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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徐誘之

第13章 抗婚

徐徐誘之 奉小滿 7343 2020-12-02 18:22:29

    寧諍毫不意外地接到了奉九的電話,奉九在電話里客氣而冷淡,說希望他能找個理由來府里一趟,有事相商,寧錚溫和地答應(yīng)了。撂了電話,想了想就笑了,只不過,支長勝在一旁看著,覺得這個笑容沒什么溫度。

  很快,寧錚回電,說明天就可以去,奉九于是與他約好見個面。

  寧錚在唐老爺那里打完馬虎眼,溫言謝絕了唐大管家要親自帶他去的提議,自己一個人沿著武陵園里內(nèi)湖九曲十八彎的木圍欄走了過去,遙遙就看到了坐在心棲亭里的奉九,身子板正,兩眼望著湖面,眼神凝滯。

  她照樣梳著油松大辮兒,不知是不是情緒不高的緣故,一向充滿精氣神兒的辮子看起來都有點沒精打采,蔫了吧唧的。

  寧諍悠悠哉哉地拾級而上,奉九聽到腳步聲,一下子就站了起來,轉(zhuǎn)過身面對著他。

  奉九今天穿了一件品藍(lán)色的萬字羅斜襟大褂,下面一條白色闊腿褲。亭子下面圍著大半圈兒盛開的粉蘭淺紫的秋府海棠,她裊娜的身姿比旁邊的花兒還要美。

  奉九長了一張比實際年齡更顯小的臉,唇線清晰圓潤,唇瓣緋紅,透著天然的健康,嘴角稍稍下垂,自帶種小女孩般的倔強(qiáng)和稚氣,讓人覺得就算她以后歲數(shù)見漲,也還是可以用嬌嫩的嗓音端著張少女臉,不會有太大的違和感;甚至于覺得她做點幼稚的事情都是理所當(dāng)然的。

  寧錚忽然意識到自己怎么都遙想到奉九至少五十歲時的樣子了,真有些好笑。

  再加上上身短而腿長,坐著時總以為她不高,可等她站起身,才發(fā)現(xiàn)她是個相當(dāng)高挑的女子。

  “寧兄你來了?”

  她的稱呼又變了,以前是“寧先生”,然后是“三少”,現(xiàn)在?

  “你找我有事?”寧諍微笑著注視她。兩個人很有默契地都沒提之前寧錚報了自己的字當(dāng)名的事情。

  “嗯……寧兄,謝謝你前幾天通知我們兩家又定親的事情。”

  來了。寧錚的笑容更大了些。

  “怎么,有什么想說的?”

  “寧兄,我想,那天雖沒來得及,但只怕你跟我一樣,也不想結(jié)親對吧?”

  寧諍的笑容加深,看起來好像非常愉悅,奉九的心在往下沉。

  “并沒有?!彼p輕淺淺地說。

  奉九實在是意外,“寧兄,我以為,留洋回來的人,都不喜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想著要自由戀愛。”

  “那也要看要結(jié)親的對象是誰?!睂幷娨训搅穗x奉九不到三尺的地方,隨意揀個地方坐了下來,專注地凝視著她,這張清水芙蓉面,他現(xiàn)在百分百確定,自己可以看上很久也不會膩。

  ……此路不通,換一條。

  “……寧兄,我覺著,我跟你,并不合適?!狈罹牌D難地說,一邊向他走來,她覺得寧諍剛才的話并不認(rèn)真,而只是把自己當(dāng)成個小孩子般逗弄。

  寧諍抬了頭,看著急急走到他跟前的奉九:她的眼睛可真大,現(xiàn)在整顆推拒他的心更是都盛在里面了,明晃晃的,無法錯認(rèn)。

  寧諍是從寧軍軍部開完會后直接過來的,一直習(xí)慣性地戴著的服帖的白手套還沒摘下,他低了頭,開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往下褪,慢條斯理,一邊輕聲說:“愿聞其詳。”

  奉九緊張地舔了舔唇,她從十二歲一上新式學(xué)堂就開始拒絕追求者,經(jīng)驗不可謂不豐富,但面前這個,可不是那些跟她年紀(jì)差不多的男學(xué)生,或年紀(jì)稍大,但仍一派書生氣的男大學(xué)生,這個人,只要他想,就能給人十足的壓迫感。

  她斟酌著開口:“你大了我五歲——我剛上中學(xué)時,你就已大學(xué)畢業(yè)了?!狈罹虐淹凭馨磺恼f辭再次拿出來,上次看好象挺成功的。

  “哦?那又怎么了?”寧諍摘下了手套,順手往褲兜里一塞,身子向后一靠,慵懶地靠到了亭柱上。

  奉九皺眉,有點不喜歡他這副了然于心的樣子,顯得自己落了下風(fēng)。

  “我一直想找一個跟我年齡差不多大的,差了五歲,我們在意的事情都不一樣了……再說,我一向也是把你當(dāng)哥哥看的,你……”

  “別哥哥妹妹的,你明知道我沒把你當(dāng)成妹妹過,”寧諍忽然打斷了奉九的話,清冷的話語響起,“前兩次我們不是處得挺好的?再說了,你都有一個嫡親哥哥,三個堂哥,六個表哥了,還嫌不夠?還要拉我來充數(shù)?”

  這都知道?奉九心里忽然刮過一陣涼風(fēng),但這不是重點:今天的寧諍情緒有點不對,雖說以往也沒見過幾次面,但剛才的表現(xiàn),明顯失了以往的清和從容,尤其現(xiàn)在,眼睛里冷得像淬出了冰凌,只一味的咄咄逼人。

  “我也不缺妹妹,跟我一奶同胞的就有一個,更別提父親其他的閨女,還有一堆堂妹表妹,所以,你還是免了?!?p>  此路又不通,再換一條。奉九只能轉(zhuǎn)場再戰(zhàn):“那……你曾和我姐訂婚那么多年,現(xiàn)在,我姐逃……啊不走了,你又和妹妹訂婚,傳出去,多難聽的?!?p>  寧錚一直定定地看著她,聽她這話,忽地一笑……奉九的心里都開始飄上雪花了。

  “我覺得,跟你姐訂過婚這事兒,我不提,你卻來提,實為不智?!?p>  的確不智,奉九默然低頭,畢竟理虧的是自家大姐,可這不是,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么?

  “我知道前一陣子的‘國貨維持會”義賣你也去了,為了賑濟(jì)四川地震災(zāi)民,見人就稱呼‘密斯脫’,賣的物品數(shù)你最多?!?p>  奉九聽了不禁抬頭直視著寧錚,一是暗自心驚寧諍對她動態(tài)的了如指掌,二是不解他提這事跟他們要退親有什么關(guān)系?

  “我跟你一般大時,也曾組織過很多次類似這樣的活動,不過是為了賑濟(jì)河北、安徽等地的水災(zāi)災(zāi)民?!狈罹挪徽Z,“我的確虛長了你幾歲,但是,在很多事情上,我們的想法,并沒什么不同;就算現(xiàn)在我不再親自去做這樣的義賣了,可我整飭軍隊、招民墾荒、發(fā)展實業(yè)、興辦學(xué)堂,也都是為了讓東北人過上安穩(wěn)和樂的日子,東北人也是中國人,跟四川人河北人安徽人一樣?!?p>  奉九心想這都哪跟哪啊,這些都是國家大義,跟生活中的小事是不一樣的。

  她有點后悔為了逞一時之勇,赤手空拳就直面寧諍,沒想到他這么頑固,再怎么著也應(yīng)該收集點對他不利的資料后再跟他當(dāng)面鑼對面鼓地掰扯才是。

  “奉九”,寧諍看著她一臉不以為然的樣兒,忽地浮起一個笑,站起身向前一步,雙手扶住了她的肩。

  干,干嘛?奉九驚駭下來不及反應(yīng),只是下意識地轉(zhuǎn)頭看了看他修長有力的手,自己的肩頭在他的手里顯得瘦小可憐。

  她心下一緊,慌張地看了看左右——為了跟寧諍不受打擾地好好一談,她讓秋聲把在外面,現(xiàn)在四周靜悄悄的,除了他倆別無旁人。

  “你怎么就有膽子來跟我談退婚的事?”他低聲說,眼里有一絲暗沉,抬手撫了一下她的下唇,拿起手來看看,果然如他一直猜想的一樣,她這緋紅的唇,是沒用任何人工的口脂來污染的,觸感細(xì)膩,如同最精細(xì)的絲綢,讓人眷戀……

  寧諍的臉忽地在面前放大,奉九眼睛一下子跟著瞪大:他親下來了。

  待到奉九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時,寧諍已含住她的雙唇輾轉(zhuǎn)親吻了起來,同時雙臂也將她緊緊地箍進(jìn)了懷里。

  奉九只覺得腦子里“轟”的一聲,好象瞬間全身的血液都沖向了腦子。

  她開始劇烈地掙扎。

  寧諍只是將她箍得更緊,掌下纖細(xì)的腰部曲線讓他一個忍不住地掐了一下,奉九張嘴呼痛,寧諍借機(jī)登堂入室,兇狠纏吻。

  奉九只覺得舌頭都要被連根拔起保不住了,她“唔唔”地痛哼了幾聲,不安分的腳也抬起來狠跺登徒子的腳。

  寧諍由著她踩,只是更食髓知味地洗劫她的溫暖。

  這樣的親吻,對于任何一個從未與人接吻過的十六歲女子來說都是過分的。

  寧諍很快感覺到了臉上的濕意。

  他停止了親吻,但兩個人的心卻仍跳得極快,“撲通撲通”地交織在一起,讓人分不清誰是誰。

  “哭什么呢?你總得適應(yīng)?!睂幷娍粗罹疟凰蔽堑悯r紅欲滴的唇,又低頭親了親,再輾轉(zhuǎn)到她濕潤的眼皮上。

  奉九沒有大哭大鬧,那樣毫無意義,事已至此,還是要爭取一下,這個一到危急時刻總是理智得過分的姑娘艱難開口,“寧諍,我,我不可能適應(yīng)你的,一想到當(dāng)你的太太要過的那種日子……”,無休止的擔(dān)驚受怕,無休止的宴會交際,步步為營的勾心斗角,繁瑣無趣的人情往來,“我不想過那樣的生活,求你放棄這門親事吧,我,我還要出國讀書的,再說了,天下女子何其多……”

  看起來寧諍是在很認(rèn)真地聽著,只不過聽到這,他忽然捧住奉九的臉,“你也知道以后我會過這樣的日子?我是在這個位置上下不來了,總要給自己尋點補(bǔ)償……”他的聲音低了下來,輕到幾不可聞,他不再說話,只是又啄了啄了奉九的唇,又向上親了親他一向最喜歡的眼睛,濕漉漉的,閃著頑皮的光,總有一種快活在;即使現(xiàn)在因為眼淚,眼睛里霧蒙蒙的,就好像四里湖的湖面起了霧,又像是萬泉公園里的梅花小鹿一般純真無辜。

  “我就是那……?”奉九匪夷所思,“你才見了我?guī)酌婢汀瓙凵衔伊??”奉九說到“愛”這個字的時候有點羞澀。

  奉九從不信一見鐘情,什么鬼的愛情,建立在外貌上的所謂情,不過就是發(fā)情,她是這么想的,眼里也忍不住帶出了輕蔑。

  寧諍低低笑了出來:“我不愛你,可我喜歡你在我身邊,這就行了,我不挑。”

  “……你是不挑,可我挑,”奉九覺得這事不能再這么拖下去,還不如一次說個透徹:“你的處境我很同情,但歸根結(jié)底與我無關(guān)。再說你也剛說了不是愛上我,不過是喜歡罷了;我這樣平凡的女子,全中國也多得是,你還是留洋的,除了中國人,還可以找西洋東洋南洋女子不是?我看留洋的不少人都找了洋太太,干嘛非拖我下水?咱們都知道‘強(qiáng)扭的瓜不甜’,要不你再找找?別人不說,我就知道好幾個傾心于你的,你看……”

  奉九的腦瓜飛快地盤算起來,家里的姐姐妹妹,自己的同澤女同學(xué),對寧諍念念不忘的至少有兩只手都數(shù)不過來的數(shù)目,都是溫嫻秀妍的女學(xué)生;可以想見,如果聽說了寧錚訂婚的消息,女學(xué)生們該怎樣的一臉心碎。

  寧諍忽然放開了她,目無表情地轉(zhuǎn)身下了臺階,“你繼續(xù)學(xué)業(yè)的事情,可以商量。如果你覺得這是拖你下水,那就是吧。我就是拖你了,至于你愿不愿意,也與我無關(guān)?!?p>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寧諍突兀地離去,把奉九晾在了心棲亭里。

  奉九又是絕望又是氣急敗壞地看著寧諍挺拔的身影離去,只是回想著剛才他們的對話,看看有沒有什么可以利用的破綻,連寧諍強(qiáng)行親她導(dǎo)致自己丟了初吻的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了。

  奉九蔫蔫地留在亭子里,秋聲一直在外面打轉(zhuǎn)轉(zhuǎn),替奉九站崗放哨,等看到寧諍目不斜視地從容離去,這才恭敬地給寧錚請了個安,再飛快地跑了進(jìn)來。

  一看姑娘的臉色,她立刻識相地湊上來,“沒談攏?”

  奉九煩躁地耙了一下頭發(fā),“這個人,軟硬不吃?!?p>  秋聲啞然,其實在她看來,寧諍還挺不錯的,不過小姐不喜歡,那就不行。

  “那怎么辦?”

  “我得好好籌劃籌劃?!鼻锫暱粗罹琶黠@紅潤許多的嘴唇和通紅的臉龐,心里忽然掠過一陣不安。

  過了一會兒,奉九出了角門,轉(zhuǎn)身到了一墻之隔的三叔的府邸。

  三叔一家過得還算滋潤,當(dāng)然免不了二哥的提攜,所以每每奉九過去找虎頭,上上下下對六小姐這個客氣勁兒就別提了。

  她一路上問著安,打著招呼,熟門熟路地到了三嬸的院子里。

  把特意給三嬸帶的一袋橘子地遞過去后,她很自然地問起虎頭。

  三嬸笑了:“在自己房里呢,快去吧?!?p>  雖然兩人今年都十六歲了,古人云“七歲不同席”,男孩女孩大了,按理說應(yīng)該避諱,但因為兩人一起長大,所以大家對他們沒有男女大防的概念。

  奉九輕輕敲了敲門,進(jìn)了虎頭的房間。

  這個房間比起自家哥哥的小了不少,家具擺設(shè)也都很陳舊,甚至比不上年紀(jì)雖小但已開始自己睡的不苦的房間。

  只有素白的墻上的字畫是新的,有他自己寫的字,畫的畫,還有奉九的,都是用黃楊木粗粗裝裱再刷清漆,也都是虎頭自己做的。

  屋子里的擺設(shè)再就是奉九從小到大送的禮物,她知道虎頭喜歡木工,所以送了他很多精巧的工具,還有積木之類的東西。

  虎頭正在做木工活,修長靈巧的手指間躺著一根長方形木頭,簡樸的書桌上放著一把雕刻刀,奉九湊過去一看,不禁低叫了出來:“哎呀你這手藝,又見長了?!?p>  虎頭用一塊普普通通的廢木頭雕了一輛自行車,再仔細(xì)看,不就是奉九大哥那輛英國名牌“漢堡”牌自行車么,難為他看了幾遍就能記在心里,連細(xì)節(jié)比如車頭探照燈和后架尾燈及車把上的小按鈴,都做得惟妙惟肖,車梁上刻有“HUMBER SPORTS”的英文標(biāo)記;前叉上“漢堡”的英國皇室徽記商標(biāo)中間甚至還有“喬治六世指定產(chǎn)品”的英文字樣……

  虎頭把木雕遞過去,奉九接過,愛不釋手地摩挲著,虎頭看了一笑:“喜歡?等我打磨完上了色就送你?!?p>  奉九訕訕地放下,“我可不好意思再從你這拿東西了,你做的好東西,都到我那兒去了?!?p>  “那有什么?隨便拿,我的就是你的?!被㈩^的長相與威風(fēng)凜凜的小名完全不同,但話間偶爾冒出來的豪氣,倒是能看出跟誰是好友。

  奉九沒接話,這可不像她,虎頭立刻發(fā)現(xiàn)了異常:“怎么了,看著不大高興?”

  奉九微微低頭,虎頭又仔細(xì)看了看她的面色:“是不是上火了?嘴巴顏色這么紅?”

  他剛站起身想更仔細(xì)地瞧瞧,被奉九慌亂地捂著嘴巴一個閃身輕輕避過了,她背過身子,好象在端詳著墻上春節(jié)時自己寫的對聯(lián),虎頭沒動,只是有點擔(dān)心地盯著她的背影,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說:“虎頭,你看你這么有天賦,還是接著上大學(xué)吧?!?p>  虎頭本來盯著她半天無話,已拿過一張砂紙,正輕輕打磨著這輛小自行車,聽了這話,一抬頭,深深地凝視她。

  這目光里,有微微的憤懣,奉九從小與他一起長大,怎能不知?但今天,她務(wù)必要把話說出來:“虎頭,你放心,上大學(xué)的費用,我有,算我借你的……啊!”

  奉九忽然驚呼一聲,虎頭猛地沖過來把她按到旁邊一張破舊的圈椅里,一雙墨色的眸子泛起了絲絲紅痕,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如蝶翼般卷翹的睫毛怒張,襯著他那雙原本盛了天下麗色的眼睛有些陰森可怖。

  他一只胳膊圈著她的腰身,另一只胳膊頂在她纖細(xì)的脖頸下,一條長腿則半跪在她坐的椅墊上。

  “你要借錢給我念大學(xué)?”虎頭輕輕地問。奉九被嚇住了,但還是艱難地點了點頭。

  “唐奉九,你說話怎么就不長點腦子?”寥寥幾個字,卻透露出片片輕寒。說完,他放下腿,松開奉九,轉(zhuǎn)身走到書桌前,又拿起砂紙想繼續(xù)干活兒。

  “韋元化,到底誰不長腦子?”奉九瞬間恢復(fù)了自由,勃然大怒,“我會不知道你有多想繼續(xù)念書?我可是‘奉天財神’的女兒,我會缺錢?再說了,我的錢都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雖然我還沒有成年,但如果想動用一千塊大洋的款子,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同意,更輪不到我父親作主!全國任何一個金城銀行都可以兌現(xiàn)!這件事,如果你同意,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我不懂你到底別扭個什么勁兒!”

  一番話不打錛兒地說完,奉九杵著腰直喘粗氣。

  虎頭早已恢復(fù)了平靜,回頭波瀾不驚地看了一眼:“我不想上大學(xué),我就想學(xué)做生意,賺錢,自立。”

  奉九一看他鹽醬不進(jìn)的樣兒,想想近兩年來一探討他的升學(xué)問題就得打一架,也是灰心,于是木木地說:“虎頭,我,我以后想管你,也難了,我訂婚了……”

  忽聽得輕微的“咔擦”聲,奉九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也沒太注意,她站了起來,有氣無力地說:“其實,你真的不要有任何顧慮……如果改主意了,隨時通知我,我的大門,永遠(yuǎn)向你敞開啊虎頭。”

  韋元化垂著頭,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三叔三嬸的嘴巴真嚴(yán)啊……

  奉九覺得沒趣兒,只能邁步往外走,忽然,身后傳來腳步聲,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奉九轉(zhuǎn)頭垂眼看了下,立時變色:“天吶,你個笨蛋!”

  那只抓在她胳膊上的手,原本是白皙修長,現(xiàn)在卻沾染了一片血紅,瞬間染濕了她的衣袖。

  奉九抓住他的手,細(xì)細(xì)一看,止不住一陣發(fā)暈,他的虎口被刺得鮮血淋漓,一些不知哪里來的毛刺也深深扎入肉里,奉九趕緊拽著他出門拐了個彎兒,進(jìn)了他的臥室,擺著洗臉盆架的地上放著一把白銅大茶壺,她拎起茶壺,用流動的水沖洗傷口,又翻出口袋里的手帕死死地橫著捆住了他受傷的地方。

  “虎頭……”奉九低低喚他,聲音里充滿了無奈和安撫。

  虎頭漂亮的眼睛一下子閉上,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跟誰?”

  還記著這茬兒呢?奉九其實覺得這事兒跟虎頭應(yīng)該上大學(xué)的重要性完全不能相提并論:“寧錚?!?p>  “誰?”虎頭以為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那不是……”

  “嗯,我前準(zhǔn)姐夫?!?p>  “這太荒唐了!”虎頭氣著了,嘴角緊咬著,額角暴著青筋,太陽穴一跳一跳的。

  “是啊,但我覺得,他……可能也是有什么苦衷,比如,不結(jié)婚就不能接管寧家勢力之類的,我打算跟他再溝通看看,說不定能跟大姐似的,又把婚給退了。”

  虎頭沉著臉,沒說話,那眼光里透著全然的不信。

  奉九脾氣也上來了:“你什么意思?你以為我稀罕作寧夫人?”

  虎頭看著眼前清麗絕倫的少女,想著她一向憨直至真的性子,看淡錢財,謙和暖人,的確不是戀勢的那種女子。他的臉色好看了一些,忽又想起了什么:“你這位前準(zhǔn)姐夫很英俊?!?p>  “……英俊的男子多了去了,又不止他一個,而且他的身份,哪個會想把自己陷進(jìn)去?再說了,憑什么我大姐不要的,就讓我接著???我是收破爛的么?”

  虎頭實在撐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權(quán)勢震天的寧少帥,到了唐奉琳唐奉九這,居然成了她們姊妹嫌棄來嫌棄去的“破爛兒”了。

  他心里輕快了些,洗凈了血跡,他們又回到了書房,虎頭看著已然報廢的費了好幾天功夫的模型,還是有點惋惜。

  忽聽得奉九柔柔的聲音響起:“既然話都說到這兒了,虎頭,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們說過的話?”

  “什么話?”他納悶。

  “長大了我倆結(jié)婚啊?!狈罹挪粷M地瞪了他一眼。

  虎頭聽了這話,立刻像個鋸嘴葫蘆一般,呆呆地望著她,心里卻是五味雜陳。

  干嘛?!奉九不滿他這神色,像是嫌棄自己似的,不禁又飛了幾把眼刀扎他。

  “算了算了,不為難你了,我可不想這么早就結(jié)婚,我還要去美國念大學(xué)呢?!狈罹趴纯磿r間差不多了,就小心翼翼地解開手帕——傷口已不流血了,但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跡,又在筆筒里找到了一把小鑷子,點著火柴消了毒,把虎口上扎的小細(xì)木刺兒都挑了出來,一邊挑一邊“噫噫”地嘆氣,等都挑完了,看著這又血滋呼啦的傷口,這才兩手一攤:“哎喲看著就疼,我屁股都發(fā)麻了?!?p>  虎頭:“…………”

  “等會兒我派秋聲給你送岫巖紅藥,這段日子,你可不能再沾水了啊?!?p>  虎頭點頭答應(yīng)。

  奉九眼睛隨意一掃,這才發(fā)現(xiàn)那輛漂亮的漢堡自行車木雕已被折成了兩段兒,斷口處染著暗褐色的血跡,很顯然,虎頭剛剛把它折斷了,這才把自己的手都扎傷了。

  她暗暗回想著剛才聽到那“咔擦”聲時,兩人到底在談什么,想起來了,是“訂婚”……

  看來虎頭也舍不得自己這個發(fā)小兒訂婚啊,奉九莫名地覺得有些暖,又有點慌……

  “奉九,上次你拒絕那個姓包的,不是用我當(dāng)擋箭牌的么,這次,也這么說,可好?”

  奉九心下一窒,勉強(qiáng)笑道,“我大姐的事兒你不也知道了么,要是家里再出個私定終身的女兒,我爹真能厥過去?!?p>  虎頭,我怎敢冒險把你拿來做跟寧家對抗的借口呢?這次是殺人不眨眼的軍閥啊。

  她站起來,回回神,又囑咐了虎頭一遍注意事項,一邊暗罵自己真是羅里吧嗦,可還是忍不住又加了句:“你這雙手,將來可是要畫圖紙、蓋房子、修橋梁的,最是本事,可不能再有什么閃失,知道么?”

  虎頭沒說話,只一味望著她,奉九看著心煩,嘆口氣,擺擺手,走了。

  留下虎頭望著桌上已報廢了的木雕,心里酸澀難當(dāng),他多想自己能父母雙全,家境富裕,有人替自己著想,讓他在金玉滿堂的唐府,能直得起腰,能平視著,他最喜歡的奉九,那雙靈動清澈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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