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長久在振元大樓前的廣場上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有公司安排的公務車輛,既感覺納悶又不敢耽擱,只好叫了輛出租車直奔振元生態(tài)山莊。
如今餐飲業(yè)的經(jīng)營模式熱衷于標新立異、劍走偏鋒,各類難以分清能否進去吃頓飯的餐飲場所日益繁多。代理酒水品牌的號稱主題酒窖,擁有個水產(chǎn)進貨渠道的不是“小青島”就是“大海南”,南方人鐘意東北風味的“靠山屯”,北方人稀罕城郊遠離喧囂的“憶江南”。尤其近兩年,人們對堆金砌玉、富麗堂皇的庸俗浮華早已厭倦,紛紛追求一種鬧中取靜、具有山野園林風格的休閑餐飲氛圍,一時各類小鎮(zhèn)、山莊如雨后春筍般四處涌現(xiàn)。在這方面,振元集團頗得風氣之先,很早就在臨海建設經(jīng)營起了生態(tài)園林主題酒店——振元生態(tài)山莊。山莊依山傍海、錯落別致、位置優(yōu)越、格局精巧。其間碧嶺清泉、茂林修竹,一派山野田園風情。各類場館功能齊全、設施完善,既可餐飲聚會亦能娛樂休閑。無論裝飾裝潢、羅列陳設還是用度器具,處處都巧奪天工、精致考究,彰顯出振元集團的底蘊深沉、高端大氣。
到達山莊,郝長久徑自步入古色古香的大廳,一路欣賞起兩側回廊的潑墨山水畫。他正因今晚的蹊蹺安排心中打鼓,何琳突然迎了上來,一身湖藍色提花套裝合身得體、端莊優(yōu)雅,她滿面春風地與老郝握手寒暄,仿佛已淡忘那天在老郝辦公室里的尷尬唐突,“郝總,您好!董事長在等您,請跟我來?!倍麻L?不是有接待任務嗎,怎么又是董事長等我?老郝一頭霧水,惟有亦步亦趨地跟著她先往前走著。
七彎八拐了好一段,何琳帶老郝來到一個房間前,只見琥珀色玉石門牌上寫著“玉瑤廳”。何琳輕輕叩門,里面一個低沉渾厚的聲音答道:“進來!”她緩緩推開門,果然是李振元。房間里只他一人,他端坐在一個精巧雅致的紅木茶幾前,如一位熟稔的父輩長者和藹地招呼著老郝:“長久啊,來來進來坐!我知道你豪爽善飲,不過今天難得清閑,咱倆就喝喝茶,聊聊天吧!”邊說著邊提起茶壺斟入老郝面前的聞香杯。這出乎意料的溫和熱忱讓老郝心神不定、無暇茶道,他默默忖量起兩人唯一的共同話題——云兒。
“知道云兒為什么從未帶你來過這兒嗎?”李振元突然發(fā)問打破了沉悶的僵局,老郝?lián)u頭示意恭候下文。李振元面色落寞地瞇起眼,喃喃絮叨起一段陳年往事:“這里有我們父女永遠打不開的一個心結。這個房間的名字源自云兒母親的名字——玉瑤,當年我和你玉瑤阿姨白手起家打造出這番天地,誰知她竟身染惡疾,我當然撇開一切全身心回歸家庭。偏偏那時我在南方老家的一位阿妹來臨海投資,也不瞞你,這位阿妹多年鐘情于我。當時我攤子鋪得太大、資金周轉緊張,而她對我的生態(tài)山莊非常感興趣!”李振元呷了一口茶,看了老郝一眼繼續(xù)道,“其實,我明白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投資是次要的,主要還是想與我重續(xù)前緣。眼見玉瑤病入膏肓、行將就木的樣子,阿妹就更加迫不及待、志在必得。我只好先敷衍著熱情似火的阿妹,希望能做成生態(tài)山莊項目,與她交往得不免有些頻繁??晌业男乃家绾螌ベ|(zhì)蘭心的玉瑤說清楚呢?她胡思亂想、心灰意懶之下病勢日沉,山莊如期剪彩,她卻撒手人寰了!這讓我懊悔不迭、百死莫贖,云兒既剛烈倔強又聰慧孝順,不忍開口埋怨于我,只是這山莊成了她的傷心地,從未曾踏入半步!”
“所以,孩子,金能等,銀能等,只有真愛不能等?。 崩钫裨嗖ㄎ雌絽s強自沉穩(wěn)地望著老郝:“我還從沒見云兒對誰如此上心過,你可不能辜負她。再則我舉目無親、只此一女,這偌大的家業(yè)早晚還不都是她的?!比绱酥卑椎睦T讓老郝心生一陣羞恥,面露一絲慍怒。李振元何等的目達耳通、智慧超群,他話鋒一轉:“當然,我不會逼你,你若顧念家室妻兒,就盡快去職離開云兒吧,也好斷了她的念想?!?p> “至于你辦公室安裝攝像頭那件事,也請你諒解!”李振元難得的誠心正意,“那不是一個老板的陰謀詭計,而是一個父親的良苦用心。如果云兒想和你在一起,我就必須先替她把把關:人品、心術、學識、能力各個方面。我觀察了你這段時間,確非他們所說粗鄙輕佻的酒色之徒,我這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云兒已錯過一次,我不能眼看她一錯再錯??!”可憐天下父母心,即使商海浮沉、歷經(jīng)風浪的李振元也同樣有著如此老牛舐犢的慈父情懷,幸好他還不知云兒懷孕流產(chǎn)的事情,要不然也就不會這樣斯斯文文地與我品茶聊天了。老郝看著威風未泯、英氣逼人的李振元,突然竟有些心虛氣短起來。
攤牌是今晚茶局的主要議題,李振元通情達理、涵養(yǎng)深厚,當然不會緊逼著老郝表態(tài),老郝自感話不投機、多說無益,早早就告辭離開了。坐在返程的出租車上,音響里突然播放起趙傳的那首《問一問青天》:問一問青天愛恨千百年,是不是隨緣一笑。無情無義到底好不好,有緣無分到底要不要……直唱得老郝陣陣心悸。回首前塵,他突然追溯起自己的初心:從那個初出茅廬的大學生、那個一文不名的打工仔、那個歷經(jīng)滄桑的異鄉(xiāng)客直到眼前這個臭名昭著的“好酒場”、這個喜新厭舊的薄情郎、這個貪慕虛榮的可憐蟲,初心為何物?是功名利祿、是事業(yè)家庭還是人性尊嚴。初心何在?一路走來的艱難苦恨、寵辱浮沉早已讓他泯滅了魂靈、忘卻了初心??涩F(xiàn)在,李振元那句話還真適逢其會地點醒了他:金能等,銀能等,只有真愛不能等。可這一腔深情應當付與誰呢?是的,自己的確愛上了凌云和她所能給自己的生活,可李振元的態(tài)度已很明確,凌云可以毫無所求,可他不會讓自己的女兒受此不明不白的委屈。風月良辰、富貴榮耀確實誘人,可這一切注定要以犧牲家庭、拋妻棄子為代價,想想秀麗、想想天驕,老郝再一次忍痛抉擇:云兒身體恢復以后,就理清情債辭職,或者干脆離開臨海遠走他鄉(xiāng)謀生吧。他痛詬自己竟會萌生如此冷酷決絕的想法,望望車窗外波光瀲滟的那片海,老郝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對這一切已是如此難以割舍!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郝長久感情的天平重又傾向了秀麗,雖然對于凌云的情意是那么的內(nèi)疚神明,對優(yōu)越的工作環(huán)境和廣闊的發(fā)展空間是那么的躍躍欲試,但追問初心的老郝還是無奈做出如此選擇?;氐郊?,秀麗早已睡下,廚房里依然有她沖好的蜂蜜水,老郝兌點熱水喝了一杯,就回床上睡了。老郝躺下輕輕一攬,秀麗就來至他的懷中,懷抱軟香溫玉的愛妻,他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他就像一個慶幸重返家園的孩子,卻又惋惜在歸途丟了心愛的東西,連呼吸都是難以抗拒的惘然若失。秀麗似乎感覺到丈夫的懷抱異常堅實,安穩(wěn)舒坦地一覺睡到自然醒來。
老郝滿懷憂思、身心俱疲,無心起床上班。秀麗愛撫著丈夫怠倦的面龐,心疼地吻了一下他的額頭,就去廚房煲粥了。這一個香吻讓老郝熱淚滿眶,家就應該是這樣的感覺。他正回味感慨著,廚房卻突然傳來妻子呼天搶地的痛哭聲,老郝趕緊起床去看,原來是秀麗的弟弟打來電話,她們的父親去世了。老郝將哭成淚人的妻子摟在懷里撫慰著,勸她節(jié)哀保重,先商議回鄉(xiāng)奔喪的事情。想著能離開臨海一段時日,老郝悲憫愛妻之余,竟然心生一絲逃出生天的輕松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