐在雪窩里用棒子輾著的積雪。
不多時,只聽得遠處傳來一陣野豬“嗷嗷”的嚎叫聲,隨后樹林里“噼啪”地響起樹枝被折斷的聲音。
我抬頭望去,不見父親,甚是為他捏了把汗。
繼而野豬嚎叫的聲音更加嘈雜更大了,仿佛兩只野豬在樹林里撕咬滾打。我瞪大了眼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忽然看見父親空著手從林子里跑出來,嘴里大聲呼喊道:“快跑啊—”我定睛一看,他的身后追出來一只比我們爬犁上還大的野豬,那只野豬的后腿上還拉著半截的木頭,尖尖的豬嘴里噴吐著發(fā)白的泡沫。
于是我扔下了爬犁,撒開腿,順著小河一直向前跑。父親的步子大,幾步便追上了我,從后面拉起我,就奔著那茂密的林子里跑去,邊跑邊喊道:“別回頭—快跑!”我們一口氣竄進了茂密的樹林里,直到聽不見后面野豬的聲音才停下來,癱坐在雪堆里,大口地喘著氣。
“這家伙!把木頭都給拽斷了!”說完他竟然笑了,我看著父親,心臟都快從嘴里跳出來了,他反而高興地吐著熱氣。
“兵啊—你可不知道!剛才那邊的兩個套子都得了,這么大個!”他邊說邊用手比劃著。
“別怕!套子都是鋼絲做的,這野豬勁頭雖猛,只會使蠻勁。它越拉扯,這油絲繩捆的越緊,后頭我用很粗的木頭固定呢!”
“它不會追來吧?”
“不會!它后面拉著半截木頭呢!進了林子就會被卡住,天這么冷,雪還這么大,夜里就凍死了!跑不了!你在平地上跑準被它給咬著。”
“歇會,趕緊歇會!趁著雪還沒蓋住腳印,一會回去找爬犁!”父親的一支煙抽完,我們也歇好了,他撣了撣身上的雪。
“走!找爬犁去!”于是我們謹慎地踩著剛才走過的腳印去找遺落的爬犁。
待到出了林子,也沒見那只發(fā)了瘋的野豬的影子,只看見我們的爬犁孤零零地放在那白皚皚的一片雪地里。于是我們取了爬犁,父親向四周仔細看著。
“你瞧!那只跑了的野豬也跑不遠,那里面還套著一只大的,現(xiàn)在還取不著。咱爺倆得在這山里對付一夜了!”他指著剛才從那灌木叢里跑出來的方向說道。
我明白了父親的意思,現(xiàn)在野豬被套著,這個東西蠻勁足,氣性大,剛被套住的時候死命地掙扎,幾乎會在它的周圍翻滾出一大片的空地,粗的樺樹、楊樹都會被折斷,矮的灌木都給踏平。
這個時候想去打暈它會冒很大的風險,被它撞倒或是咬到,多半會有生命危險。而當過夜后,這種東西多數(shù)會被氣死或是凍死,這個時候再去補幾斧子在頭上,只待一個布袋就可以了。
我們拉上爬犁,我忽然想起父親的斧頭還落在樹林里。
“爸,你的斧頭還在樹林里呢!”我說,
“掉在野豬那了,算了,咱們先去找個窩,明天再去尋斧頭和野豬。”說完他指著遠處高高矗立的山。
“走,我看那地方不錯!”他說道。
我望著遠處在風雪中忽隱忽現(xiàn)的高山嘆著氣,還沒走幾步,腳又酸了,腿也發(fā)軟,磨磨蹭蹭地在后面拖著走。
父親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我。
“小兵啊,要想找一個溫暖又舒服的窩就得多走些路!不然這里隨便都可以找個雪窩子鉆進去,只是這前半夜好對付,后半夜降溫,手腳都得給凍壞了!”父親的話,并沒有起到鼓勵的作用,我依舊拖拖拉拉地走的很慢。
“要不咱今晚烤野兔吃?”他突然停住了,俯身看著我說道,我聽到“烤野兔”陡然來了精神,高興地跳了起來。
“好呀—好呀!”
“那還不快一點!”他笑呵呵地說道,我快步趕到了父親的身邊,與他一起拉著爬犁,興奮地跳著,腳下竟然輕快了許多。
我們順著松木、楊木、樺木的間隙,踩著腳下柔軟的積雪,向坡度不大的山腰走去。腳下積雪的最底層,是一層厚厚的落葉,一場霜凍來臨,幾乎將所有的甘干枯的葉子全都封在了雪下,而后便是一場接著一場的大雪,一層接著一層地覆蓋。里面的雪逐漸被壓實,變得非常瓷實,而外層的雪稍柔軟些,剛下的雪就如同灰塵一樣,一腳下去直踩到落葉層,腳下的雪變得柔軟而又有彈性。
沒有落葉地方的積雪下面是堅硬的巖石,這樣的雪踩上去就堅硬了許多。父親帶著我盡量避開樹林,盡是挑揀著有巖石的地方向上走。終于走到半山腰上,他選了一個朝南的陡坡停下。
“就這了!”他說道。
我端詳著這個陡坡,說是陡坡,實際從外表看來它早已被填滿了厚厚的一層雪,我用手敲著上面厚厚的積雪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別看了,就這了,保準你暖和又凍不著!”父親催道。
他說的有道理。我與潑皮們常在家附近的坑里挖一個大雪窩,那坑長時間地被風吹進去雪,一層一層被夯實,時間久了坑就逐漸被填平。潑皮們會躺在那堅硬的表面,我則會斜著挖一個雪窩子,然后把從家里偷拿出來的蠟燭點燃放在洞里,雪窩子既背風,又向陽,人蜷縮在里面別提有多暖和了。
父親吩咐我去陡坡的附近找些干的樹枝,但不要走的太遠。他取出布袋里的鋸子、麻繩,徑直走向山坡后面一片白色的樺樹林。
我馬不停蹄地在陡坡周圍收集著干樹枝,待他回來,我已經收集了不小的一堆。此時父親用繩子捆了好大的一捆樺樹,抱在懷里向我走來,蓬松的樺樹枝條如同一個巨大的掃把一樣,竟從那樺樹林里一直掃了條路過來。
“夠啦—足夠啦!兵啊,你一會把這些樺樹鋸成兩段,我去樺樹林里弄些干草來!”父親說道。
于是我接過鋸子,一根一根地將那些枝條柔軟而又豐茂的樺樹鋸成了兩段,父親去那片樺樹林里,從雪窩里踢出了一捆捆被風吹倒的干草。只見他用麻繩結結實實地捆了一大捆。背回來后,他將干草放在了樺樹旁邊,拿過我手里的鋸子,切豆腐一樣將填平陡坡的那些堅硬的雪分成了幾大塊,再把鋸子放扁,如使刀一樣將雪塊橫著割開,然后鉆進去,竟在里面掏出了個洞出來。
“這里本來就是個狐貍的窩!天太冷,洞又淺,它們躲到草塘子去了!”父親口中吐著熱氣說道,
他把那些干草塞進洞里,樺樹枝條蓋在洞口上,一個里面暖和,外面隱蔽的洞就造好了。
“去找些石頭來,生火做飯!”他說道。
我戴上手套,整理一下厚重的狗皮帽子,又長又柔軟的貉子毛在風雪里吹著,拂在臉上格外的暖和。
洞口周圍有幾塊拳頭大小的山石,我撿了幾塊回來扔在地上,卻見父親倒著爬進洞里,雙腳如同青蛙一樣在里面不停地蹬著,邊蹬著邊說道:“這附近的石頭不行,剛才我砍樺樹的地方有很多!”我望著雪地上那條被樺樹掃出來的路,顯得有些沮喪,慢慢悠悠地向那里走去。
“你把它們從草里搬出來就行!一會我過去用爬犁拉!”他說。
草里的山石幾乎都凍進了土里,硬邦邦的根本挪不動,我拔蘿卜一樣使著蠻勁,過了許久,父親拉著爬犁走過來看著我笑了。
“不能光使蠻力?。〉枚鄤右粍幽X筋!”說完他在草里踢著,雙手搬起了一塊西瓜般大小的石頭,對準草里的石頭便砸了下去,“嘭”的一聲悶響,被砸到的石頭也松動了,就這樣,他很快就找齊了十幾塊這樣的大石頭。
我便學著他的樣子,竟也湊齊了十幾塊小石頭。
父親又砍了幾棵枝條十分茂盛的樺樹,截了兩根粗壯的帶有很大的樹杈的楊樹,又在幾棵十分粗壯的樺樹上剝了厚厚的一摞樺樹皮,然后連同石頭裝進布袋里,扎好口子,與樺樹一起綁在爬犁上
。他在前面拉著,我在后面推著,一口氣就拉到了洞口。
我玩著雪,父親忙著改造我們的庇護所。不多時,他身上冒著熱氣,庇護所已經成型。
“瞅瞅,怎么樣?”我掀開眼前的帽子,只見眼前剛才那個簡陋的雪窩搖身一變竟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雪房子。
“哇塞!真好看!”我贊嘆著,只見那陡坡里面的積雪徹底被清理了出來,地面已經露出了泛黃的野草,向里地上鋪著用柔軟的樺樹枝條編的簡席,簡席上面鋪了一層松軟的干草,看起來是一張頂好的床。
父親將布袋里的石塊一一搬出,距離用樺樹條編制的席子不遠的地方用大石頭圍成了一個大的圓圈,然后用隨身帶的小斧頭在圓圈里刨出了一個坑,再將小石頭沿著坑擺好,一個用石頭圍成的“鍋”就做好了。
他將樺樹皮放在“鍋”底,上面放了許多細的干樹枝,又覆上一層粗的樹杈,塞進去一把干草,點燃了樺樹皮,干燥而又富含油脂的樺樹皮很快就“噼啪”地燃燒起來,引燃了干草,燒著了樹枝,不一會,火勢就大了起來。
父親將一些粗的干木頭放進火堆里,又尋來砍好的松木塊扔進火堆?;鹁瓦@樣在風雪里四處竄著火舌,吐著火星子燃燒著,漾漾的暖意從火堆里傳來,頓時令我覺得這個滿天飄雪的冬季不再那么寒冷了。
父親開始著手收拾布袋里的野兔,他將野兔剝了皮,翻過來在火堆旁烤了烤,又翻回去塞滿了干草遞給我說道:“拿去晚上當枕頭!”我便抱著那去了頭尾與四肢的兔皮筒子,雖然有些腥氣味,但毛茸茸的卻十分暖和。他掏出一個塑料袋,將兔子的內臟裝在里面,走到遠處,將其深埋進雪里。
“爸,扔了不就行了,干嘛要裝在袋子里?”我好奇的問,
“這些內臟血腥味太重,弄不好會引來熊或是狼!”他用雪洗搓洗著手說道。
聽到這里,我不禁有些害怕,若是熊或狼來了,該怎么辦?
“那......那我們怎么辦啊?”我問,
“別怕,熊啊,狼的,終歸還是怕人的!”說完他不再添柴,待到火小了些,從爬犁上擰下兩截鐵絲,將滾滿雪的野兔綁在一根拇指粗的柞木上,放在炭火上慢慢地烤起來。
“實際這野兔帶著皮烤是最好吃的,這還是你爺爺教給我的。小時候吃的野兔都是你爺爺用獵槍打的!滿月的時候菜亮得跟白天一樣。你爺爺拿著槍,趴在山坡上就瞄著那兔子的腚,我就趴在你爺爺身后,他一開槍,我就捂著耳朵,兔子起身這么一跳,正好打在兔子頭上,一打一個準!”父親繪聲繪色地講著,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
“那你為什么不帶著獵槍???”我問,
“你爺爺那把獵槍,早些年就讓大隊里給收上去了,還哪來的獵槍給我用???”父親笑了,摸著我的頭說。
“后來你爺爺就研究用這油絲繩做套子,套兔子、套野豬、套貉子,后來連那野雞、飛龍都能給套著。你爺爺不僅木匠活干的好,這跑山下套捕獵的手藝也十分了得,十里八村的就屬他做的套子最靈了。當年啊—你爺爺在這江北一帶還小有名氣,很多跑山的都來找他學這下套子的絕活。這不,這手藝還傳給了爸爸!你要不要學學?”父親問道,
“我不學!兔子被勒死了多可憐哪!”我搖著頭說道,父親聽后哈哈大笑起來,摸著我的頭。
“我兒?。∧懽与m然小了點!但心底是真的善啊!都見不得那兔子遭罪!”父親說。
我看著那噼里啪燒著的火堆上,被烤的直流油的大肥兔子,陣陣撲鼻香的烤肉味道彌漫開來。
我抿著嘴,不禁咽了口水,父親用刀在兔子的身上劃出了幾道口子,被高溫炙烤融化的油脂就很快溢滿了切口發(fā)出“呲啦、呲啦”的聲音,滴在火堆上又發(fā)出“呲、噗”的燃爆的聲響,轉而就會傳來陣陣焦香混著蛋白質燒糊的味道。
此刻我的肚子已經“咕嚕、咕?!钡亟辛耍赣H便用刀片下一塊腿上的肉,用刀尖挑著給我吃。
我張開嘴巴,小心翼翼地咬著那散發(fā)著肉香味的兔肉,然后在嘴里嚼著,鮮嫩又富有彈性,在這美味面前,那一抹可憐兔子的善良竟不堪一擊。
“哇—真好吃,真香啊!”我由衷的贊嘆道,看著火堆上還有那么大的一只,心里別提有多美了,這漫天飄雪的寒冬不僅不那么冷了,而且還充滿了幸福的味道。
或許是溫暖的篝火與這噴香的烤野兔,這個捕獵的冬季就一直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腦海里,至此無論走到哪里,但凡是吃烤肉,都會勾起我這一段回憶。記憶中的父親是那么和藹,那么極具創(chuàng)造力,那么無所不能,他就如同那偉岸的西山一樣,頭枕著星辰,伸手可觸及云月,固身于黑土,旋轉著四季更替,山林之中的一切都可信手拈來。
美美地飽餐了一頓炭烤大肥兔子后,極富蛋白的兔肉轉變成熱量游走在體內,感覺腳底、手心里都熱烘烘的。
父親將裝著野豬的布袋深埋進離陡坡不遠的地方。此時的雪飄的更大了,仿佛滿天飛舞的棉絮。
父親轉身走進后面的松林,不一會就抱著幾根粗壯的松木過來,他將粗又長的松木鋸成約一尺長的松木段,添加了些許干柴待火重新燒旺了后,將松木段疊著放在火堆上,富含松油的松木即便是濕木,在熊熊燃燒的大火中很快就燃燒起來。
父親拾起剛才在樺樹林里砍來的幾棵枝條十分豐茂的樺樹在火上烤著,待到樺樹枝條里面的水分開始“噼啪”燃爆的時候,他將整棵樺樹放進陡坡上面的雪里,經過高溫炙烤的樺樹枝條很快將接觸的雪融化,變成水裹在紙條上,如此這樣幾次,陡坡上不大厚的雪便融化成了水,露出巖石。
父親將所有的樺樹都放在了這水與雪混合的巖石上。呼嘯的風雪吹過,不多時,掃把一樣的樺樹枝條竟然被凍在了陡坡的巖石上,父親用手去拽一拽,貌似凍得很結實,又將剩余的干草平鋪在上下兩層樺樹中間,一個可以既可遮風擋雪又透氣的屋頂就做好了。他又將之前砍好的兩根帶有樹杈的楊木固定在兩側雪塊上,樹杈中間搭著上面橫放的已被凍住的樺樹,上下端詳了一下,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兵啊,鉆進去!”他說。
我便鉆進了洞里。里面空間很寬敞,上面是凍得很瓷實的積雪,下面是柔軟的干草墊子。
父親收拾停當后,將松木段搬到火堆旁,推出一大塊雪擋在了洞口,自己便也鉆進來。
他一邊整理著我的帽子、衣服,一邊說道:“暖和吧?這樟子松燒的慢,熱烘烘的跟爐子一樣!”我使勁地點了點頭。
外面呼嘯的北風吹著樺樹枝條拼命地嚎叫著,我想象著那只被拴住了腿的野豬,它在這呼嘯的風雪中定是活不過今晚,心里竟覺得有些殘忍。
火堆安靜的燃燒著。我看著忽閃著的火焰,枕著柔軟的兔毛枕頭,暖烘烘地漸漸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