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往事并不如煙(一)
回來的時候,徐槿容仍然昏迷不醒。
屋子里放著暖爐,宋成也輕輕推門而入,一進來就看到雪蓮守在那兒,正在低低地抽泣著。
看樣子,徐槿容還沒醒來。
宋成也的手不禁垂了下來,他走到床邊,俯身下替她又理了理被子,目光在她的身上滯留了很久。
“將軍,夫人她……”雪蓮擦了擦淚,很為難地開口,很快又沉默了。
宋成也抬手,示意她先出去。
徐槿容的手心冰涼,臉色蒼白,絲毫沒有醒來的意思。
她的傷口已經(jīng)被清理干凈了,只是毒液進入皮膚,無法徹底清除,導(dǎo)致整個手臂都只能放在一旁,避免血液流的太快,毒液浸透全身。
宋成也看得心都不知有多痛!
他現(xiàn)在能怎么辦,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愛的人飽受這樣的痛苦,而且生死未卜,他感覺那種絕望很像當(dāng)時自己被困在大宛,無法回來見她一樣。
為什么命運總喜歡這般造化弄人!?
權(quán)利、地位和金錢他都可以不要,他只是想和她做一輩子的夫妻而已,等了兩世的愿望,難道就這么難么?
宋成也深深地嘆口氣,垂下頭,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
“什么時候你能不要這般逞強……”他聽到自己低語道。
……
夜晚降臨,宋成也不忍離開,仍然陪著徐槿容一起,他生怕自己弄得她不舒服,索性一直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想給她暖暖。
可是,徐槿容的手還是一直那么涼,那么涼。
他仍要固執(zhí)地給她暖手。
涼風(fēng)吹來,將他的碎發(fā)吹起,宋成也的唇緊抿著,思緒亂成一張網(wǎng),越網(wǎng)越緊,直達心臟。
就在他低頭的那一瞬,一行淚,順著她的臉頰緩緩流下。
徐槿容昏迷之中,似乎在夢境里看到了上一世的情景。
……
……
大楚三十二年,長安正值春季。
三州花似錦,八水繞城流,三十六條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樓。
窗外,鳥語花香,鶯啼燕囀。
她睜眼,一面銅鏡在眼前,自己正坐在梳妝臺邊,一個模樣秀雅的小丫頭正在替自己梳理著秀發(fā)。
鏡子中的自己,是一張清秀的鵝蛋臉,眉眼彎彎,看上去年歲不大,身上穿著一件霧藍色的小褂,袖口織著金邊,十分精致。
“小姐,老爺一會兒催你過去呢!”墜兒笑道,給她戴上一根金簪。
馮憶姍點頭,又湊近鏡子看了看,確認(rèn)無誤后,挽著墜兒便出了門。
“今日到底有何事啊?”馮憶姍不知為何,爹非要讓她好好打扮一番。
墜兒笑而不語,似乎早已明了一切。
還沒走到大堂,遠遠便看到一個少年,眉眼英俊,穿著錦衣華服,腰束紅帶,身子微斜,靠在石拱門前,漫不經(jīng)心地向她投來目光。
馮憶姍覺得奇怪,自己仿佛根本沒見過此人,于是她對墜兒問道:“墜兒,這是誰啊?”
墜兒看了看,在她耳邊低聲道:“這應(yīng)該就是裴家三少爺了。”
對于裴家,她只是小時候偶爾從父親口中聽說過。
那時她還小,長輩們閑聊著,提到過裴家。
似乎裴彥跟自己的父親關(guān)系不錯,算是至交,兩人年輕時經(jīng)常一起共事。
后來馮家在長安落戶,裴家則在建鄴安定下來,于是兩家多年只能通過書信來往。
馮憶姍的印象中,裴彥是一個很嚴(yán)肅的大將軍,但父親一直說他心腸很好,是個值得交往的益友。
裴彥好像還有幾個兒子,馮老爺有一次不經(jīng)意間提起過,馮憶姍聽到的時候,只記住了那個叫裴靖堯的少年。
好像他跟自己差不多年歲,馮老爺夸他少年英才,年紀(jì)輕輕就跟隨父親打了一場完美的臨漳之戰(zhàn),為萬人稱頌。
馮憶姍當(dāng)時捧著下巴,坐在母親膝邊,抬頭問道:“娘,爹說的那個裴小將軍真的有那么厲害么?”
馮母笑了笑,眉眼溫柔,說道:“厲害呢,以后有機會說不定你裴伯父還能把靖肴那孩子帶過來?!?p> 馮憶姍小小的腦袋里已經(jīng)對這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有一個大致的想象了,不知他是不是跟長安城里其他公子哥一樣,性子頑劣,打馬過街。
直至今日,墜兒告訴她的那一刻,她在原地微怔住。
聽了這么多年那個名字的主人,如今就這么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真是讓人措手不及。
少年抱著雙手,似笑非笑地望著馮憶姍,攝人心魂的桃花眼彎成月牙,他朝她扔了一個小果子,大步走過來。
“喂,你就是馮二小姐么?你好啊,我叫裴靖堯?!?p> 他大大方方地沖她微笑,漂亮的眉眼讓人看得入迷,漆黑的眸子仿佛能輕易看穿她的小心思。
馮憶姍被他扔的果子一砸,又氣又惱,臉一紅,繼續(xù)往前走,好似壓根兒沒聽到似的。
“誒,”少年果然叫住她,“我剛剛給你打招呼了,你沒聽見么?”
只見他一副紈绔公子哥的模樣,靠在墻邊,長腿交疊,眼帶一絲笑意。
馮憶姍果然停住了步子,她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以為你是太陽,全世界的人都得圍著你轉(zhuǎn)?”
真是,這裴靖堯怎么跟她想象中那個優(yōu)異得讓她隱隱崇拜的少年似乎有些出入呢?
裴靖堯被她逗樂了,笑了一會兒,他瞅著她正經(jīng)道:“你難道不知道我們倆有婚約?”
?!!
怎么可能!
馮憶姍想都沒想立即反駁道:“你胡說什么呢!我爹可沒給我說過這件事!”
說完,扭頭便走,身后的墜兒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到了大堂,只見馮老爺正跟一個差不多年歲的老頭聊著天,一見馮憶姍來了,他對自己女兒招手道:“姍兒快來,見過你裴伯父?!?p> 馮憶姍愣住,乖乖走過來,說話停停頓頓的,“裴,裴伯父好?!?p> 裴彥對她溫和地笑了笑,跟她記憶里那個嚴(yán)肅古板的裴將軍似乎也不太一樣。
馮憶姍坐姿一旁,十分乖巧。
兩人似乎在聊著多年前的事,馮憶姍聽得有些困倦,直到馮老爺問道:“裴三呢?這孩子怎么還沒來?”
裴彥抿了口茶,“別管他的?!?p> 正說著,只聽門被推開,剛剛那個黑衣少年緩緩走進來,沖馮老爺粲然一笑,“伯父好啊!”
隨后,裴靖堯目光一掃,停在了馮憶姍身上良久,他嘴角微勾,朝著她的方向走過去,竟然坐到了她身旁。
馮憶姍睨了他一眼,莫名緊張起來,而裴靖堯竟然對她眨了眨眼,擺明了就是在故意逗她。
這怎么能忍!
馮憶姍眉皺的更緊了,她努力讓自己不去看他。
只聽裴彥看著自己兒子,說道:“裴三如今也十六了,他和姍兒都長大了?!?p> 馮老爺點頭附和道:“是啊,這兩個孩子雖然沒見面,但裴三也就大了姍兒兩歲,看著應(yīng)該很聊得來。”
聊得來?馮憶姍才不覺得呢!
只聽馮老爺接著說道:“畢竟,他和姍兒也有婚約,如今等他倆長大,我們作為長輩的,這婚事也該考慮考慮了。”
這……
馮憶姍下意識就轉(zhuǎn)頭看向裴靖堯,只見此人一副得逞又無辜的模樣,對她輕笑。
馮憶姍瞪了他一眼,將臉別過去。
裴彥點點頭,說道:“再等兩年,我看裴三跟姍兒便可成婚,到時候你我關(guān)系可就更近了!”
馮老爺果然聽了便一樂,看了馮憶姍一眼,這丫頭的臉已經(jīng)一片紅云了。
待到裴彥跟裴靖堯要走之時,馮老爺讓馮憶姍跟著去送二人出府。
她嘴上雖說是不樂意,卻還是乖乖跟著自己爹出去了。
府門外,裴靖堯坐在馬背上,黑發(fā)高高束起,劍眉星目,眼底是微蘊的笑意,在光下顯得尤為矚目。
馮憶姍給裴彥行了一禮,說道:“伯父,你們慢些走?!?p> 裴彥點點頭,而裴靖堯故意走在后面,轉(zhuǎn)頭對她招手,笑得若有深意,“未婚妻,哦,不對,馮二小姐,再見哦?!?p> 馮憶姍氣得朝他舉起拳頭揮了揮,結(jié)果在馮老爺扭頭看過來的時候,她立即收回手,乖乖巧巧地站在原地,惹得馬背上的少年勾唇一笑。
十幾歲的年紀(jì),風(fēng)華正茂,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在這最敏感的時候得到的東西往往最珍貴。
時間又悄然過了幾月,這幾月時間里她沒有再見過裴靖堯,聽馮老爺偶爾提到過,好像他跟著裴彥去了軍隊里,做了一個小將軍。
馮憶姍那時還感慨他就是個貪玩好耍的公子哥,跟那些人沒什么兩樣。
結(jié)果哪知日后,裴靖堯在大楚占有舉足輕重的一席之地,成為了讓很多諸侯王聞風(fēng)喪膽的少年將軍。
端午佳節(jié),馮憶姍的大姐馮念念,也就是程總督大夫人回娘家探親,馮憶姍便被馮念念拉著去翠華山祈福。
一路上,馮念念跟馮憶姍講了不少在府上的趣事,馮憶姍聽后,忽而問道:“大姐,程總督對你是不是特別好?”
馮念念一愣,隨后掩口笑了笑,“你這小丫頭,懂什么!總之,他倒是什么都依著我,脾氣不錯?!?p> 馮憶姍會意,“真好,大姐你能遇到這么好的人,爹跟娘肯定也特別安心。”
馮念念噗嗤一笑,點了點她的額頭,“這話跟著誰學(xué)的?”
馮憶姍搖了搖頭,“我真是這么想的,大姐,你別總把我當(dāng)小孩兒了!”
馮念念垂眸,握著她的手,“大姐知道呢,你也不小了,過幾年也該嫁人了不是?聽爹說,好像你跟裴家是不是早定了娃娃親?”
一說起這個,馮憶姍眼前就浮現(xiàn)起裴靖堯的那張臉,她別扭道:“是爹定的,我還沒想好呢!”
馮念念白了她一眼,說道:“你看看你說的這什么話?你一個閨閣女子,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哪里去認(rèn)識那么多男子?爹娘都滿意的人,能差到哪兒去?我看你,就是對人家有偏見!”
馮憶姍立馬反駁,“大姐,我沒有,你若是見了那裴三,你也不會喜歡!”
馮念念挑眉,不置可否。
說話之間,兩人來到了寶覺寺。
今日端午節(jié),來祈福的人不少,寺廟里香煙繚繞,人山人海,馮憶姍一路走到廟里,被人踩了好幾腳。
兩人按照以往的規(guī)矩,點了花燈,又燒了高香,就在要走之時,馮念念忽然拉住馮憶姍,神神秘秘,似有話要給她說。
“大姐,你要帶我去哪兒啊?”馮憶姍好奇道。
馮念念拉著她,沿著石階下去,邊走邊道:“大姐去給你求個好姻緣,這個可靈驗了,當(dāng)時我成親前也去求了,你瞧瞧我嫁過去生活得多如魚得水?!?p> 馮憶姍被她拉著,無可奈何道:“可我這還沒嫁人呢,大姐,你少信這些?!?p> 馮念念假裝沒聽到,自顧自道:“求一個又沒壞處,再說了,你也不小了,過兩年也該嫁了。是你自己說的,別讓我把你當(dāng)小孩兒不是嗎?”
馮憶姍一噎,不知說什么。
走下石梯,下面是一個大湖,靠著一個山崖處擠滿了人,馮憶姍定睛一看,那兒有一個掛滿紅布條的樹。
馮念念給她指了指,“瞧,就是這棵紅豆樹,聽人說活了千年呢!特別神奇,大姐去給你寫一個!”
馮憶姍嘆了口氣,拗不過馮念念,只好跟著走了過去。
馮念念替她拿了一根布條過來,她把筆交給馮憶姍,“快,把你自己的生辰寫上去。”
馮憶姍接過來,聽話地乖乖寫上去了。
馮念念心滿意足,替她掛到了樹枝最右邊處,風(fēng)輕輕吹起布條,馮憶姍看得出了神。
不知怎的,這棵樹她總覺得似曾相識,就好像彼此都認(rèn)識一般,可是這明明是她第一次到寶覺寺來。
兩人在樹下跪著拜了一會兒,馮憶姍正要起身之時,忽然看到一雙黑色的金邊靴子出現(xiàn)在眼前,她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那張很久未見的臉。
裴靖堯看上去似乎有些略微疲憊,他長了些胡髭,但眉眼仍然英俊,只不過多了些沉穩(wěn)之氣,整個人看上去豐神俊朗。
“你……”
不會吧,馮憶姍心想,怎么在這種地方都能遇到這人!
裴靖堯方才還是面無表情,在看到馮憶姍那一刻,他似乎也有些驚訝,不過很快,他朝她揚眉一笑。
“馮二小姐,”他十分紳士地跟她保持了一段距離,“你還記得我嗎?”
吟雪思平
回憶這種老梗最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