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偉媽見他們進(jìn)來，忙從炕上翻下，伸開兩床厚被子鋪在床上，“凍壞了吧，快進(jìn)來暖和暖和?！?p> 她先把水舟搖包裹住，“天天跟著他倆胡鬧，瞧把你凍得?！?p> 庚子也從炕上挪下來，把封著的爐子敞開，往里面添幾塊炭，他知道蘇一不喜歡自己，便自覺往偉偉屋里去。
水舟搖一邊裹著被子，一邊哈著氣，“干娘，外面下雪了，可漂亮了，你去瞧瞧。”
山明也脫掉鞋子鉆進(jìn)來，手只往水舟搖脖子里塞，惹得她踢踹他。
偉偉媽朝窗外望一眼，“我剛剛就瞧見了，再下大點兒，天明就能堆雪人了?！?p> 她走上前拍拍蘇一的肩膀，“你也上去，別凍壞了?！?p> 蘇一只坐在炕沿邊，冷冷說道，“不冷。”
他除了對待水舟搖和周山明，對別人總是這個樣子。
水舟搖一骨碌躺下，冷不丁把山明也拽倒，便咯咯笑起來，“我困了，睡一覺，雪厚了喊我?！?p> 山明也踢打她，“你快別睡，一會兒奶奶來喊你，一進(jìn)屋就瞧見你和我在一個被窩里，回去還不得趕緊張羅婚事去？”
水舟搖且一聲，又拿腳來踢他，“拿開你的臭腳，我奶奶才瞧不上你呢?！?p> 山明點點頭，依然伸著腳逗她，“你媽卻瞧著我很好，但愿別叫她看見?！?p> 偉偉媽被他倆的話逗得抿起嘴，眼睛又落在蘇一身上，正巧見他少有的笑容，于是嘴角開得更大些，俯身在櫥柜里捧出幾個橘子，放到兒子臉前，“給她剝了吃。”
蘇一便拿起一個剝起來，他這樣聽她話的時候，很少，自打他記事起，統(tǒng)共沒幾次。
其實，她不是蘇一的媽媽。
蘇一的母親在他很小時候就去世了，她不過是李子安收留的一位可憐人罷了，年頭長了就當(dāng)起他媽來，后來便有了偉偉。
大家都是湊合著過日子，哪兒來的什么真情實意？
那天要不是她拿著那塊玉去找他，他死也不跟著她到這地方來。
那玉是蘇一母親的，他曾戴在脖子上，后來被壞人搶了去，不知怎的又落在李子安手里。
其實，說起來，這個女人一點兒也不壞，蘇一甚至還是有點兒喜歡她的，只是他性子就那樣，對人總是親近不起來。
蘇一剝好一個，發(fā)一會兒子楞，怯怯的，朝著她伸過胳膊，“給你。”
他快速挪了眼睛。
偉偉媽也跟著一愣，她萬萬沒想到這孩子竟給她剝了一個，雖說舉手之勞，可人在意的不就是那點子心意？
她原本想笑一笑，一扯嘴角，鼻子卻酸澀起來，“哎，好?！?p> 她趕緊接過橘子，也把臉撇到一邊去。
炕上那倆還在鬧著，有著他倆的笑聲作伴，才使得炕沿邊倆人不那么尷尬。
十二點的鐘聲過后不久，彩云果然來找水舟搖回家去。
大家相約著白天一起堆雪人。
初一一大早，山明就來喊蘇一拜年去。
按說周姓和水姓各有各的老祖宗，不能摻在一起，可是最近幾年也不那么嚴(yán)格了，大家都是跟誰家相好，就去誰家多走動。
這不嘛，他倆相約著先到了水舟搖家，一進(jìn)屋，見了爺爺奶奶趕緊跪在地上磕頭。
“爺爺過年好~”
“奶奶過年好~”
彩云老兩口便趕緊上前去攙扶他二人，邊說著，“哪兒用得著真磕呢，如今人們也不大磕頭了，你瞧這地上臟的，弄臟你們的新衣裳。”
邊來幫他們拍打膝蓋。
由于起得早，大人們還沒趕來，屋子里便清靜些，他倆人像個大人似的，跟爺爺奶奶聊些家常話。
彩云把瓜子、糖之類的孩子們喜歡的玩意兒，不容分說，統(tǒng)統(tǒng)塞進(jìn)他們的大衣口袋，直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還笑著，“這些本就是給你倆留的，昨晚上沒過來，今兒都裝了去，不夠再來拿?！?p> 他倆感激不盡的道謝，山明又問道，“搖搖呢，還沒起？”
二人齊刷刷看向后屋，房門緊閉。
女孩兒們是不用拜年的，水舟搖也就樂得不用早起，其實她還挺羨慕的，以前就跟奶奶理論過“憑什么女孩就不能去拜年”，仗著年紀(jì)小也曾死皮賴臉跟著爸媽拜年去，大伙兒見了都笑她，問她拜年有什么好的。
她一開始只圖新鮮，覺得跟在大人后面參見這種活動，很有儀式感。
后來大家一見她就來問感受，大有種被老師上課抽查課文的緊迫感，于是后來就不去了。
不過是給人家磕個頭，在人家里略坐坐，聊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而已。
拜年也沒什么好玩兒的。后來她這么告訴山明。
這就是女孩跟男孩的差別了。
山明很喜歡拜年，不光是為著去了別人家能吃到有不同口味的瓜子糖果，更重要的是，這是無比神奇的一天，只有在這一天，這個上午，他們會搖身一變，從孩子直接長成一個大人。
老人們會用對待大人的態(tài)度接待他們，聊一些大人之間的話題，而孩子們也不得不學(xué)著大人的姿態(tài)去回應(yīng)。
山明有時會想，男孩之所以跟女孩兒不一樣，不光是生理結(jié)構(gòu)上的不同，更有生活環(huán)境的使然，社會巴望著男孩快些長大，所以大多男孩到了一定年紀(jì)就能獨當(dāng)一面兒。
女孩卻不行，她們只能生活在固定年齡認(rèn)知里，關(guān)心的也只是與自身有關(guān)的喜怒哀樂，等到了嫁人的年紀(jì)，便一股腦兒將所有身家都賠上，像一場華麗的賭博，命好也就罷了，不好的，就像他的母親，心里有苦也沒處訴去。
即使連水舟搖這樣當(dāng)個男孩子養(yǎng)的，也逃不過這命運，沒人會給她成長的機(jī)會。
一想到這里，山明竟替所有女孩感到莫大的悲哀，他望著那扇閉著的門陡然大喝道，“快醒來吧，晚了可來不及了！”
眾人被他這忽然的一嗓子，嚇一跳，大家只當(dāng)他說堆雪人的事兒。
只聽水舟搖從屋里叫嚷，“去去去！磕你的頭去，再狼叫，我起來揍你！”
他倆便哈哈笑著從水舟搖家走出來，一路上，山明心里只嘀咕，他剛剛可不就是被水舟搖附體了？
果然是，待得時間久了，連傻氣都會傳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