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十九人
鴨舌帽病人經(jīng)歷了最開始的崩潰，此時的情緒開始慢慢緩和，小聲的道了聲謝，接過了項路遞上來的凳子，端正坐好。
項路和姜山都洗耳恭聽，好奇眼前這個病人到底有什么難言之隱，竟然要以下跪的方式來祈求同情。
男兒膝下有黃金，不到萬不得已時，恐怕誰也不愿意給別人下跪吧。
可鴨舌帽病人坐下后，雙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褲腿，憋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來：“醫(yī)生，能不能找個安靜的地方……”
“呃……”項路忍不住啞然失笑，這是回過神來，突然就覺得羞恥了？
“可以，我們?nèi)マk公室說?！苯近c點頭，帶頭向后面的辦公室走去。
走在路上，項路這時候才有機會開始打量起這位鴨舌帽病人，他似乎故意將鴨舌帽壓得很低，以掩蓋他慘白的臉色，和皮膚上一粒一粒的尿素霜。
項路忍不住暗暗猜測，看起來這應該也是一名尿毒癥患者無疑了，而且近段時間的透析治療明顯很不規(guī)律，導致身體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外顯的癥狀。
但他口中的二十多條人命又是什么個情況呢？
很快，三人便到了一間安靜的辦公室，姜山將門帶上，外面的嘈雜聲頓時降低，他開口道：“說吧，到底怎么回事，有事我們可以商量。”
鴨舌帽病人先是十分愧疚的為自己剛剛的行為道歉，隨后也不再墨跡，坦誠布公道：“我原本是在旁邊的‘新河私人診所’透析的，但上個月這個私人診所突然關門停止營業(yè)了，和我一起在那里透析的一共有30多名患者，除了十幾個人靠關系聯(lián)系上了新的透析地點，其余的病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可以透析的地方了。”
“這一個月，我們二十多個人就像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每天都疲于奔命在北山市的各個醫(yī)院里，只希望能得到一張固定的床位，可結果卻……北山市目前的血液凈化中心已經(jīng)完全飽和，短時間里竟然連二十張床位都騰不出來?！?p> 說到這里，鴨舌帽病人面露痛苦，這一個多月的經(jīng)歷讓他似乎一瞬間老了十幾歲，沒有規(guī)律透析的身體更是越來越沉重，讓他不知道希望在哪里。
姜山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以往零星的一兩個病人，總還是有辦法被各家醫(yī)院慢慢消化的，可突然一下子冒出二十多名病人，這確實有些超負荷了。
“但我們醫(yī)院現(xiàn)在也沒有那么多的床位啊……”這話有些難以出口，但姜山也知道，如果一開始就不說清楚，最后反而會越來越難解釋。
鴨舌帽病人卻擺擺手：“床位這種事情暫且不急，現(xiàn)在問題是，我們中有好幾個病友已經(jīng)快一周沒有找到透析的地方了，他們現(xiàn)在急需要透析，東方醫(yī)院離我們住的地方比較近，交通也方便，所以我就想你們能不能臨時讓他們來透析一下？”
姜山面露難色，但還是問道：“你們有幾個人？”
鴨舌帽病人：“十九個！”
說完，他抬頭看了一眼項路，“有你們兩個醫(yī)生應該差不多吧，我之前在私人診所的時候，二十來個病人，兩個醫(yī)生完全夠了！”
“十九個嗎……”姜山掂量了一下這個數(shù)字，猶豫了很久，最后還是點點頭道：“我可以和主任商量一下，讓幾個護士加加班，臨時給你們透析一下?！?p> “真的嗎？！”鴨舌帽病人激動的握住了姜山的手，眼角冒著淚光。
姜山對于這種場景卻十分的忌憚，提前打好預防針：“我只是說和主任商量一下，還沒有明確同意你，而且我們科也不可能一直為你們二十幾個人加班，這次透析之后，你們得趕快去找新的透析醫(yī)院，否則下次再來求我們，我們可能就無能為力了。”
“而且即便是臨時透析，該有的程序還是得有，等會你和我去簽一下同意書，其余的病人也要填寫知情同意書。”
項路在一旁默默點頭，心中對于姜山的為人處世更高看了一眼。
一名醫(yī)生心懷善意沒有錯，但有時候善良也會傷害到自己，如果姜山不把這些丑話說在前面，項路反而會覺得他太過圣母。
姜山說干就干，打電話聯(lián)系主任，在一番勸說下，不出意外的得到了主任的支持，接下來就是和護士長交涉，畢竟護士也是有家有口的人，到點下班回家?guī)捱@種事情天經(jīng)地義，現(xiàn)在突然要讓她們加班，也得費上不少的口舌。
經(jīng)過一番交涉，姜山說出了最后的決定：“今天實在太晚了，很多東西都來不及準備，我和主任和護士長商量了一下，明天晚上七點你們來臨時透析吧，記住，七點，別遲到了?！?p> “不會的，不會的，我們一定提前來！”鴨舌帽病人連連感謝。
目送病人離開，項路起身伸了伸懶腰，告辭道：“那我也先走了，明天晚上如果沒事，我可以來幫忙?！?p> 姜山笑著搖搖手：“不用，我明天留下來就夠了，十幾個人上機而已，我搞得定。”
項路沒有和他爭，只是擺擺手，轉(zhuǎn)身朝大廳走去。
……
……
回到第一外科部，項路刷了刷病歷，補了補之前手術拉下的醫(yī)囑，不知不覺間天就黑了。
肚子咕咕作響，項路伸了個懶腰準備出發(fā)食堂米西，一起身卻看到了站在門口鬼鬼祟祟的張帆。
發(fā)現(xiàn)自己的位置暴露，張帆掩耳盜鈴一般的關上辦公室的大門，可用力過猛，反而發(fā)出了任何人都會注意到的聲響。
似乎又是為了掩飾自己過分激動的表現(xiàn)，他下一秒又慢悠悠的推門進來，完全無視項路看沙雕一樣的眼光，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開始辦公。
一秒。
十秒。
半分鐘……
終于，張帆忍不住了。
“項路你一直盯著我看干什么，我臉上有什么東西嗎？”說著，還裝模作樣的摸了摸自己肥膩的大臉。
項路認真回答：“我看你還要裝到什么時候。”
“裝？裝什么？我根本都聽不懂你在說什么！”張帆慌亂起來，拿著中午吃盒飯剩下的筷子試圖在病歷上簽字。
項路其實也只是想逗逗張帆，看他這幅癡漢模樣，忍不住笑了笑，轉(zhuǎn)身便準備離開。
可就在他的手剛剛按在門把手上時，張帆突然說了一句：“明天晚上科室挺忙的，你要是沒事的話，別出去?！?p> 項路奇怪的回頭看了他一眼，可張帆此時卻又像根本沒有說話一樣，手上換了一只藍黑筆，開始認認真真的埋頭苦干，完全無視了項路的回眸。
“奇奇怪怪?！表椔粪洁炝艘宦暎矝]當回事，推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