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著村子挨家挨戶轉(zhuǎn)一圈,拜完年都十點來鐘了。
水舟搖和一群女孩兒已經(jīng)開始在場院里堆雪人,那里面也有周青燕。
山明便快活的跑上前去,把她倆扯至一旁,將口袋里裝的滿滿當當?shù)墓瞎还赡X兒的捧到她們手心里。
四個人說說笑笑,相跟著去水舟搖家里吃早飯。
奶奶早就熱好餃子,等著一波波孩子們來吃。伴著一聲聲“過年好”的問候,人們徹底告別了零五年,朝著零六馬不停蹄奔去。
大年初一一過完,從初二開始,就是不停走親戚的時光。
水舟搖和周山明的姥姥家在同一個村子,所以他倆還能相約著一起去。
周青燕姥姥家就遠了,她得時刻跟著哥哥,還得好生照看妹妹。
蘇一呢,他哪里也不想去,只每日里一個人在野外游蕩,所以這幾日大家不常見面。
過年是什么呢?就是那么一波親戚,今天在你家吃了,明兒又去到他家吃回來,一群人坐在不同家里,吃差不多口味的飯。
好不容易過到初七,水舟搖在她二姨家吃完飯,她家親戚算是走完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個正月里,大家都不會再見面。
也許是出于這樣的考量,這頓飯吃起來就會格外綿長。
大人們頻頻推杯換盞,男男女女都湊上一桌,歡聲笑語過了頭,情不自禁就喝大了,往往這個時候,就會暴露出積攢多年的矛盾。
眼瞅著大人們又要發(fā)飆,水舟搖和幾個表姐妹急忙拽著小孩子往門外去。
水舟揚才不領情呢,他最喜歡看人打架,于是他甩開他姐的手,扭頭就飛奔回來。
水舟搖管不了他,就由著他去,只跟著幾個姐妹往二姨村里小賣部去。
她最大的表姐今年十八歲,早不上學了,在外面紡織廠干兩年活,吃不了那份累又不干了,如今跟著幾個朋友“混日子”,你若問她究竟做什么,她一會兒說電子廠,一會兒說服裝廠,有一次還說在影樓里給人化妝。
反正外面的世界水舟搖不了解,便由著她大表姐跟她吹噓,她說年前新交一個男朋友,長得比吳奇隆還帥(那是她表姐的偶像),又說那男朋友常為著她跟別人打架,別人瞧她一眼都不行的。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倆之間的談話總會圍繞著男朋友。
水舟搖曾經(jīng)也是興沖沖的幻想過那個沒見過面的“姐夫”,牢牢記住他的名字,以防將來有天會坐到一張桌子上吃飯。
誰知她費勁記住后,沒過多久大表姐就換男朋友了。
她換男朋友的頻率很高,但是他們都有個共同點,那就是長得帥,會打架,最好有輛酷酷的摩托車,她喜歡坐在那上面。
不過話又說回來,表姐是長得漂亮的,異常漂亮的那種。
漂亮的人是有花不完的錢的,所以每次去小賣部,她只管挑平時喜歡又舍不得買的零食,如若拿的少了些,那都是惹表姐怪罪說瞧不起她的。
那份豪氣讓水舟搖羨慕不已,她只盼望著自己趕緊長大。
漂亮的人也不需要上學讀書,這也是大表姐說的,她拉著水舟搖的胳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你可以去唱歌或者跳舞,白浪費那么好的臉蛋,卻埋在那些枯燥的書里?!?p> 其實水舟搖也是心動的,偏她唱歌從沒著過調(diào),更別說跳舞了,那四肢僵硬的,用奶奶的話說,那根本不像自己的,倒像借別人來用的。
從表姐眉飛色舞的描述中,水舟搖還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是多么有趣,大家只管著談情說愛,又沒大人們約束,真是愜意極了。
只把水舟搖說的動心,回家趴在寫字臺上跟她奶奶念叨,“我可不上這學了,跟著表姐打工去,有的吃,有的玩兒,還沒人催著寫作業(yè)?!?p> 彩云只把眼睛一瞪,“你敢,我不打折你的腿!”
她的三個兒子不念書時,也沒有拿出這份狠勁兒嚇唬,那時的她只是勸,講道理,她說咱家雖窮,但是你只要愿意念,念到哪兒我就供到哪兒。
后來也只有大兒子咬著牙堅持下來,如今在縣里高中當老師。
念書是件苦差事。
這是沒念過書的彩云,從三個兒子身上得出來的結論,如今輪到孫子輩,落在這鬼精靈丫頭身上,彩云再沒心思溫情款語講道理。
倒不指望著她能念出個什么大學問,只是這小小年紀不上學,能去干啥?果真像村里其他孩子一般進城打工去?
她可舍不得!
虧得水舟搖也只是嘴上抱怨抱怨,她好像還算知道輕重的。
想到這里,彩云轉(zhuǎn)身到大衣櫥里掰下一塊香蕉,剝了皮往孫女嘴里塞,“咱們不缺吃不缺喝的,也不指望著你掙倆錢,給什么人娶媳婦兒,去受那個罪,瞧著吧,學不著個好。”
?
不幾天,水舟搖便把這個事情忘了,她只專心跟著蘇一山明去樹林子里點火玩兒。
眼看著要開學,她和山明急著抄作業(yè),忙的焦頭爛額,好在蘇一也幫忙,終于在正月十四這天,大功告成。
水舟搖很疑惑,“蘇一,你怎么不寫作業(yè)?”
山明嬉笑著搶答,“他仗著學習好,從來不寫作業(yè)?!?p> 她便嘟起嘴吧,“真羨慕?!?p> “也不知道燕子的作業(yè)寫完沒?”山明忽感慨一句。
正月十五晚上,他們終于見到闊別多日的燕子,四個好朋友依舊上了屋頂,抱著被子躺在房頂看星星。
最高興的當屬山明了,他常偷歪著腦袋打量人家,抿著嘴角像個傻子。
惹得水舟搖常取笑他,“真丟人?!?p> 蘇一站在屋頂上,看著家家戶戶院子里升騰起的灰塵,那是人們在燒紙錢,正月十五這天,周水村有上供奉的習俗。
李子安住的那個廟供奉的就是泰山奶奶,雖離著泰山有挺遠的距離,但是據(jù)說是泰山奶奶的娘家。
至于依據(jù),那就無從考證了,反正如今人們也不信這個,都是走個流程。
如今神明里大熱的是財神爺,不信你挨家挨戶去聽,保準每一家都有至少一份是他的,不少人還在家里常年供奉著他老人家的畫像。
剛剛水舟搖就被喊下去磕頭。
但見他們一家子,圍著桌上的供品,跪在院子里,奶奶跪在最前面拿著燒火棍,把紙錢點著,邊燒邊念叨,“老天爺,這份是給您的,保佑我們一家......”
蘇一他們也跟著跪在屋頂上,在心里發(fā)笑,呵,她家還多了個老天爺,他抬頭望向無垠的天際,果真有嗎?
到了給泰山奶奶上供的時候,水舟搖跪在地上蹭蹭挪上前去,跟在她奶奶身后,無比虔誠說道,“泰山奶奶,求您保佑我們國泰民安,風調(diào)雨順......”
眾人被她虔誠的樣子逗樂,心想著她倒關心國家大事呢。
她爸聽了,難得的舒展笑顏,她母親香梅更是有種孩子終于長大了的欣慰感。
眾人正欲夸她,只聽她接著念叨,“要是您真聽到了,最好能馬上下一場雪,特大的雪,明天就不用上學了吧?!?p> ......
短暫的沉默后,大家紛紛朝著她的腦袋伸來巴掌,恨鐵不成鋼的把她拖拽到隊伍后面去。
當著眾神的面,她被狠狠奚落一頓。
好在這并不影響她現(xiàn)在的心情,她裹著被子還在擠眉弄眼的笑呢。
過了這一夜,年,就算徹底過去了。
蘇一眺望著漆黑的夜幕,心里的話不知該怎么說出口。
他思忖著,拖了又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