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往事并不如煙(二)
馮憶姍微怔,看著他竟說不出話來,她怎會料到在這里都會碰到這廝。
“看來是不記得了啊?!彼⑽⑿α诵?,就在她發(fā)愣的一會兒,了然地走到一邊,拿了一條紅布條,也在上面寫著什么。
接著,他將此布條竟也掛到了樹枝的右邊。
馮憶姍回過神來,起身跑到他身邊,“你,你不能掛在這兒?!?p> 裴靖堯挑了挑眉梢,“嗯?為何?”
馮憶姍看了眼自己的布條,吞吞吐吐道:“……你長得那么高,掛高點不好嗎?”
裴靖堯微瞇起眼眸,細(xì)細(xì)打量了她一番,忽然轉(zhuǎn)口道:“哪里來的歪理,我偏要掛在這兒?!?p> 說著,他就將自己的布條掛在了馮憶姍的旁邊,而且系得似乎特別緊,兩條紅布隨風(fēng)吹起,挨得很近。
這時,馮念念走過來,她皺眉問道:“二妹,這是誰啊?”
馮憶姍湊到她耳邊說了幾句,馮念念大驚失色。
裴靖堯笑瞇瞇地看著兩人,恢復(fù)了正人君子的模樣,對馮念念禮貌道:“你好,我叫裴靖堯。”
馮念念眼眸一亮,好久未見過如此俊朗的少年了,一時間心里感慨不已,面上又努力裝作矜持,可在外人看來,再明顯不過了。
馮憶姍把馮念念趕緊拉走,一邊跑一邊道:“娘不是說讓我們早點回去嗎?”
等走出人群,馮憶姍放開馮念念,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馮念念看她這般模樣,又氣又想笑,恨鐵不成鋼道:“馮憶姍,你讓我說你什么好!”
“?”馮憶姍不解。
馮念念扶著腰,喘了口氣,“依你大姐閱人無數(shù)的眼光來看,這裴家三少爺長得簡直絕了!我瞧長安城沒人能比他俊俏,而且家世也不錯,關(guān)鍵是裴老爺跟咱爹是至交。這裴靖堯看著教養(yǎng)也不錯,哪里如你所說,我看你就是不知好歹!”
馮憶姍更委屈了,無奈道:“大姐,他平時不這樣的,都是裝出來的。”
馮念念白了她一眼,敲了敲她的頭,“馮憶姍!我看就是你對人家有偏見,裴公子這種男人,以后你打著燈籠都找不著!”
“......”
完了,這下在她大姐心中,裴靖堯地位比她還高。
馮憶姍輕輕嘆了口氣,蛾眉微微皺起,她忽然想起裴靖堯掛的那紅布條最終還是跟她的掛在了一起。
-
自從在寶覺寺碰到裴靖堯以后,這人時不時老喜歡跑到她們家去拜訪,不是順路經(jīng)過,就是來看看馮老爺。
每一次,都來蹭一頓飯才走,偏偏這人最會裝模作樣,說話嘴甜,惹得馮老爺和馮夫人高興得不行。
馮憶姍覺得,是不是立馬就可以認(rèn)他做兒子了,不對,是做女婿了。
有一次,馮憶姍被他弄得心煩,遂問:“裴靖堯,你到底為什么老是到我們家來?”
裴靖堯想了想,漂亮的鳳眼往上翹,他回道:“馮家準(zhǔn)女婿,你說我為什么來?”
馮憶姍:“……”
不過雖然嘴上不喜歡他老是在自己周圍轉(zhuǎn)悠,但馮憶姍覺得這個人其實是不錯的,至少對她好像還挺好的。
馮憶姍女紅做的差,有一次裴家主母生辰,說想瞧瞧她的繡工,把馮憶姍差點愁死。
連趕了兩天兩夜,結(jié)果出來也不盡人意。
馮憶姍拿著不太滿意的作品到了裴家,以為裴家主母肯定會不高興,說不定還會對馮家有成見。
到了之后,偏偏裴靖堯說一定要幫她拿過去。
而且拿到的時候,他憋著笑,說馮憶姍的繡工跟他家廚子水平差不多,把馮憶姍羞得臉紅。
結(jié)果出人意外,回去以后,裴家主母竟然夸了她,說她繡的桃花看著十分喜慶生動,繡工驚為天人。
馮憶姍納悶,明明自己繡的是牡丹啊,難道牡丹也會被錯看成桃花?
裴靖堯看她呆在原地,不禁勾起嘴角笑了笑,悄悄把手中的荷包放回袖中。
......
馮憶姍還記得裴靖堯跟裴彥出征河西走廊回來那一次。
他一回來,第一時間竟然跑到馮家去,可惜那次馮憶姍跟幾個好友出去游玩了,等回府后,馮老爺才告訴她裴靖堯來過。
她不以為意,走到房間,看到桌上的果盤里放著她最愛吃的蜜瓜,一時間又驚又喜,忙問墜兒,這個時節(jié)怎么會有蜜瓜。
當(dāng)時墜兒笑著解釋,“小姐,這是裴小將軍給你帶回來的,聽說你愛吃,給你帶了好幾箱呢!”
馮憶姍愣住,看著汁水飽滿的蜜瓜陷入沉思。
裴靖堯不是去打仗去了嗎,竟然還惦記著給她帶蜜瓜回來。
只聽墜兒接著道:“奴婢還聽說,裴小將軍為了帶這個回來,還專程去當(dāng)?shù)剡x了又選,挑了最貴最甜的給小姐你帶回來的?!?p> 馮憶姍沉默了,沒想到裴靖堯這人還想的這么周到,而且他又怎么知道自己愛吃蜜瓜的呢?
至此以后,馮憶姍對裴靖堯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了不少。
她有次無意間偷聽到,馮老爺跟馮夫人聊天時提起,裴家自從來到長安之后,對自己政治方面的扶持可不少。
馮家遠(yuǎn)沒有裴家地位顯赫,裴靖堯又是當(dāng)時武宣帝身邊的紅人,他辦事得力,政治仕途十分順利。
馮老爺有次因為糧食的問題,得罪了懷王,惹得懷王甚至暗中想把馮老爺調(diào)離出長安,沒收馮家的家產(chǎn)。
任何人出面都勸不了懷王,甚至讓他更加記恨馮家。
就在一籌莫展之際,裴靖堯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讓武宣帝派人重新查了糧倉,才發(fā)現(xiàn)此事里面有誤會。
加上各方勸阻,懷王才咽下這口氣,對馮家沒有下手。
馮憶姍那時年紀(jì)輕,對政治知道的少,這些也都是聽她娘親說起的。
算起來,裴靖堯還是他們家的恩人。
不過他也因此得罪了懷王,導(dǎo)致日后此人趁武宣帝日薄西山之際,將他派出出征大宛。
每次想起這些,馮憶姍心里都覺得很愧疚,好像是因為馮家,而連累了他。
-
漸漸的,不知從何時起,馮憶姍似乎慢慢接受了他,有時候如果沒看到他,自己心里還有些莫名的失落。
她好像是從那次賞花卉知道自己的心意的。
初春之時,平遙公主邀請貴裔子弟來宮里賞花。
大楚王朝立都長安,每年都要從各地封地索取大量的花木,用以裝點京城。
未央宮前,桃李集花盛,開得如火如荼,還有迎春和百合招展,花朵多達(dá)七千余多,繁麗豐碩,美不勝收。
各宮貴人以及府邸千金們穿著華麗驚艷,佩戴珠翠,跟嬌艷的花比起來,似乎并不遜色,有些還略勝三分。
馮憶姍的模樣在長安城里頂多算個清雅秀麗,跟吳家、鄭家千金比起來,就顯得面目單薄了些,比不上別人濃墨重彩般的國色天香。
她倒也不在意這些,那時就顧著賞花飲茶,在宮里跟馮三妹和四妹閑逛。
花宴還未開始之時,就有樂工彈唱和雜技表演,馮憶姍路過戲臺時,遠(yuǎn)遠(yuǎn)看到一個藍(lán)衣少年,衣服上用青絲繡著月牙的圖案,腰間束著一條青色祥云寬邊錦帶。
他身如春柳,少年感十足,帶著與神俱來的高貴和傲氣,劍眉英挺,五官輪廓分明而深邃,整個人在周圍明媚的色彩映襯下,看上去有一絲邪魅,漆黑的眸子里藏著幾分清冽和涼意。
裴靖堯大步朝著這邊走過來,往戲臺這邊看去。
而那群賞花的千金小姐們一看到他來了,紛紛掩口低笑,有幾個竟走上前跟他打招呼。
“請問是裴公子嗎?”吳家小姐聲音溫軟,對他莞爾一笑。
裴靖堯微微頷首,表情淡淡的,他好像懷有心事的樣子。
吳家小姐又繼續(xù)跟他說了幾句,裴靖堯好似沒怎么聽,抬眼往戲臺那邊看去,馮憶姍不知他是不是看到自己了,于是趕緊低下頭,跟馮三妹聊著趣事。
過了好一陣,馮憶姍悄悄又看了看那邊,結(jié)果這人周圍竟然圍了好多鶯鶯燕燕,聊得還特別火熱,有說有笑的。
馮憶姍當(dāng)即就失掉了繼續(xù)賞花的心情,將手中剛采的梨花往地上一扔,悶悶不樂。
馮三妹她們拉著她從戲臺這邊走過來,路過他時,偏偏這人跟眼瞎了一樣,根本看不到她,繼續(xù)聊著天。
馮憶姍走到一半,回過頭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
好歹自己也跟他有婚約吧,他怎么能這樣,跟其他女子這般親密無間,而且還不搭理她。
自那次之后,馮憶姍好幾天都不想再見到他。
但當(dāng)他再次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時,她心底又莫名有些開心,到最后被這人的甜言蜜語哄得稀里糊涂。
……
……
到離兩人成親還有不到五個月時,裴靖堯忽然被召到遠(yuǎn)去大宛出征,得知這個消息時,馮憶姍心里不知有多失落,卻也無可奈何。
武宣帝那時也到日薄西山的時候了,齊王和懷王手執(zhí)大權(quán),自裴靖堯走了之后,就開始為虎作倀,把整個大楚的政壇攪合得亂七八糟。
槍打出頭鳥,那時很多位高權(quán)重的大臣都被重新調(diào)離官職,有些甚至被暗殺。
家道中落,仿佛可以是一夜之間的事。
長安城那時也很動亂,殺傷搶劫,幾乎到處都是。
馮憶姍記得當(dāng)時馮老爺說什么也不準(zhǔn)許她成天上街閑逛,幾乎就把她給關(guān)在了府中,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跟馮三妹她們一同上街游完了。
那晚下了場暴雨,雨珠連綴著一串落下,打在人臉上,都能感到生疼。
裴靖堯走的時候,天還沒亮,又加上下雨,整個長安城灰蒙蒙的。
他專程從馮家繞道走,等走到門口時,他還是止住了,忍不住地去想見她。
暴雨順著他的碎發(fā)、下頜骨流下,光潔白皙的臉龐,透著棱角分明的冷俊,他坐在馬背上,看著馮家的高墻,漆黑的眸子深邃無比。
“將軍,該走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庇腥舜叩?。
裴靖堯的頭發(fā)都被淋濕,他忽然從馬上跳下,一路狂奔到了馮家后院處,隔著高聳的古墻,只聽他大聲喊道:“馮憶姍!馮憶姍!”
一聲接著一聲,在渾厚的雨聲之中,好像顯得也沒那么洪亮了。
喊了好一陣子,有侍衛(wèi)又跟著過去,忙勸道:“裴將軍,時辰不早了,該走了!”
裴靖堯緊鎖眉頭,手握成拳,不知怎的,他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
“馮憶姍,你聽到?jīng)],我馬上要走了,等我回來,回來我們就成親!”
“馮憶姍,這段時間你就好好聽伯父的話,乖乖待在府里,哪兒也不準(zhǔn)去!”
“馮憶姍,今生今世,你只能是我裴靖堯一人的妻子!”
……
在睡夢之中,馮憶姍好似被什么給驚醒了,她掀開床簾,只見丫鬟墜兒在替她燒著熱水。
“小姐,你醒啦?”
馮憶姍看了眼外面灰暗的天,只聽雷電交加,她問道:“有人叫我的名字么?”
墜兒一愣,搖搖頭,“小姐是不是聽錯了,方才雨下得可大咧,興許是雨聲吧?!?p> 可是她分明……
算了,馮憶姍穿好衣服,也許是自己太想他了吧,她斂眉苦笑一聲。
就在他走之后的數(shù)日,馮憶姍偷偷給他寄信過去,不管是什么事,小到飲食起居,大到朝廷政事,全部寫在一張小小的信紙上。
而裴靖堯那邊雖然很少回她,但是每一次都會把信紙收藏好,給她報一個平安。
一分別,就到了冬日。
馮老爺身體日漸不佳,有一次從外面回來,正跟馮夫人說著話,下一刻就倒在地上,頭上磕了一個血窟窿。
次日,馮老爺病逝,馮憶姍跪在大堂哭得眼睛腫得跟核桃仁似的,整晚接著整晚,她的膝蓋骨上全是淤青。
之后,她因此也生了一場大病,從此落下病根。
在夜里,腿腳疼得不能下地,有一次墜兒沒在屋里,她下床飲水,竟生生從床上滾到地上站不起來,把馮夫人心疼得不行。
等馮憶姍大病初愈,時間也不知過了多久,到了春暖花開時節(jié),長安也越發(fā)熱了,馮憶姍換上了那次生辰裴靖堯送給她的紫色玄紗墜地裙。
之前住在開封偶爾來看望馮老爺?shù)拇蟊砀绺藡屵@次竟然說要來馮家住上一段時間。
馮夫人心里雖然不樂意,嘴上卻不好說什么,只好安排了廂房,讓兩人暫且住下。
吟雪思平
馮念念:我就是最強助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