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陳已經(jīng)無法,他只能連續(xù)兩次用漫天花雨的打法打出暗器。兩次的節(jié)奏和線路都有所變化,他也全力施為。以圖能攻破張子墨的防守。
張子墨也再次用出“信步雨落長亭”,兩次的暗器線路不同,他這招也并無定式。劍光縱橫間,打得滿場暗器亂飛,已有幾名豹韜軍的士兵被暗器擊中,正道弟子有幾個躲閃不及也中招了。另外三組比斗,也被波及。
擋下全部飛針后,張子墨也累得不輕,長劍拄在地上。汗水沾濕了頭發(fā),當然周陳也沒好到哪去,他的雙手抖個不停,不能自控。
周陳更加絕望,他取出囊中最后三根飛針。全神貫注發(fā)出。張子墨認得,這又是周陳第一次出手的起手式。
周陳以此絕技殺了不少武林高手,就像人瀕死前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信賴的還是成功次數(shù)最多的絕招。快慢不同,虛實相合。軌跡如三條蛇頭,吐著信子,朝張子墨而去。
張子墨驀然瞪大眼睛,一劍橫去。三根針被掃到一旁。
周陳大驚失色。這三根針明明快慢不同,面前的小子竟然在肉眼幾不可見的情況下以內(nèi)力震顫寶劍。使三劍化為一劍,一劍之下,破了他生平的得意絕技。比起第一次破這絕技,更加簡潔,更加寫意。
張子墨緊接著就是一收一刺,周陳大驚之下以三根手指捏住那劍尖。他一身功夫都在指頭上,暗器手法全憑指力。
他必要捏住這長劍,因為他知道,他雖帶有麂皮手套,只要控制不住張子墨,長劍只要一絞……后果不堪設(shè)想。
他被步步逼得后退,頭上已經(jīng)見汗。
就在這時,張子墨腦后生風。他不禁心中一亂,此時怎有人放暗器?且距離如此之近?他知道魔教眾人卑鄙無恥,已經(jīng)留意了魔教那方陣營。和他們是有一段距離的。
他拼命想收回長劍去抵擋??纱藭r,周陳的手宛如鐵箍,他不再愛惜那雙手,好像也不怕自己的手被廢掉。張子墨一抽之下竟然抽不出來。
張子墨只道無幸,自己也要隨著師兄、掌門和云菱一起走了。他索性發(fā)狠,不再管腦后暗器,長劍一絞。
周陳的右手被絞爛。
而他身后沒有如他所想,頭中三枚暗器。而是有一聲姑娘的悶哼……與此同時,空中有“嗡嗡”之聲,而后朱沁的人頭被血滴子取走。李原大叫一聲,“朱兄!”
張子墨扭頭去看。晚晴撲在了他的懷里。
晚晴的背后中了三枚鷹羽……張子墨目中如噴火,瞪向段凖。
段凖本要殺張子墨建功,見傷的是豐王的女兒,一時驚惶交集。
花忘這邊撫掌大笑,“段凖,你十年潛伏,本要一舉成功,外閣長老之位應(yīng)有你一份。沒想到啊,你竟然傷了豐王的女兒。看來定王爺和萬教主也保不了你啦。”
那段凖竟然是魔教潛伏在萬馬堂的暗子。與那杜耀交鋒是假,讓張子墨、李原、朱沁降低防范是真。他在于杜耀過手時,亮了魔教信物。杜耀心領(lǐng)神會,二人找準時機同時出手,一人殺張子墨、一人殺朱沁。
豐王怒罵,“你個殺才!我定要剁了你!女兒女兒,你沒事吧!”但豐王卻不敢往這戰(zhàn)圈里走半步,因為他怕被正道人士偷襲作為人質(zhì)。
張子墨看著晚晴,晚晴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她的眼里此時只有怔怔看著自己的張子墨。她強行振作,“女……女兒沒事?!?p> 子墨有些驚喜,“晚晴,你當真沒事么?”
“傻子,你怎么一直這么傻?!彼宄约旱那闆r,她想臨走的時候再看一看自己的情郎。她不想有別人打擾。
張子墨這時領(lǐng)會了她的意思。他悲從中來。他怎樣都好,師兄死了,云菱死了。爛命一條,拼掉一個是一個???,晚晴不行,她不行??!她是天潢貴胄,她有著寶玉明珠一樣的人生,怎么可以斷送在這里。
“為什么?”他又像在問晚晴,又像在問這老天怎么這樣不公。
“云菱姐姐走的時候,你肖師兄還騙了一下她。你連騙都不騙我一下嘛?”她的笑靨依然嬌俏??上樕弦褵o血色。
張子墨如何不明白為什么?他忽然覺得自己問這個問題很卑鄙。
“我……”
“你呀,你如果騙我,那也就不值得我去喜歡了?!?p> “云菱姐姐如何不懂呢?”晚晴又咳出了兩口血。張子墨又緊張了一分。
“女孩本就比男孩聰明得多。真正不懂的,是你們自己呀?!?p> “晚晴……”
“好好活著……可惜,可惜我不能在你身邊了……”
張子墨這時感受到了心痛,體會到什么是錐心刺骨一樣的痛。“不要……”張子墨喃喃自語,眼淚已經(jīng)模糊了他的雙眼。
“父王!父王!”楊晚晴攥著自己的衣服,這樣能減輕一點疼痛。她掙扎著叫著自己的父王。張子墨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豐王看見張子墨的樣子,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對。略一猶豫,還是一跺腳進入戰(zhàn)圈。
豐王一把推開張子墨,接過了自己女兒。視若珍寶的女兒,此時奄奄一息。
“女兒!女兒!傳太醫(yī),快給我傳太醫(yī)!”豐王明白了晚晴的狀況,他又悲又悔。他此時已完全沒有內(nèi)斂,那個精明的商人,那個朝堂上的豐王都沒了?,F(xiàn)在是一名凄惶的老父親。
“父王,女兒不孝?!?p> “你沒有不孝,我家囡囡乖得很!”晚晴從小就乖,又在他的庇護下長大。一輩子沒有見過自己女兒受這么大的傷。這時他根本接受不了。
晚晴笑了笑,“父王,女兒陪不了您和母妃了。對不起……”
“瞎胡說,這點小傷,這點小傷……沒什么的!”
“父王,女兒承您養(yǎng)育,衣食無憂,是女兒之幸運。但我臨走還是想貪心一下,向您求件東西,您會允了么?”
晚晴自小就懂事,從來沒有向他富甲天下的父王開過口。她的女兒懂得在京城里要低調(diào)和克制,他有時候還覺得心疼,哪怕女兒刁蠻一點,他也兜得住。
他如何不知道晚晴要什么?
如果是他下令去放,那朝廷圍攻正道的消息就傳出去了。干系不可謂不大。
但他這時候看著晚晴蒼白的臉,忽然覺得自己一瞬間就老了。他原來別無所求。
他笑了,是一個父親的慈愛?!叭绾尾辉??本王富甲天下,孤的女兒要什么孤就給什么!”
“那女兒就心安了。謝謝父王?!?p> 晚晴闔上了雙眼。纖長卷翹的睫毛沒一會兒就落滿了白雪。
她連走都走得這樣有禮貌……
豐王抱著她的尸身已經(jīng)有一會兒了。卻沒人敢上前打擾。
見眾人都不動,花忘已經(jīng)忍不住了。
“景女俠,今天咱倆這架還打不成了?”花忘不知道豐王對這張子墨是什么態(tài)度,但又得完成任務(wù)。故而跳過張子墨,再次向景簌挑戰(zhàn)。
景簌擦拭了眼淚,正要答話。
就聽到低沉沙啞的聲音,“本王有令,豹韜軍撤軍。眾家掌門可以走了?!?p> “什么?王爺,我沒聽錯吧?”花忘置疑。
豐王猛地扭過頭來,目中殺氣盈然?!肮抡f,散了?!?p> 花忘被嚇到,但還是小聲道:“定王有令……”
“他還沒當皇帝,就算他當了,孤家里的事,想怎樣就怎樣?!?p> 花忘噤聲。
豐王一一掃過正道諸人,他剛死了女兒,多年帶著的和善面具摘掉,生殺大權(quán)在握,一時威壓攝人。
“眾位掌門聽著,今天不過是火羽教和正道比武。各有勝負,朝廷不插手。孤不希望你們走出去有第二種聲音。
能否報仇,除魔衛(wèi)道,那是你們的事?!?p> 正道已經(jīng)不剩什么人了,掌門更是被屠戮一空。他們?nèi)粝雸蟪穑瑢ι媳鴱婑R壯,魔王復(fù)生的魔教無半分勝算。此后,江湖暗無天日。
朝廷看樣子也不會再站在正道一方。朝廷同樣傷了武林正道的心。武林從此和朝廷離心離德。
煙雨劍門剩下的三位掌門心想,朝廷有了魔教,照樣可以抵抗北燕和西梁。武人不過是他們的棋子。立國時用,有新人時換。
他們心中也都是悲涼。
剩下的武林人士都陸續(xù)離開這座為招賢納士而建立的黃金臺。景簌本想安慰一下張子墨,但她還是沒開口,也離開了這里。
張子墨已不知在雪地里站了多久。一向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豐王爺也一直就這么在雪地里坐著,抱著晚晴。
他們身上都已經(jīng)積上了雪。
等眾人都散去。
“小子?!?p> 聽到豐王喚他,張子墨腳下一動,雪地發(fā)出“咯吱”的聲音。
“孤本來想把你殺掉。這樣她也就能得到想要的東西了。后來想想還是想饒了你。你害了她,她去陰間你就別煩她了吧?!彼穆曇舫錆M仇恨,但又形成對比的是很虛弱。
“是,我不配?!睆堊幽吐暤?。
豐王擺了擺手,“小子你滾吧,我不想再看到你?!?p> 張子墨深深看了晚晴一眼。他收拾了名辰、師兄和他云菱的尸身。駕著一架馬車,離開了這里。離開了京城。
他沒有再回頭,他不敢回頭。
出了城,他將他師兄和云菱葬在了一起。
碑文上寫著,稷下劍宮首席弟子肖樅與妻子云菱之墓。
大雪將這座城市淹沒,就像為瘡口敷上脂粉。疼痛被隱藏在平靜之下。
張子墨捏碎了在長安城為云菱買的手串。頭也不回。
帶著名辰的尸體回劍宮去。他要去預(yù)警,他要去報喪,他也想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