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那個兄弟也是跟你們一起的？”Jason一邊換著彈夾，一邊問，
“嗯——是我們在馬尼拉找的一個向?qū)?”我整理著背包，剛才那怪物一把將我的背包扯了個口子出來。
“我們能來這里，多虧了外面的那個兄弟！”他說，我注意到，Jason與他的士兵們身上沒有沾一點水，他們不是潛水進來的！
“你們潛水進來的？”他問，我點了點頭。
“石階盡頭，山洞外面有根繩子！看來也不是你們搭的！”他說，“連潛水裝備都不帶！武器也沒有！你們膽子也太大了……”在Jason眼里，我們是群不要命的人。
“羅總也是，那日本人帶了這么多的傭兵跟過來，他也敢跟著一起進來，何況這里還這么多的金子！簡直是不要命了！”Jason的話里帶著些埋怨，實際我聽到更多的是擔(dān)心。
“他沒有機會向外發(fā)信號，他……他受傷了！”我解釋道，
“受傷了？傷哪了？”Jason追問，
“手——手給打穿了！”我指著自己的手掌說道，瞬間能想象到皮肉連著骨頭被扯斷是種什么樣的滋味。
“誰干的？”他瞪著眼睛問，
“小巖井雄，那個日本人。”我沒說羅漢受傷是為了護著倔強的青皮。
“可惡！我早就提醒過他，這個日本人遲早會有翻臉的一天！唉——”Jason嘆氣道，說完，他手指一按槍身上的黑點，一把就扯下了彈夾，仿佛扯下的是某個人的腦袋。
他看了一眼彈夾中的子彈，拇指用力的按了按。
“你不知道這個人有多陰險！他一直在利用羅總。”Jason憤恨地說道。
我看清了那子彈，彈殼閃著金黃色，紅銅色的彈尖處涂抹著藍色的油漆，那是一排排裝滿了火藥的實彈，這些子彈，遲早會打在黑鬼們的頭上。當(dāng)然，小巖井雄也逃不掉。
“啪”的一聲，他將彈夾推入彈倉，槍管向下，“咔嚓”一聲向后拉動槍機。
“這個家伙想把金子都吞了，還招來了阿布沙耶夫們！真夠可惡的！”Jason皺著眉頭說道，
“阿布沙耶夫？”我問，
“對！我們剛到這里，就遇上了他們！”Jason說，我忽然想起來自己兜子還有把蝴蝶刀。
“那蝴蝶刀他們不認了嗎？”我急忙問道，話剛說出口，又覺得這樣問有些唐突，因為這個關(guān)于蝴蝶刀的秘密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Jason楞了一下，或許這蝴蝶刀的秘密從我的口中講出來令他感到有些意外。
我的話，竟令他笑了。
“要是這里沒有發(fā)現(xiàn)這么多的金子，這個規(guī)矩倒還管用！”他說的很明白，在這么多的黃金面前，誰還會去遵守規(guī)則？或許這規(guī)矩就立在了相互得益的基礎(chǔ)上，如今天大的利益擺在眼前，恐怕早就撐破了這個規(guī)矩。
我下意識地摸了一把兜里的蝴蝶刀，此刻我便能從它的輪廓上，深深地感受到被遺棄的那種孤獨感。
曾經(jīng)我也有這種感受，那便是青皮去鎮(zhèn)上學(xué)修車，我在日落的時候，躺在西山坡上，望著江南渡口處，年輕的女人帶著孩子有說有笑的時候。
那種感受，就如同心底被戳了個窟窿，這窟窿，無論什么東西都填不平。
“麻煩的事情，還在后面呢！眼前我們得先把羅總他倆救出來！”Jason長嘆一口氣道。
“你會用槍嗎？”他掏出一把槍遞給我問，
我搖了搖頭，此刻要是青皮定會高興的手足舞蹈，但是我從來沒有摸過槍，甚至于對小巖井雄手里那把傷了羅漢的槍有些厭惡。
Jason將手槍插在了腰間，他伸長脖子，四處望了望。
“Hey！give me that gun! Over there——”他指著不遠處一灘鮮紅的泥沙對一個士兵喊道。只見那個士兵俯身挪著碎步過去，拾起一把槍，徑直扔了過來。
Jason一把接住，抖了抖槍上的沙礫，左右翻看后遞給我。
“這里都是訓(xùn)練有素的雇傭兵，你想要活著出去，手里得有這個！”他嚴肅地說道，仿佛在指給我一條活命的路。
我接過那桿沉甸甸的槍，這槍我在黑鬼們的手中見過。這是一把老舊的AK-47，磨得有些發(fā)亮的紅色三角實木槍托，上面楓木的紋理依然清晰可見。握把與槍管銜接處也是用楓木來拼接。
我識得這楓木，小時候爺爺有過一桿獵槍，獵槍的槍托比眼前這把AK更長、更大一些，也是用楓木來做的。
爺爺說楓木這種木料，不適合做家具，只適合做槍托，做出來的槍托不開裂，不變形，不怕水且耐寒。
“看一下彈夾里還有多少子彈？”Jason指著AK的槍身問，我學(xué)著他的樣子，從槍身上拔出了彈夾，兩排細長的子彈顯露在又彎又長的彈夾里。
“AK的射擊比較簡單，也容易上手。裝彈夾、拉槍機、開保險，射擊，就這么簡單！”他一邊說著，一邊做著示范。
“記著！想打準，短單點，不要連發(fā)！”他盯著我，簡潔、干脆地說道。
Jason說的這些對我這個門外漢來講，還真的挺難，我已一頭霧水。
“單點就是”噠——噠——噠！短單點就是“噠噠——噠噠——連發(fā)你自己明白！”他看著我有些疑惑解釋說。
說完，他沖著遠處的幾個士兵示意，稍后分多路向熔爐群的方向包抄前進。而我，這個他僅用了不到三分鐘培訓(xùn)的新兵，馬上也要跟著他一起去戰(zhàn)斗。
我的心里忐忑著，我沒有選擇，必須去戰(zhàn)斗，因為受傷的羅漢還在那群瘋子手里。
“等會你跟在我后面，瞧見地上那幾攤血沒？多找?guī)讉€彈夾！有多少撿多少！現(xiàn)在就把包里的東西都倒空！”Jason看著我背上的包，指了指前方地上那些血紅的泥沙說道。
他口中的那些血紅的泥沙是黑鬼們被怪物撕碎后濺在地上的血，而那血浸滿的泥沙旁，就是黑鬼們的尸首，我便是要在他們破碎的尸體上尋找彈夾。
聽到這里，我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怕了？”Jason見我臉色慘白，問道，我點了點頭。
“拿好你手里的槍！我不想你跟他們一樣！”聽他這樣說，我迅速摘下背包，將里面的東西一股腦全都倒了出來。
他口中的“他們”是地上到處散落的黑鬼，我險些與他們一樣。那怪物吃起人來，連撕帶咬，恐怖至極。想起那張大嘴中蜷縮著帶血的舌頭，我差點嘔吐出來。
Jason拾起地上那個淡藍色的面具湊到眼前仔細地打量著，他對這個面具頗有些興趣。
“wait！wait——”他沖著遠處的傭兵做了個手勢道。
“這個面具你從哪里得來的？”他問，
“博吉給我的！”我說。
“博吉？”他問，
“嗯——扎摩羅人的部落，他們有個勇士叫博吉！”我解釋道，
“你見過他們？長成什么樣？”Jason驚訝地問，
“膚色偏黑，有些亞裔血統(tǒng)，體型健壯，住著石房子。”我的回答令他陷入沉思之中，“他們身上有紋身，祭祀的時候身上抹著網(wǎng)紋蟒的血。”我又說道，
“如今真正的扎摩羅人已經(jīng)很少見了，我之前去過幾次南邊，連他們的影子都沒尋見！”Jason的話可令我倒吸一口冷氣，原來他也尋找過古老的扎摩羅人。
“這面具的確是扎摩羅人的！”Jason肯定地說，
“對啊——這個就是他們給我的！”我指著藍色的獸皮面具說道，仿佛在竭力地讓面具證明自己沒有說謊。Jason將獸皮面具靠近臉前，戴上去，又摘下來，反復(fù)幾次，放在手里仔細地打量一番。
“既然是別人所贈之物，那么你好好收著吧！你們能見到真正的扎摩羅人，運氣真是不一般！他們，找了不知多少年！”他將面具還給我，指著遠處的黑暗說道。
Jason指的人便是小巖井雄，我只知道小巖井雄一直在尋找鴿血紅，原來博吉也是他們一直要尋找的人。
Jason示意遠處的士兵們動身。
“跟緊我！記?。∽屇阕鍪裁?，動作要快！”他再一次叮囑我道，我點了點頭。
只見他的士兵們，迅速的集結(jié)并向前推進。與小巖井雄的那群黑鬼們相比，眼前的這群人倒像是受過正規(guī)訓(xùn)練。他們行動迅速、敏捷，作戰(zhàn)能力遠在黑鬼們之上。
Jason 壓低了身子，迅速向前突進，眼睛機敏地觀察著周圍的情況。我端著槍，緊緊跟在他身后。路過一灘血紅色的泥沙旁，Jason從地上拾起一桿破碎的槍，扯下上面的彈夾扔了過來。
“里面有血，待會清理干凈！”他說道，
我拿著那個彎長的彈夾，黏糊糊的血沾滿了砂礫，一股子血腥味撲面而來。
我能真切地感受到這血是從那黝黑的皮膚里噴濺出來，那光亮的皮膚閃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我不得不去想象著他們活著時候的樣子，那樣才能減少內(nèi)心的恐懼。
可是，我錯了。
“去翻一下，有沒有彈夾？注意！手雷也撿著——”他指著遠處一堆血肉模糊的東西喊道。
我二話沒說，立刻學(xué)著士兵們的樣子，壓低身體，腳下挪著碎步，快速地突進到那堆東西旁。由于身體各部位極其不協(xié)調(diào)，或許是被嚇得腿軟罷，我的樣子著實可笑，仿佛被壓斷了一條后腿的狗一樣。
Jason看到內(nèi)心一定是崩潰的?？僧?dāng)我看清眼前的那堆血肉時，我才是崩潰的那個人。
眼前若僅是一堆肉，倒也罷。我只當(dāng)它是豬肉、牛肉，哪怕是被宰殺的自己放的那些羊?？墒茄矍暗倪@堆血肉，它分明是人的一部分。
那被扯爛的衣服下包裹著一截大腿連著臀部，卷曲著翹起的皮里戳出來一根被折斷的骨頭，骨頭被咬碎的切口處紅的、白的、黑的依然清晰可見。
我無法再去聯(lián)想他們活著的樣子，一股子咸的、酸的、苦的、辣的熱流徑直從我的胃里涌向喉嚨。
“哇——”的一聲，我當(dāng)場吐了一地。還沒待我喘上一口新鮮空氣，就聽到身后“噠——噠——噠——”槍聲四起。子彈打在我周圍的沙土中，濺起一道道煙塵。
“快點——”Jason大聲地喊道，霎時間，士兵們將手中的火力都集中在了遠處黑暗中洞窟的方向。
洞窟內(nèi)的小巖井雄布置了火力，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正在包抄過去的我們。
我在那堆尸塊中慌亂地摸索著，胡亂抓起一個黏糊糊的彈夾，連滾帶爬地沖向Jason。
管他什么匍匐前進，管他設(shè)么敏銳的觀察，全都拋在了腦后，唯有這狼狽的滾爬才是內(nèi)心真實的寫照。
“噗——”的一聲，我重重地摔在了Jason的身后，濺起一陣灰塵，嗆得Jason直咳嗽，他臉上充滿了驚訝。
他或許不解，羅漢緣何會選一個這樣笨手笨腳的家伙來這種地方。
還好混亂的槍聲掩蓋了我的狼狽。我太過緊張，心里顫抖著，身體也顫抖著，連手指都顫抖起來。
突然“嘭——”的一聲，子彈在我與Jason之間的空地上炸響。
我的槍走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