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月如的離去,柳誠他們取消了在元宵節(jié)成親的計劃。柳誠將余懷淵的死亡經過詳細寫下來,連同余懷淵的骨灰,派人送給了宣慶帝。
雖然宣慶帝曾一度厭煩并疏遠余懷淵,但他也知道余懷淵對他赤膽忠心,而且余懷淵也是他身邊最值得依靠的人,現(xiàn)在余懷淵死了,宣慶帝心中也是悲慟難當,痛定思痛,他讓人厚葬了余懷淵。那把名叫“初霽”的瑤琴,宣慶帝本想把它和余懷淵的骨灰埋在一起,但想到那是一把難遇的名琴,為了余懷淵死后的清凈不被人打擾,宣慶帝干脆讓人把“初霽”燒成了灰,灑進了余懷淵的靈柩之中。
連蘭芝無心開業(yè),暫時關閉了瑾萱繡坊。荀覓見連蘭芝精神恍惚,擔心她出什么意外,一直寸步不離地守在她的身邊,柳誠和景笑天感念月如的恩德,為她選了一塊風水寶地,披麻戴孝為她下葬,墓碑上刻著:恩人連月如之墓,柳誠、景笑天立。
元宵節(jié)這天,在云州府衙外,排起了兩條長龍。之前柳夫人為了讓云州城的都知道柳誠成了親,特意準備了幾千斤元宵,準備讓兩對新人在元宵節(jié)這天身著喜服,請城中的百姓吃元宵,以便廣而告之。如今雖然婚事取消了,但他們決定元宵還是照計劃派發(fā)下去。衙役們在府衙外支起兩口大鍋燒水煮元宵,柳誠和景笑天、荀覓和連蘭芝兩兩一組,穿著一身淺色素衣,為排隊的人發(fā)放熱乎乎的元宵。
百姓們一見這陣勢,心中也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看見虞山和青禾忙前忙后收碗、洗碗,有的人也上前去幫忙,為了讓他們省一點事,住得近的人干脆回家去拿碗。
人群中有人隱約覺得知府大人柳誠有點像前年曇花一現(xiàn)的瑾萱繡坊柳掌柜,都姓柳,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關聯(lián)?還有人認出了荀覓身邊的人是如今瑾萱繡坊的頭牌繡娘兼掌柜連蘭芝,順帶想起了妙音撲買的事,也有人看著青禾覺得有些臉熟,怎么有點像祁王府失蹤的郡主?
……
太亂,只知道一些細枝末節(jié)的人們無法理清其中的奧秘,干脆懶得去想,甜甜糯糯的元宵不香嗎?勤政愛民的知府大人不好嗎?這兩對佳偶看著不賞心悅目嗎?想那些亂七八糟的干嘛!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待連蘭芝的狀態(tài)好了一些之后,荀覓決定帶著她出去走一走,也好散散心。他們去的第一站,便是林姜的墳地,這也是荀覓第一次祭拜自己的娘親,在林姜的墳前,荀覓向連蘭芝講述了自己的身世,并為連蘭芝戴上了母親那支簪子。
連蘭芝淚水漣漣,知道荀覓終于徹底向自己敞開了心扉,終于卸下了心中那塊堅硬的鎧甲,終于有了面對不堪過往的勇氣。欣慰之余,連蘭芝也向荀覓講述了自己的經歷,講述自己從小不喜歡父親的為人處世,講述娘親時常在夜半時分暗自垂淚,講述娘親把刺繡的手藝傳給了自己,講述自己很早就搬離了蘇府去了別院……
兩顆年輕而又傷痕累累的心在林姜的墳前緊緊靠在一起,他們在這里許下莊重的誓言:此后余生相守相伴,不負深情。
之后,他們便去了青州的白首小筑,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盛開的迎春花,滿目金黃讓人的心都一下暖了起來,祁王和秦煥正在剛發(fā)芽的木槿樹下一邊喝酒一邊下棋,旁邊還有幾只閑庭信步的雞。
祁王和秦煥沒想到荀覓會帶著連蘭芝突然來訪,欣喜之余也有幾分驚訝,猜測應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荀覓給他倆把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情細說了一遍,得知余懷淵就這樣死了,祁王也說不出心中是悲是喜,只是為月如感到惋惜。不過既然余懷淵已死,祁王認為宣慶帝短時間不會對云州采取行動,他讓荀覓轉告柳誠,可以稍稍放松心中緊繃的那根弦,但畢竟是跟皇帝翻過臉,天威難測,無論何時都要給自己留一條后路。
連蘭芝一下子就喜歡上了白首小筑,甚至有些羨慕避世而居的祁王和秦煥,雖說如今是兩個老爺們兒共赴白首,但總是有了一方自由自在的天地。
“反正秦叔那個小院他也不怎么住,干脆你跟他說說,把那小院讓給你?!边B蘭芝攛掇著荀覓。
雖然荀覓也喜歡這里的寧靜安詳,但他也知道,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柳誠還需要他,作為兄弟,他不能讓柳誠一個人獨挑云州的大梁而自己躲在這里享清閑,如今的云州離不開柳誠,而柳誠也還需要拿云州作為自保的后盾。
這個道理連蘭芝自然明白,其實喜歡歸喜歡,她也就是隨口說說。在白首小筑停留了兩天之后,荀覓和連蘭芝便拜別了祁王和秦煥,朝下一站走去。
自從認下了青禾這個干女兒,孟衿然就一直想讓青禾住到鳳棲府來,原本說好隨著柳誠和景笑天成親,青禾就一并搬過來,如今婚事延后,畢竟沒有正式成親,景笑天也不好住在鳳棲府,青禾又不愿把景笑天一個人留在祁王府,搬去鳳棲府的事就一直懸而未決,好在孟衿然通情達理,倒也沒有強求,只盼著日子順遂,兒子能早日迎娶景笑天。
不過有一個人進來一直不太開心,做事的時候無精打采,霜打的茄子一般,他就是虞山。自打從柳誠那里得知青禾成了柳莊主夫婦的義女,他就覺得自己和青禾之間隔了千山萬水,這輩子跟青禾怕是沒什么指望了。
柳誠開導虞山說青禾不是勢利之人,若她真心喜歡虞山,這個身份根本就夠不成他們之間的障礙,讓虞山好好想清楚再做打算,一聽這個,虞山更覺得底氣不足,雖然他對青禾癡心一片,但青禾對他和旁人并沒有兩樣。
兩個人正聊著,景笑天便帶著青禾來了府衙,這段時間實在是太閑,景笑天干脆就苦練廚藝,覺得差不多可以拿出手了,就每天和青禾來府衙給柳誠送飯,有一次帶的飯菜有點多,柳誠便分給了虞山一些,等景笑天和青禾走后,虞山才伸伸舌頭,小聲跟柳誠說,這飯菜的口味可比府衙那個廚師做得差遠了。柳誠笑著給了虞山一拳,告誡他以后不準再說種話。
景笑天打開食盒,把飯菜擺在柳誠面前,見虞山也在,便問他要不要吃一點,虞山連連擺手,說自己剛剛吃過了。
“今天的飯菜可是青禾做的?!本靶μ煨Φ?。
虞山立馬后悔了,可說出去的話已經收不回來,也瞬間明白為何明明那么一般的飯菜,柳誠也能如同在吃珍饈佳肴一般。
“怎么樣?哥哥,是我的手藝好還是師父的手藝好?”青禾笑嘻嘻地問道。
柳誠看看景笑天,又看看青禾,覺得這兩尊大神自己誰都得罪不起,可兩人的神情又分明在告訴自己不準和稀泥。
正在柳誠左右為難的時候,荀覓走了進來。
“你們回來了?蘭芝呢?”景笑天問道。
“她回瑾萱繡坊了,準備明天恢復營業(yè)?!?p> 一聽這話,景笑天也顧不得柳誠的答案了,拉著青禾就直奔瑾萱繡坊。
“少爺,留兩口給我吧?!庇萆蕉⒅\碗里的飯菜,眼巴巴地說。
“什么情況?”荀覓不解地問。
柳誠笑而不語,只顧著把剩下的飯菜吃完。
轉眼到了恩科的時間,包括云州在內的各州生員都已經陸續(xù)抵達了京城,宣慶帝親自主持考試,最終上榜將近五百人,這些人中一少部分被宣慶帝留在了京城,大部分人則以天子門生的名義,被他派到了地方州縣,充實當地的衙門。
至于云州,宣慶帝也象征性地派了幾個人過來,柳誠考察了一下他們,發(fā)現(xiàn)他們都不是奸猾之人,胸懷報國之志,也頗有些真才實學,便在府衙給他們分別安排了適宜的職位,并勉勵他們要忠君愛國,體恤民生。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景笑天的廚藝日益精進,已經可以和云州府衙的廚師一較高下。想到自己舞劍弄刀的手,如今拿起的卻是菜刀,昔日殺伐狠厲的青玉堂大師姐,今朝成了柳誠的專屬俏廚娘,景笑天倒也坦然。
柳誠不知道,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宣慶帝會不會放下對他的戒心,但有祁王的前車之鑒在,柳誠覺得還是不能放松警惕。不管怎樣,眼下還算太平,爹娘已經望穿秋水,就等著景笑天、青禾入鳳棲府的那天,瑾萱繡坊也步入了正軌,柳誠覺得是時候把成親的事情重新提上議事日程了,今年的中秋,他希望能夠和景笑天手拉手,一起在鳳棲府點燃祈福燈。
無奈好事多磨,柳誠他們剛剛商議好婚期,京城傳來了一個“噩耗”——宣慶帝駕崩了。這實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誰也不會想到,年紀輕輕,剛剛有了些帝王之相的宣慶帝居然駕鶴仙游了,那位庶出的二皇子時來運轉,靈前即位。
很快宣慶帝駕崩的詔告便到了云州府衙,柳誠也不知道是福是禍,自己和宣慶帝的恩怨總算告一段落,這位未曾謀面的新帝究竟是何心性?一切都不得而知。眼下最直接的影響就是國喪一百天,這婚事又辦不成了。
成不了親,景笑天就還得呆在祁王府,她覺得這宣慶帝就是故意跟他們作對,晚死一個月不行嗎?等她去了鳳棲府再死不行嗎?畢竟景鳶的亡故,宣慶帝負有很大的責任,景笑天始終對他無法釋懷。
但青禾卻有些難過,宣慶帝活著的時候她不覺得,死了她倒又覺出他的諸多好處來,她想起初入宮時宣慶帝對她的各種關照,想起宣慶帝因為她大病一場,想起宣慶帝孤身一人到云州來救她,想起再到京城時宣慶帝對她的百般逢迎,想起宣慶帝成全她放了柳誠的爹娘……不知不覺中,淚水打濕了青禾的衣衫。
看到青禾傷心的樣子,景笑天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倒是青禾覺得自己不應該這樣,她是要站在師父這邊的,怎么這會兒卻為了那個皇帝而落淚!
不過景笑天能夠理解青禾的心思,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不管宣慶帝對別人如何,對青禾他總是付出了真心。
“你給他燒點紙吧?!本靶μ煺f道。
“師父——”青禾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至少,他救過你的命?!边@么一說,景笑天的心突然軟下來,是啊,宣慶帝救過青禾的命,如果沒有宣慶帝,可能自己再也見不到青禾了,既然他都死了,自己還有什么不能原諒的呢?
新帝的登基大典將在國喪之后新年之前舉行,柳誠他們決定,干脆就定在來年的元宵節(jié)舉行婚禮,雖然推遲了一年,但人都平安康泰,就比什么都強。
于是,景笑天還是每天都去府衙給柳誠送飯,荀覓看得也好生羨慕,但是連蘭芝太忙,哪里騰得出功夫在廚房里精雕細琢?柳誠覺得景笑天每天這么跑老跑去太過辛苦,不如找點別的事情讓她做做,剛好有一天看見一群散學的孩童在大街上嬉鬧,靈機一動決定讓景笑天開個武館,免費教授他們一些拳腳功夫,既能防身御敵,又可強身健體。
說干就干,有鳳棲府出錢出力,“天誠武館”很快就開辦起來,景笑天也算是重操舊業(yè),在這里當起了總教習,青禾現(xiàn)學現(xiàn)賣,成了半個教員。比起景笑天的嚴格認真,孩子們似乎更喜歡好說話的青禾,結果青禾倒成了孩子王。柳誠和荀覓有空的時候,也會過去指點一二,漸漸地“天誠武館”便在云州有了些名氣。
好事成雙,連蘭芝的瑾萱繡坊蒸蒸日上,開設繡坊分號已經水到渠成,地址就選在“天誠武館”的對面,本來起初連蘭芝還是準備沿用“瑾萱繡坊”的名號,也好借瑾萱繡坊的名氣打開局面,但一看“天誠武館”的招牌就不樂意了,決定新店的名字就叫“蘭覓繡坊”,繡坊的事連蘭芝說了算,荀覓都依著她。新店什么都好,唯一的遺憾就是掌柜不是月如?!疤m覓繡坊”開張的前一天,連蘭芝特意去了月如的墳前,給她燒了紙,上了香。
慕名到“天誠武館”學藝的孩子越來越多,景笑天決定再聘請幾個教員,招貼貼出去沒多久,就有人揭下來一張,拿著它來到了“天誠武館”。
“總教習,在下前來應聘教員一職,不知能否給我一個機會?”
景笑天覺得這人的聲音有點耳熟,轉過身一看,眼珠差點都掉了出來,來人竟是,竟是——宣慶帝,原來他并沒有真的死去。
青禾聽說有人來應聘,趕快跑了過來,然后,也和景笑天一樣,傻傻地站在了那里,但對方那句飽含神情的話語,還是一字不漏地進到了青禾的心里——“青禾,我總算又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