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杉小步跑著走上來,扶著李穆,李穆只覺得在生死線上走了一遭,靠在他的身上,卻還不忘問道:“王妃怎么樣了?”
“王妃一切都好,現(xiàn)在已經(jīng)著人護(hù)送回府了。”
“好。”
李穆腳下一歪,險些摔倒,由著云杉攙扶著自己往宮外走去。
皇宮的夜色像墨一般的深沉,千萬將士緩緩的跟在李穆的身后,一步一步向?qū)m外走去。
腿灌了鉛一般的沉重,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身上,李穆仰起頭來停下腳步,感受著沁人的涼意,他從未覺得,皇宮的宮墻是這樣的紅,紅的像是用鮮血涂成的,皇宮的甬道是這樣的長,長的像是一個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物,要將人活活的吞噬。
少時還在蜀地,大哥溫文爾雅為人謙和,自己總是和二哥鬧不愉快,大哥就永遠(yuǎn)是那個和事佬,有什么好的都會分給自己和二哥。
他不爭不搶,可到頭來,還有是為了一個皇位要對自己痛下殺手。
“長庚,你快躲起來,父親來了大哥替你攔著?!?p> “長庚,你是時候該成個家了,要是看上了哪家姑娘,大哥給你說去?!?p> “老三,你就不能跟父皇服個軟嗎?”
“李穆!你遲早栽在女人手里!”
李曄臨終前那凄涼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劍,狠狠的扎在李穆的心上,隔斷了這二十幾年的兄弟情誼,他來生,怕是也不愿意在與自己做兄弟了吧。
“云杉,下雪了嗎?”
李穆眼前開始發(fā)白,一道光圈慢慢的散開去……
“殿下,下雪了?!?p> 李穆嘴角露出了一抹蒼涼的譏笑,任由自己的意識一步步消散……
“殿下!殿下!”
意識的最后一瞬,是云杉驚慌失措的吼聲。
雕花楠木床上的人輕聲呢喃了幾聲,額角滲出薄薄的汗珠,夢中像是有什么可怕的東西,他不同的扭動著身體,想要從夢境中掙脫,但是又有什么束縛住了自己。
李穆感覺自己身在一處沼澤之中,浮浮沉沉,迷迷糊糊,周圍都是一片黑暗,大哥李曄的聲音在黑暗中回響。
“李穆,你的心為什么這么狠!”
“李穆,你會死在那女人的手里的!”
“李穆!李穆!李穆!”
李穆的睫毛輕顫了幾下,手上幾乎要將身上的錦被扯碎。
蘇念擔(dān)憂的握著他的手,努力想要將被角從他的手中扯出來,可是李穆就像是夢魘了,力氣極大,蘇念搶奪之中將自己的手塞到了李穆的手中,被狠狠的抓出了幾道血痕。
綠芽驚呼一聲,上前想要幫蘇念把手拿出來,被蘇念一個眼神制止了。
蘇念因為焦急慌了神,忘了地上跪著的太醫(yī)正是何晨,怒問道:“藥也喝了,針也扎了,殿下究竟什么時候能醒來?”
何晨將身子低低的伏了下去:“是臣無能。”
蘇念反應(yīng)過來是自己說錯了話,失了儀,抱歉的說道:“是我是儀,綠芽,送何太醫(yī)先回去吧。”
綠芽小步走到何晨的面前,欠了欠身:“太醫(yī),這邊請?!?p> 何晨沉默不語,提著衣擺,拿上自己的藥箱跟著綠芽退出了內(nèi)室。
綠芽一路將何太醫(yī)送到?jīng)鐾醺拈T口,福了福身說道:“王妃心焦殿下,是無意的的。”
何晨瞧了瞧天際,已經(jīng)泛出了魚肚白,眸子明暗不明,半晌之后終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連你都看出來你家王妃心焦殿下?!?p> 綠芽死死的低著頭,不發(fā)一語。
“罷了罷了?!焙纬孔猿暗膿u了搖頭,徑直而去,青色的衣袍消失在了晨曦之中。
李穆一直到第二日的深夜才醒來,睜開沉重的眼皮入眼就是床帳中間垂下來的蘇流,它在那邊晃呀晃,在屋內(nèi)的燭火的映照下,分外的流光溢彩。李穆抬起手想要摸一摸那流蘇,可是無論怎么用力,始終都與那流蘇差一點距離。
終于耗盡了力氣,手像是被折翼的鳥一樣,垂直的砸了下來,與床框發(fā)出一聲清脆的聲音。
蘇念單手捧著藥碗,一只手推開房門走進(jìn)來,恰好就看到了李穆的手垂下來的一瞬,連忙將手上的藥碗放在一旁,驚喜的呼道:“殿下!”
李穆艱難的轉(zhuǎn)過頭來,努力扯出一抹笑容:“你來了?!?p> 蘇念攤坐在床榻上,拉過李穆的手覆在自己臉上,他的手從來都沒有這么涼過,當(dāng)時他雙眼緊閉被云杉等人送過來的時候,蘇念簡直覺得覺得平地驚雷。
下意識第一反應(yīng)就是他是不是受了傷,可是身上的衣服都是好好的,也沒有任何血跡,知道云杉稍稍解釋了一下,蘇念才緩過神來。
連夜將何晨叫了過來,各種法子都試了,可是李穆一點醒來的跡象都沒有。
蘇念親試湯藥,每一件小事,擦身,喂水都是親力親為,不讓任何人插手,可是何晨的一句話,讓蘇念猶墜地獄。
“殿下可能……不想醒來。”
蘇念無數(shù)次的去想,他是怪自己了嗎,他是發(fā)現(xiàn)了自己騙他了嗎,他是跟自己真的生氣了嗎?
李穆抬手拭去了蘇念臉上的淚珠,蒼白的嘴唇無力的笑了笑:“怎么了,怎么還哭上了,我沒死?!?p> 蘇念哭喪著臉好沒氣的錘了他一下:“殿下就愛胡言亂語?!?p> “念念啊,你從來都是叫我殿下,換個好嗎?”
蘇念吸了吸鼻子,試探的問道:“三郎?”
李穆慢慢的扭過頭去,看著頭頂?shù)哪敲读魈K,紅了眼眶,像個小孩子一樣低低的抽噎了起來:“三郎……殺了自己的親兄弟?!?p> 蘇念心疼的俯身覆在他的身上:“三郎,這不怪你,是他們逼你的,他們逼得我們沒有活路了?!?p> 李穆沒有再答話,只覺得周身力氣都被抽走了一般,重新又閉上了眼睛。
皇帝只有三子,大皇子謀逆自戕,二皇子終身囚禁,皇帝沒得選,也不用選,他的太子只有一人,那便是李穆。
太子的冊封禮禮部定在了正月初九,新年都過的沒那么熱鬧了,皇宮里剛剛經(jīng)過這么一遭,不讓大辦,各宮照例發(fā)了賞錢,私下里吃吃飯喝喝酒也就過去了。
舒貴妃被賜了鴆酒,她生前住的月華殿的宮人也全都被逐出了宮外,月華殿成了實際上的冷宮,沒有人敢靠近,冷冷清清的,也算是就此荒廢了。
蘇念倒是覺得這個舒貴妃才是頂頂可憐的人,從前在蜀地的時候就是一個侍妾身份,小心翼翼的做人,有了一個兒子傍身,兒子也被養(yǎng)的謹(jǐn)小慎微不討丈夫的喜歡,好不容易兒子撿了個便宜被封了貴妃,也沒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小心翼翼的活著,卻不想最后被自己的丈夫賜了一杯毒酒。
這一輩子活的,當(dāng)真是半點由不得自己,也不知道最后的時候心里是什么滋味。
不過蘇念現(xiàn)在也只能是閑暇的時候稍稍想一想,李穆當(dāng)太子已經(jīng)是鐵板釘釘?shù)氖虑榱?,隨之而來的一應(yīng)瑣事讓她忙的是一點空閑時刻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