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時,忽聽得半空中傳來嗡嗡怪聲,看時卻見一物,如雙鈸合餅,似對碟抱團(tuán),圓而扁,浮而徐,迸灼目銀光,響刺耳躁聲,由遠(yuǎn)及近,盤旋而至。眾人不知吉兇禍福,大駭,一時群聲嘩然,驚詫不已。少頃卻見那怪鈸啟縫處,閃出一物,更是怪異,但見:
金光輻射,異氣結(jié)形。體長三尺如卵,無頭無腳無胸;色分五彩如暈,有聲有色有靈。借風(fēng)而動,飄飄忽忽如蓬草;落地有形,轉(zhuǎn)轉(zhuǎn)悠悠似景星。離凡離圣,本是宇宙一點(diǎn)元陽;非妖非怪,更著混沌數(shù)劫迷靈。難分雌雄,當(dāng)非父母生;不知長幼,原無壽夭形。本性通靈,一念所思皆是欲;天生怪異,萬物造化盡明心。怪中怪,千年難逢宇宙怪;精中精,百代誰見混世精。今日說靈異,或為后世明。
那大宋尊本是起于介胄之中、踐至九五之尊的馬上皇帝,原是見過大世面的,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因此上并未慌亂,只教眾人退后避讓。卻見那怪物只在原地打旋,不知吉兇,反倒疑了,大宋尊遂傳諭樞密使曹彬去探究竟。
曹彬向來謹(jǐn)慎,催動壓騎火焰駒,手執(zhí)五鉤神飛亮銀槍,欺近那怪,尚在十步以后,座下壓騎驚悚不已,長嘶一聲,竟將曹彬掀下馬來,火焰駒落荒而去。曹彬爬起,只覺有些頭暈?zāi)垦#帜_酸麻,乃強(qiáng)行鎮(zhèn)定,吼道:“何方妖孽,冒犯天威,早報姓名,槍下受死”。那怪物自不言語,尚自打轉(zhuǎn)。
曹彬斗膽長槍一抖,怪蟒吐信,直刺過去,卻見那怪如磁場耀斑,如何沖撞的動,反倒曹彬如中魘魔,槍落人倒,昏厥過去。
眾人看得清楚,只叫邪門。那宋將楊延昭、狄青等一干上將,數(shù)十人發(fā)聲喊一齊上前,手中兵器寒鋒耀眼,看那怪物毫不理會,只是原地打轉(zhuǎn)且越來越快。眾將不敢冒進(jìn),忽聽怪物嗷的一叫,眾將不約而同跌下座騎,連同座騎都癱做一團(tuán)。
大宋尊方知此怪厲害,一時亂了方寸,帝子皇孫及王公大臣那見過這陣勢,如同吳牛喘月,蜀犬吠日,躲也不是,戰(zhàn)也不是。卻聽側(cè)下四大天師道:“陛下休慌,看吾等手段”。大宋尊方想起四大天師在此,便道:“鷹立如眠,虎行如病,此物怪異不可小覷,天師千萬小心”。那四大天師經(jīng)過多少風(fēng)險劫難,怕甚妖魔鬼怪,因此上大笑:“陛下大放寬心,些許妖怪不過小菜一碟,我等出手萬無一失”,言罷縱云光而出。
為首的天師龐眉廣顙,隆淮方頤,朱頂綠睛,頭戴七星冠,身穿八卦衣,手執(zhí)雌雄斬邪劍,正是道教龍虎山正一道祖師張道陵,有詩單道此人好處:
魁星落世香盈月,上相轉(zhuǎn)修氣沖霄。
黃帝傳書丹九鼎,老君授法道德高。
龍虎玄壇結(jié)磷訣,三洞法箓鎮(zhèn)魔曹。
青城伏鬼流西域,云臺飛升步東喬。
第二位劍眉虎目,長髯及腹,頭戴芙蓉冠,身穿黃鶴氅,手執(zhí)虎頭屠龍刀,乃是道教凈明道祖師天師許旌陽,有詩單道此人好處:
金鳳銜珠落腹生,亡鹿添胎悔折弓。
旌陽清廉感生祠,吳猛授法竟功成。
掛冠東歸斬孽蛟,飛升西山亂世中。
感天得道屢顯圣,香火尚盛玉隆宮。
第三位皓首童顏,廣額隆頰,頭戴五岳真形冠,身穿二儀水火袍,手執(zhí)陰陽混元扇,正是道教靈寶派祖師葛洪葛仙翁,有詩單道此人好處:
羅浮山中葛仙翁,少好方術(shù)丹鉛紅。
左慈布道神仙遠(yuǎn),鄭逸講經(jīng)金石中。
金城曬經(jīng)遺仙跡,懸壺濟(jì)世在靈峰。
優(yōu)游養(yǎng)導(dǎo)桃源外,符傳肘后比神農(nóng)。
第四位披發(fā)虬髯,鐵面鮮睛,頭戴南華巾,身穿紫法衣,手持七節(jié)鎮(zhèn)魔鞭,乃是道教西河派祖師薩守堅,有詩單道此人好處:
西河薩祖誥崇恩,四六結(jié)成水火功。
運(yùn)掌雷霆剪妖孽,咒棗積行去疫瘟。
靈官護(hù)法因教化,碧桃借尸可還魂。
統(tǒng)派西地參太極,跡顯龍興仙班中。
張許葛薩四大天師仗法力,先施移山大法,將曹彬等一干宋將借風(fēng)力掀至升平樓上,方借云遁欺近怪物,開天眼先審視異象,怎奈那怪物即無九竅四肢體,又無三魂六魄存,一時竟看不出子丑寅卯。四大天師遂齊吼道:“何方妖孽,在此猖狂,天師在此,束手擒拿,急急如敕令”。見那怪物毫無反應(yīng),四大天師索性捏訣念咒,布罡行法,先下手為強(qiáng),張?zhí)鞄熂榔鸫菩蹟匦皠?,許天師祭起虎頭屠龍刀,葛天師祭起陰陽混元扇,薩天師祭起七節(jié)鎮(zhèn)魔鞭,四大法寶凌空放出萬道光華,照得周天雪亮,風(fēng)雷閃電隨形,如同天劫,有詩為證:
雷霆萬鈞天地昏,寒光灼電摯火龍。
仙劍鋒寒光紫焰,屠刀喋血霹靂風(fēng)。
寶扇陰陽二氣合,神鞭壓頂九命空。
大道天師著玄法,萬劫千災(zāi)一處逢。
只道天師法寶歷害,不妨那怪物也非善茬,但見它:
一聞雷霆渾身刺,二見電光體更熾。
三隨飆風(fēng)如蓬轉(zhuǎn),四應(yīng)魔咒若顛癡。
剎那法寶猶廢鐵,急急遁走四天師。
從來靈異非常事,此怪來歷無人知。
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四大天師自恃能捏訣念咒,借用天象玄機(jī),祭醮禳禱,更有千年修成無量法寶,斬殺過多少妖魔鬼怪,未曾想逢此怪物竟無所用功,那怪物周身磁場變異,時弱時強(qiáng),又能輻射出超頻色光,可穿透元光法象,因此上四天師寶貝失靈,法術(shù)難施,見勢不妙,先自遁離。
升平樓上,曹彬眾將一離那怪物處便無異恙,眾人暗自稱奇,只盼四大天師能早降怪物,不想眾天師與那怪物剛交手便自顧不暇,各自逃難。見生變故,唬得大宋君臣頭皮發(fā)麻,人人自危。眾人閃開一條道,簇?fù)碇阋V笏巫鹇浠奶与y。大宋尊雖不甘心,亦無可奈何,正欲下樓,卻見樓梯口處側(cè)臥一人,鼾聲如雷,看時正是國師苗訓(xùn)。眾人紛紛吼斥,要其避讓。大宋尊仁慈,顧不得自家安危,推開眾人,近前叫道:“苗卿醒來,大難臨頭,尚會周公,隨朕避難去吧”。
苗訓(xùn)打個寒顫,方才醒來,睜眼看見官家呼喚,忙叩首道:“臣一時困乏,身不由己,夢會家?guī)煟惺ФY儀,恕罪恕罪”。大宋尊聞言,不由好笑道:“真?zhèn)€名師出高徒,陳摶是睡仙,卿家是睡鬼,眼見腦袋要搬家,尚做春秋大夢,快快起來,趕緊逃命去吧”。苗訓(xùn)一時懵了,乃道:“臣等為陛下賀壽,正看那社火百戲,如此熱鬧,如何便要逃命?”丞相趙普過來斥道:“天降帽妖,尚自發(fā)威,爾卻不分天昏地黑,只管賣傻裝瘋。閃開了,略遲些先斬了你的狗頭”。
苗訓(xùn)一時摸不著頭腦,只得閃開,立于一側(cè),趙普便扶起大宋尊沿梯而下,眾人亦慌不擇路,只恨腿短。苗訓(xùn)聽說有怪物,也是一驚,翹首遠(yuǎn)眺,果見遠(yuǎn)處有一怪物其形忽大忽小,時如巨象,時如芥子,只在原處打轉(zhuǎn)。
苗訓(xùn)忽有所悟,叫道:“陛下留步,臣有話說”。大宋尊尚在十步之內(nèi),耳尖聽得其言便止步道:“卿有何話說?”。趙普忙道:“陛下危急關(guān)頭,不可逗留”。大宋尊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此猩踉捳f”,遂折身又轉(zhuǎn)上樓來,急得眾臣連聲叫苦。
苗訓(xùn)便道:“適才臣正在座前看社火百戲,不想眼皮直跳,索性閉目養(yǎng)神,卻聽家?guī)煂ξ已哉f陛下不該將紙鳶放飛,紅紅綠綠,一時運(yùn)背招來宇宙客,只教我去躲避,走不了幾步,臣便如墮云霧,寸步難行”。大宋尊便問何為宇宙客,苗訓(xùn)道:“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來曰宙。家?guī)熤徽f此怪出無本,入無竅,乃穿越鴻蒙的天外之客,縱大羅金仙亦難匹敵”。大宋尊聞言,好不沮喪,乃道:“看來宇宙客便是這帽妖,即然大羅金仙都不敵,看來朕與眾卿在劫難逃,只能坐以待斃”。苗訓(xùn)道:“倒也未必。家?guī)熓诔计平庵?,只說:茫茫宇宙客,來往電光形,通靈易則易,四兩撥千金。臣正要求解,不想陛下催我醒來讓路,因此不知家?guī)熣f這四兩撥千金是何套路”。
大宋尊道:“唐庫金錢能化蝶,延津?qū)殑升垺A顜熕?,無非是破財免災(zāi),散盡千金,賄賂貪賊,以保平安。自古德者,本也;財者,末也。金玉珠寶,乃身外之物,朕向來不以為意。若能消災(zāi)化劫,朕又何曾吝嗇?”,果真病急亂投醫(yī),當(dāng)下傳諭教太府寺丞從奉宸封樁庫百寶閣中,取來金玉珠寶、水陸奇珍,不可勝紀(jì),皆供于庭前,只求那怪貪寶迷財,災(zāi)星早退。
你看那一大堆寶物,光鮮璀璨,色斑瑰偉,養(yǎng)五德之上美,合百珍之絕倫,果真件件至寶,價值連城,但見:
鎏金錯銀,鑲珠嵌玉。珊瑚、硨磲、玳瑁、珍珠,明晃晃巧妝至寶;瑪瑙、琥珀、琉璃、玗琪,亮晶晶細(xì)琢珍玩。碧璽翡翠,晶瑩剔透寶中寶;蜜臘冰糯,奪燦生輝奇中奇。犀角象牙,神工縷成內(nèi)府寶;孔翎翠羽,妙手造就玉堂珍。夜明珠、靈蛇珠、瑯玕珠、木難珠,珠光寶氣結(jié)成四靈七寶;藍(lán)田玉、和田玉、昆侖玉、獨(dú)山玉,玉潤澤鮮,琢就三星五瑞。綠幽靈、黑曜石巧做環(huán)佩;金絲楠、降龍木細(xì)磨念珠。貝葉圖、摩尼珠,紫檀描金塑菩薩;玉如意、金剛杵,靈璧刻石成金剛。龍紋鼎、鵲尾爐,造型別致;連心鎖,比目佩,匠心獨(dú)具。搖錢樹、聚寶盆,為器有象;寶相花、如來幢,為供可養(yǎng)。唐三彩光澤絢爛;漢八刀氣象鋒芒。還有那陶朱公聚財琉璃盆,晉石崇斗富珊瑚樹,趙飛燕飛蠅琥珀枕,楊玉環(huán)冰花芙蓉鐲。說不盡鴿血紅、羊脂白,色中最亮;橄欖綠、檸檬黃,光中最鮮。內(nèi)府秘藏,件件巧奪天工;天下網(wǎng)盡,個個價值連城。奇珍異寶全獻(xiàn)上,只求消災(zāi)換太平。
都說那宋太祖武德皇帝仁厚簡樸不貪財,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為座右銘,如何得來這如山珍寶?原來這些都是滅蜀亡漢時收繳至封樁庫的寶物,太祖擬以贖回燕云十六州,不想今日派上用場。那太府寺丞倒也實在,將內(nèi)府秘藏盡數(shù)搬出。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茨枪治?,身形漸長,以至上不見頂,直穿云天,周身赤刺化成萬千觸手,如同蟒群出動,隨意長短,竟朝升平樓延伸過來。大宋尊方知要命關(guān)頭,金玉珠寶不值分文,眼見那觸手欺近,唬得大叫:“我命休矣”。
苗訓(xùn)見勢不妙,忙挺身護(hù)駕,不防腳下一滑,懷出跌出一幀圖來,迎風(fēng)展開,但見那圖中升起清濁二氣,化做陰陽雙魚,銜連首尾,姻缊交合,便有一股無極真氣似白虹掩住那怪物觸手。觸手急忙退縮,那白虹之氣迎上,將那怪物罩在其中,耳聽的迷蒙中乒乒乓乓,似有相搏之聲。少頃,卻見空中那雙鈸合碟,盤旋而去,不見蹤跡。那對陰陽魚復(fù)歸寶圖中,看時,分明是先天太極圖。有詩單道此圖好處:
當(dāng)年太極揭為圖,萬有皆生于一無。
動靜互根誰為主,試于靜處下功夫。
?。ㄅ酥ǎ?p> 眼見那怪異遁去,云淡風(fēng)清,周天祥瑞,眾人方舒口氣,紛紛為趙官家賀喜。四大天師亦乘風(fēng)復(fù)至道:“趙官家吉人天相,可喜可賀”。大宋尊道:“一物降一物,天意也”。四大天師道:“此妖邪原非三界妖魔鬼怪。我兄弟剪伐妖邪,豈止萬千,尚未見如此難纏,卻不知是甚寶貝可退此妖邪?”大宋尊便問苗訓(xùn)道:“卿家自有降妖至寶,卻舍不得用,害得朕丟魂落魄,至今心有余悸。卻不知此圖是甚寶貝?”
苗訓(xùn)忙道:“非臣故意,實在是事出有因。方才只說家?guī)焿糁惺诔计平僦?,只說得一句,便被陛下吵醒,現(xiàn)在想起來家?guī)熢紤阎腥艘晃?,分明就是此圖。臣一時急迫,記不得此物,險誤大事,致陛下驚嚇,此臣罪也”。大宋尊道:“朕不怪卿,只不知此乃何圖?”苗訓(xùn)道:“此乃家?guī)熕L先天太極圖,臣曾見過一面,也不知此圖有此神奇之處,現(xiàn)在看來,家?guī)熕酝`易則易,指有了《易》便容易降怪,而《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四兩八千金,四指四象,兩指兩儀,八指八卦,千金指太極之寶。先天卦象,正應(yīng)其言”。大宋尊道:“即是千金之寶,朕愿以那金玉珠寶換卿一紙草圖,不知可否?”苗訓(xùn)道:“此乃家?guī)熤铮疾桓疑米髦鲝?,那怕一針一線也須家?guī)煼愿馈薄?p> 大宋尊道:“君子不強(qiáng)人所難,此圖有此神奇之處,自是無價,又豈止千金可換,朕蒙救護(hù),心存感激,豈敢再覬覦奪寶”,四大天師紛紛贊揚(yáng)大宋尊忠厚。大宋尊道:“朕聞帝堯時有貫之查浮于西海,查上有光,浮繞四海,十二年一周天;又聽說祖龍時有宛渠之民,乘淪波之舟,螺旋而至,不知是否此怪?”苗訓(xùn)道:“釋迦說三千世界,其大無形,其深莫測,此怪來歷,實在難知,天幸陛下有驚無險,也算是鴻福齊天”。
經(jīng)此一折騰,大宋尊見眾人無精打彩,興致全無,亦覺無趣。四大天師近前拱手道:“趙官家,我等不宜久留,告辭”,那秦漢唐元四國使節(jié)也來告辭,大宋尊見客人都要走,無可奈何,只得揮手相別。
至此,大宋尊也無心思設(shè)宴慶賀,便叫眾人散了,只留下苗訓(xùn)有話要說。有分教:樂極生悲,萬壽節(jié)招來宇宙客;否極泰來,無極圖化用陰陽魚。正是開國立祚幾番苦,歌功頌德一世名。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