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皮筏啊—”我興奮地的叫起來,這么重要的東西竟然給忘了!
于是我扔下火堆徑直向雨林中走去,只希望那皮筏沒有隨著那夜里的暴風雨一同消失在大海中。
我自言自語著,若失了心瘋了一般。我沒瘋,這是自救的一種辦法。
我看過幾檔荒野求生的欄目,人在野外一旦遇險,尤其是孤身一人,往往死于孤獨,死于放棄。所以最重要的,就是別讓自己覺得孤獨。
火是最好的伙伴,交流也是。
自己與自己交流也不乏是個極佳的辦法。即便是孤身一人,也要創(chuàng)造出無數個自己,幫助你,鼓勵你,戰(zhàn)勝獨孤,戰(zhàn)勝困難。
我在雨林中行走了一陣子,一眼便瞧見那塊空地上,還留有我躺在那里碾壓的痕跡,先前撒了一地的椰子如今只剩下零星的幾個,也不知是什么動物拾了去。
我徑直穿過叢林,遠遠瞧見那皮筏安靜地躺在沙灘上,隨著海浪在輕輕的晃動。我興奮地跑過去,幸好沒有被浪卷走,這皮筏是完全可以當作床墊來用的。
我將皮筏上的短繩挽在手里,向海面上掃視著,依然不見他們的蹤跡。溫暖的陽光,湛藍的海水,灰白的沙灘,多希望遠處能出現他們的身影。
“或許,他們已經回去了—”我在心里想著,
“都回去吧—就留我一個人在這!”我沮喪地說道,說完,竟有些難過。
我翻轉著皮筏,擰開皮筏的氣口,皮筏里的氣便“嘶、嘶”地向外冒著,我將皮筏拖上沙灘,蹲下后等待著皮筏完全沒了氣在將其折疊帶走,卻瞥見這沙灘上除了我來時的腳印,還有一路又長又大的腳印一直順著沙灘延伸到遠處的叢林里。
我頓時來了精神,用手丈量著自己的鞋印,再去看看那一串又長又大的腳印,明顯要比我的鞋印大出很多,從步子看來,前后兩個腳印的間距卻不大,從數量上由此可以判斷這不是人類的!
人的腳印是一對,這明顯是動物的!我頓時變得緊張起來。蹲下仔細打量這腳印,那印踩在干沙里的幾乎被海風吹平,而留在濕沙里的腳印周邊已經變的干硬。
我抬起腳,在那腳印周圍踩了幾下,我的腳印與那大腳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那大腳印雖然有被海水稀釋,但是腳印明顯比我剛踩上去的還要深,說明留下這個腳印的東西體重不輕,再從前后腳印的距離上來看,步伐稍大,說明這是個體型龐大的家伙。我在心里怕著,但愿不是熊一類的猛獸。
“壞了,壞了!若是熊那就危險了!”我暗自說道,我顧不上再去研究那些腳印,手上加緊了按壓皮筏,偌大的一個皮筏只有一個拇指粗細的氣口,短時間內完全放空里面的氣體是不大可能的。
于是我雙腿跪在皮筏上,從干癟的一端折疊著皮筏,受到擠壓的皮筏內空氣噴出的速度立馬加快,一股兒濃烈的橡膠味道隨著噴出的空氣散播開來。我慌張地還顧四周,生怕那遠處的叢林里忽地跳出一只張牙舞爪的熊來,驚恐萬分的模樣,簡直是在偷一個皮筏一般。
一陣風從海面上吹來,掃在遠處的叢林里發(fā)出了“咔嚓”的聲響,我驚得心頭一緊,險些跌落手中的皮筏。慌亂之中抱起皮筏便向來時的叢林中逃竄,一口氣跑過了那塊空地,卻瞥見空地上僅剩的幾個椰殼也不見了蹤影,干干凈凈的空地,如同被清掃過一般。
我慌不擇路地跑著,忽然,一聲渾厚有力的吼聲從山的另一面?zhèn)鱽?,嚇得我是連剛剛捶上來的那口氣也硬生地地咽了回去,胡亂的攏起那泄了氣的皮筏拔腿就跑。
風裹挾著沿途的村枝、樹葉、藤條抽打在臉上、身上,我便顧也顧不上這皮肉上的疼痛,瘋也似地跑著。盡管背后覺著有什么異樣的力在爭奪、拉扯我手中的皮筏,腿就如同長了兩排輪子,哪里還顧及得上這背后的事情!
此時這樣狼狽不堪的逃命場景多么的熟悉。我終是在這逃竄中練就了一身好本事,不僅能靈活地躲避開前方的喬木、灌木,連那上不來的氣也上下通暢起來,只怪那嘴太小,喉管太細,吸進的氣不待過濾又被吐出。
待到一口氣跑到山下,癱坐在地上,我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再看不遠處是那鱷尾一般的礁石群圍著的海灣,于是扔下皮筏,爛泥樣地癱倒在地上,素面朝天躺著。眼前的白云打著轉,連同湛藍的天也一起繞著圈,忽遠忽近的距離讓人捉摸不透究竟是天在晃?還是地在轉?待到稍適休息后,腦子里糾纏、纏繞的迷霧漸漸消散,周圍的世界才變得清晰明亮起來。我抱起皮筏,回到了洞口,癱坐在地上。
“可算回來了!至少—今晚有個像樣的床墊了!”我慶幸地說道。話還沒落音,一眼就瞥見地上的皮筏被豁開的三尺多長的口子,皮筏內火紅的里襯向外翻漏出來,像極了被開膛破肚,給博吉用來續(xù)命的那牛的肚皮。
我立馬跳起來,訊速地將皮筏翻開,這才看清楚,皮筏不僅被開了膛,破了肚,而且要命的是還少了一塊,可能是我在逃竄中,只顧著保住自己那顆愚蠢的腦袋,忽略了抽打我的那些灌木在腳下使出的“絆子”。
我太過于愛惜這條爛命,以至于皮筏被地上的尖木掛住,豁了條大口子,竟渾然不知。連那皮筏被灌木扯了幾尺去后,我竟也絲毫沒有察覺到。我“嗷”的一聲怪叫,將皮筏扔出去好遠,又飛起一腳踢過去,腳下不穩(wěn),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跪在地上氣急敗壞地捶打著地上的皮筏。
“沒用的東西!—”我憤恨地罵道,用拳頭狠狠地打著地上的皮筏,那富有彈性的皮筏,仿佛是那怯懦貨死后留下的一張皮,那張沒有靈魂,尸體一樣的皮。我看著惡心,且越看越生氣!我的拳頭打上去,它便輾著下面的泥,我打的越狠,越用力,它反而越有彈性。
我終于看清,那邊是怯懦貨最后留給我的東西,便是眼前的這張皮,它死后仍不忘記張著三尺長的大嘴嘲笑著我,嘲笑著這個一無是處的家伙。
我咧著嘴,口水飛濺到拳頭上,狠狠地砸在那張皮上,濺起的汗和著口水,如同一只怪物在撕咬著另外一只怪物。
仍不解氣的我從兜里掏出了那把折刀,是的,我已經憤怒到了極點,這是在眾多憤怒中最勇敢的一次,那是帶著殺心的憤怒。
我緊緊地攥著折刀,瘋狂地在皮筏上“噗嗤、噗嗤”地扎著、劃著,扭曲的臉上流著汗,滲到眼睛里,我模糊地看見,皮筏上被折刀扎的洞與劃開的地方汩汩地流著血。我狂笑著著,仿佛一個人指著自己剛拉的糞便大笑一般。
一場發(fā)泄,準確地說應該是排泄,我的憤怒始終帶著骯臟的蛆蟲。
“真他媽的惡心—”我吐著氣說道,自己都這樣認為,它確實源于我的身體,在我每次失控的排泄后,我也真的是覺得這憤怒太過于惡心。
實際,我自認為,都源于那該死的怯懦貨。
或許我有那么一丁點的不該死,便是發(fā)泄完后的冷靜與空虛,實際是無助,準確地說是可憐。那無助里包裹著太多的東西,譬如失落、冷漠、空虛、絕望,混著一些胃酸的惡心氣味在腦海里翻騰。
那可憐,如若是一條被抽了筋骨的蛇,扒了皮的野狗一樣,臟的晦氣。
我便能嗅得到這種晦氣,這種晦氣,會讓我逐漸冷靜下來。
我默默地收起蝴蝶刀,滑溜溜的不銹鋼刀身不再有當初拿在手里的那種美感。
“切,一百萬—”我掂量著刀說道,露出鄙夷的神色。
刀身映出天邊火紅的晚霞,我抬起頭,看的出了神。
那久居了天上與海里的藍色突然變出了這么一片火紅。那紅,如這洞中燃旺的炭,那紅,如那揚起的殷紅的沙,那紅的吸引,感覺命里被召喚一般,我看得內心竟有些悸動?;秀遍g如同面對噴射火舌的熔爐。
“好像爐火啊—”我情不自禁地說道。
小時候,我總喜歡趴在窗戶上盯著那鐵匠的烘爐看上半天。看久了,還真能在火里面瞧見輕飛曼舞的紅紗、婀娜多姿的小人、變換莫測的各種臉以及整臺的又跳又唱的紅火的戲。
我望著那火紅的海與火紅的天相接的地方,那是我來的地方,我被困于此。
究竟那里是火爐,還是這里呢?我想象著,那海天一界此刻正熊熊燃燒著大火,一直蔓延開來。紅透的半邊的天,仿佛倒懸的燎原。
原來我在這熔爐之外,不該再有火一樣的煎熬,想到這里,內心竟有了一絲希望,我希望明天依舊能看到這火紅的景象。
洞內的炭火漸漸失了色,裹上了灰燼,我用木棍將炭火撥出。找來一根如毛撣子一樣的干棕櫚清掃了一下洞內的灰土,一股風吹進去,里面確實清爽了許多。
夜幕降臨,待到摸著地上不再那么發(fā)燙,拖進了那半截皮筏,將洞外剩余的棕櫚枝葉、拇指粗細的樹棍仔細地遮擋了一番。再看洞外,山下的叢林已經隱于漆黑的夜色中,只聽得海風吹起樹葉“沙、沙”地響著,洞內被烘干的石壁上又泛起潮氣。一股濕熱的味道彌漫開來,混著林中咸濕的海風吸入我的鼻肺,我很快便能在這味道里捕捉到夜色中那股強大而隱秘的力量。
我蜷縮在皮筏里,竭力地想象著自己亦能融入這無邊的夜色中,那我便也是這夜中的一個,洞外的黑暗便不再使我感到那么恐懼。
或許是之前在洞內燃的一堆炭火令洞內的巖石吸滿了熱量,暗夜之中洞外吹著涼絲絲的海風,而洞內逐漸變的燥熱,我在這股暖意中朦朧地睡去。
洞外海風吹得樹葉“沙、沙”的響聲在我朦朧的睡意中由遠及近,轉而變成切切的私語聲縈繞在耳邊?;秀遍g分不清,我是沉睡于那傘一般的樹下,還是那些樹長了腿一樣來到了洞外?
我的意識在這斷斷續(xù)續(xù)的耳語中忽上忽下,一股熟悉的清香味道傳來,是凌楠垂著長發(fā)俯身過來,呢喃著說著什么。我識得那股子令我著迷的味道,那是女孩子特有的一股淡淡的香道。
我掙扎著想站起,告訴她,我落難了,被困在一個四周都環(huán)海的島上。身體卻被死死地釘在了地上,口里又呼喊不出聲,如石像一般。眼前的凌楠漸漸清晰起來,她已經收拾好行李,微笑著看著我,仿佛在說,她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可能永遠也不會回來。而那告別的微笑里蕩漾著滿滿的幸福。我的心焦慮著、哭泣著,我好難過,離別的傷口再次被撕裂。
“這是一個夢—”我安慰自己道,
“我躺在山洞里睡著了,就躺在那個皮筏上!”我努力地說服著自己。
“凌楠!別走!—”我無聲地吶喊著。使勁全身的力量,終于從夢里將自己拉回。
我瞇著眼,斜看著漆黑的洞外,我果真是還在山洞里,內心還在為剛才的那個夢噓唏不已。
忽然,隱約聽到有熟悉的歡笑聲音傳來,我內心竊喜。
“莫非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