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八回
趙官家欣逢萬壽節(jié)
陰陽魚巧退宇廟客
罨畫池亭，對十萬，盈盈粉面。依翠蓋，臨風一曲，霓裳舞遍。亭上人如蓬萊客，坐中別有飛瓊伴。占世間，風月最清涼，宜開宴。當盛旦，歌喉轉(zhuǎn)，齊祝壽，金樽勸。算才華合侍，玉皇香案。處事從來堅特操，立朝更要持公論。使他時，臺閣振風聲，朝天眷。
?。ㄋ伪R炳《滿江紅》）
三陽始布，四序初開。維二月十六乃大宋尊太祖武德皇帝長春萬壽節(jié)?；饦溷y花合，星橋鐵索開，煙柳畫廊，風簾翠幕，處處張燈結(jié)彩，紅火喜慶。那內(nèi)府一徑黃麾大帳，盤延數(shù)里，盡是壽幛壽帖，或金絲織就，或美玉縷成，或彩繪丹青，或聯(lián)珠綴瑞，海屋添籌，華誕慶衍，滿目吉祥如意。但見：
九龍戲珠云錦中，百鳥朝鳳霞帔紅。
青玉麒麟千般瑞，赤金貔貅光萬重。
象負寶瓶銀碾就，獅滾繡球石雕成。
猿獻蟠桃靈璧縷，鹿銜靈芝瑪瑙生。
鴛鴦香囊彩女繡，比目錦衾巧娘縫。
盒飛五蝠黃玉盤，臺立三羊青銅尊。
玉兔立足搖錢樹，金蟾閑臥聚寶盆。
延年松鶴七彩鸞，富貴鯉魚五爪鯤。
往里走，丹墀靈臺披紅掛綠，金門玉柱張燈結(jié)彩。大慶殿金碧輝煌，宣德樓氣宇軒昂，又見山棚結(jié)飛龍游鳳之狀，玉堂綴姹紫嫣紅之花，更有盤長、方勝、如意、元寶、龜背、八卦、萬字、古錢等彩飾琳瑯滿目。左右文殊、普賢二菩薩跨獅乘象，手指噴水如注，細涓如弧。又見數(shù)座鰲山，懸掛各式彩燈，金碧相射，錦繡交輝，或鑲金嵌玉，或彩穗縷紋，宮紗燈、走馬燈，龍燈鳳燈花籃燈，水燈影燈日月燈，鏡燈塔燈硫璃燈，燈山至宣德門又有青幕棘盆，棘盆中又有彩棚，卻是教樂所樂部百伎，皆頭戴長角幞頭，服紫、緋、綠幾色長衫，前列排板、琵笆、箜篌、金龍大鼓、鐵石方響、琴瑟鐃鈸，八音具備，奏得卻是《鈞天萬壽樂》，有《鷓鴣天》贊曰：
紫禁煙光一萬重，五門金碧射晴空。
梨園羯鼓三千面，陸海鰲山十二峰。
香霧重，月華濃，露臺仙仗彩云中。
勾欄畫棟金泥幕，卷盡紅蓮十里風。
再說那萬壽宮朝云殿，那大宋尊陛下端坐九龍碧玉床上，躊躇滿志，怎般打扮？但見：
頭上戴，通天冠，二十四梁金博山。
身上穿，絳紗袍，云龍紅金條紗寬。
頸上佩綬金絲繡，方心曲領(lǐng)玉鈕環(huán)。
腳上白襪黑舃履，蔽膝雙龍左右盤。
卻聽景陽鐘三響，司晨郎高唱道：“吉時良辰，圣誕吉祥”，殿外鳴鞭撞鐘，井然有序。太尉詣御座前，跪致賀詞，極盡褒揚。帝子皇孫、文武百官俱是紫綬金章，幞頭錦袋，魚貫而入，列隊拜舞，嵩呼萬歲，聲遏行云。有詩為證：
天子降誕尊萬分，八方獻寶瞻鶴松。
窮侈極奢無人比，休怪人同命不同。
又有內(nèi)侍奏說天庭賀儀到了，大宋尊忙滾下龍床，整束衣冠，陳列香案，恭迎天使。那天使乃玉皇大天尊駕前張許葛薩四大天師，手持丹詔御敕，高宣賀詞，賜了蟠桃紫芝，金丹玉液并壽幢聯(lián)匾，以彰其德。四個金匾題字，其文曰“九思之德”、“九如之壽”、“九疇之范”，“九經(jīng)之政”。大宋尊自是千恩萬謝，禮畢，宣旨設(shè)宴宣德樓，以饗諸公。
大宋尊坐定寶榻，庭列法駕儀仗，宰執(zhí)宗室諸卿分班列序，再祝圣躬萬福。大宋尊內(nèi)制口宣，詔曰：
朕躬率百辟，褒封萬靈，以文制禮為樂，以武戢兵豐財，以成萬物之性為仁，以得四海之心為孝。卿等進繇德選，登翊事樞，敷奏兆祥，請書史策，忠嘉之意，朕所不忘。敕天之休，誕毓之辰，當加賜賚，以示眷懷，內(nèi)外同慶，并膺休福，饗食同時，欽此。
當下大宋尊賜了白肉胡餅，美酒鮮果，水陸陳雜。諸臣再謝，分席饗用。但見：
雕花疊翠，噴香著味。膾切銀絲，茶烹玉蕊。鮮荔蜜桃，果高徹樓臺；桂圓葡萄，珠滾壘卵堆。雕花蜜餞，潤色果脯。釀?wù)籼情?，油炸膾煮。又有黃精嫩筍、木耳蘑菇、霜柿鵝梨、板栗松榛；又有炙鵪潤雞、香螺江鰩、牡蠣蟑蚷、酒蟹青蝦。臠骨飲餅，湯羹面酥?；淈S粱飯，清新菇米糊。珍饈百味不足道，美祿千鐘醉畫圖。君臣齊舉盞，尊卑慢傳壺。
自有教坊中人立杓看盞，舉袖唱引，名曰綏酒。卻聽金石并奏，簫管間響，天子賜飲，宰臣傾懷。九盞御酒，九通賜食，禮儀各不相同，盡隨看盞官吆喝。大宋尊卻請?zhí)焓顾奶鞄熂扒貪h唐元四朝使臣移席近前，親與薦酒。又命歌舞伺侯，于是舞伎隨樂群舞，挼曲應拍，但見：
鐘磬悠揚，鑼鼓鏗鏘。歌揚清韻，美嬌娘輕啟朱唇；裙帶香風，俏佳人慢移蓮步。金鐺輕脆，若空谷蛙鳴；長袖卷水，似仙苑鸞飛?；腥绗幊叵勺犹炫_唱，更似月殿素娥翩桂樹。陽春白雪天府調(diào)，天色國香美人舞。九番樂奏九番舞，九番拜興九番呼。玉燭調(diào)和太平樂，椒庭集齊盛世譜。
大宋尊滿心歡喜，即叫賞賜簪花。一時百官叫好，萬眾增色，有詩為證：
春色何須羯鼓催，君王元日領(lǐng)春回。
牡丹芍藥薔薇朵，都向千官帽上開。
?。钊f里）
原來宋時崇尚簪花，凡例逢天子龍誕，或元旦大節(jié)盛典，皇帝都要賞賜簪花。宰執(zhí)以上為大羅花，色分紅、黃、銀白三色，卿監(jiān)以上為欒枝花，其花雜色，其余將校賜絹花，從駕官、應奉官等禁衛(wèi)侍從各有分賞。于是百官各依品位簪花，一時間人人帽上各以花飾，喜氣洋洋，紛紛再拜圣聰，有詩為證：
玉帶黃袍坐正衙，再頒花宴侈恩華。
近臣拜舞瞻龍表，絳蕊高籠壓帽紗。
時有禮司官恭請移駕升平樓，以觀市井百戲，于是大宋尊傳旨移駕，客使臣輔等眾相從，至那升平樓，重新列座。但見樓前廣場千步之闊，眾工立于方山之上，鑼鼓聲中，百戲賀壽。前有數(shù)對童子戴玉冠頭巾，穿紅紫銀綠彩衣，舞劍器，執(zhí)錦杖，捧寶盤，跨雕翎，扮做高麗、契丹、女真、突厥、吐蕃等諸番使節(jié)，詭狀異形，拱禮拜首，且歌且舞。隨后是舞鮑老的，或戴面具，或著彩妝，扮做滑稽之象，諧詼之容，有壽星捧丹，有麻姑獻酒，有萊子戲彩，有曼倩偷桃，又有那綠袍金簡舞鐘馗的，有大頭和尚度柳翠的，有披發(fā)抱鑼跳羅剎的，有禿頭小子疊羅漢的，有郭禿子懸絲提傀儡的，有馬自然障眼變戲法的，有扮魁星點斗的，有扮老君乘牛的，有弄斗抖空竹的，有鞭抽轉(zhuǎn)陀螺的，有?；鹆餍堑?，有舞中幡的，有踩高蹺的，有火龍竹馬撲旗的，有相樸摔跤角抵的，踢瓶的，跳索的，獅子繡球雜耍的，諸般雜耍，一言難盡，雖是鄉(xiāng)中社火，卻別有風趣。有詩為證：
織女蠶婦多情趣，牛郎社老更滑稽。
村歌鄉(xiāng)舞農(nóng)家樂，彩戲秧歌民風俚。
清音遏云祈豐年，踏歌花鼓拜君威。
古調(diào)百戲天真娛，閑情野趣自然奇。
社火百戲尚酣，忽聽齔童嘻笑狂奔，半空中竹笛清脆，如箏音明亮，看時卻見萬千紙鳶因風借勢，飛舞空中，有龍鳳呈祥，有福燕剪柳，有綬鳥翠竹，有鶴唳九天，五顏六色，不一而足。有詩為證：
飛鳶戾放入晴空，五彩斑斕若杳鴻。
動息諧趣牽引處，行藏斗樂縱收中。
殊形鳥獸云霞錦，別調(diào)宮商竹笛風。
不負東君宜借勢，登高望遠幸相融。
?。ㄑ簴|韻）
大宋尊以手加額，笑道：“善哉，果然祥瑞盈空，福祿綿長”，一時性起，竟傳諭放生。執(zhí)事官領(lǐng)旨，將那滿天彩鳶放開絲線，任其隨風飄去。又聽得鑼鼓一通響，百戲盡散，唯見一人頭戴束發(fā)飛云紫金冠，上插大朵牡丹花，齊眉八寶明珠抹額，穿領(lǐng)緋紅團龍云衫，腰系碧玉紅鞓帶，腳踏鷹嘴抹云靴，手中皮毬似通靈性，隨身滾弄，如同牽引，有詩為證：
旱地拾魚乾坤轉(zhuǎn)，雙肩背月鳳巢還。
金佛推磨斜插花，風擺香荷葉底鉆。
拐子流星一條線，乳獅滾球四爪攔。
飛猱摘桃有云踩，浪子回頭無繩栓。
腳頭十萬踢，解數(shù)百千般。真?zhèn)€好手段。但見那人，直鼻權(quán)腮，劍眉星園，皓齒朱唇，卻是除做皇帝無能，萬般皆能的道君皇帝徽宗，有《沁園春》單道此人形象：
道君出世，時尚文采，人趨雅風。宣和大觀茶，瑞云翔龍。詩書畫印，錦雞芙蓉；屈鐵瘦金，天骨蘭鋒，恰好花綱巧天工。小李煜，天縱將至，藝極于神。果真浮浪人物，惜黃河三清一時春。恨朝朝霓舞，夜夜歌笙。蹴鞠御苑，花鳥東宮。權(quán)奸當?shù)?，諫征無門，青樓天子好美人。靖康恥，嘆無限江山，盡付黃龍。
且不說那徽宗皇帝金石詩畫才藝絕倫，也不說他玩物喪志輕佻失政，此回只說他蹴鞠賀壽。但見肩背拍拽捺，控膝拐搛搭，不愧是齊云社的老大，踢的一腳好毬。有《鷓鴣天》單道這蹴鞠的好處：
巧匠圓縫異樣花，智輕體健實堪夸。
能令公子精神爽，善誘王孫禮儀加。
宜富貴，逞奢華，一團和氣遍天涯。
宋祖昔日皆曾習，占斷風流第一家。
?。o名氏）
眾人看得精彩，齊聲叫好。卻見那貴賓席上閃出大唐特使玄宗皇帝，乃道：“大宋尊陛下，朕亦有蹴鞠之好，愿與貴邦對壘助興”。大宋尊亦好蹴鞠，因此喜道：“明皇乃龍駕帝王，金枝玉葉，迂尊降貴，朕尚惶恐不安。若能一展雄姿，則龍鳳呈祥，朕求之不得，恍然如夢”，當下傳諭布置。
卻見那庭中開曠處立竹兩桿，高數(shù)丈，絡(luò)網(wǎng)于上為門，頂開小口，喚做風流眼。其規(guī)則為兩隊各六人，分列網(wǎng)左右，輪流進毬，穿眼而過不落地為贏，一局以一柱香為限，以積籌論輸贏。東漢李尤作《鞠城銘》單道其法：
圓鞠方墻，仿象陰陽。
法月沖對，二六相當。
建長立平，其列有常。
不以親疏，不以阿私。
端心平意，莫怨莫非。
鞠政猶然，觀乎其機。
只說宋唐主客兩隊分曹對壘，宋道君帶五個青衣鞠手于網(wǎng)右，唐明皇帶五個紅衣鞠手于網(wǎng)左，一聲鑼響，雙方開局。宋道君及手下俱是齊云社的擊鞠高手，又占主場優(yōu)勢，自然進退有度，毫無差錯；那唐明皇自好鞠戲，身先士卒，手下鞠手更是神龍活虎，眼疾手快，真?zhèn)€是齊逢對手，將遇將才。但見：
若虎飼食接飛鞠，似龍騰淵扣網(wǎng)兇。
長舒猿臂探月準，復扭狼腰不留情。
各懷絕技熟生巧，盡顯其能準更精。
金枝玉葉做對壘，唐明皇逢宋道君。
一柱香功夫，比賽結(jié)束，數(shù)籌比數(shù)，宋道君略勝一籌。唐明皇不服，乃道：“大宋藏龍臥虎，鐘靈毓秀，真?zhèn)€長江后浪推前浪，令人欽佩。然朕意猶未盡，愿以馬步擊鞠，以爭高下，不知君意如何？”宋道君得勝貍貓強似虎，及時烏鴉便欺雕，正在興頭上，滿口應承道：“捶丸小技，信手拈來。今日便是要玩得盡興”。當下重整人馬，各囑仆從，二次爭鋒。
于是雙方鞠手，俱乘駿馬，手持長柄月杖，爭逐那木質(zhì)如拳，涂紅抹綠的球丸，以擊進對方球門為勝。但見球丸忽擲，月杖爭擊，并軀分鑣，交臂疊跡，或目留而形行，或出群而受敵，果真壯觀激蕩，攝人心魂。有蔡孚詩為證：
金錘玉鎣千金地，寶杖雕文七寶球。
共道用兵如斷蔗，俱能走馬入長楸。
奔星亂下花場里，初月飛來畫杖頭。
自有長鳴須決勝，能馳迅走滿先籌。
看那唐明皇奔馳如風回電激，拽肘運杖，擊杓收窩，洞穿對手大門，如猛虎下山，瞬間先奪頭籌。宋道君一時輕敵自傲，眼見對方銳不可擋，忙招呼一班子弟舍命相爭，奈何已錯失良機，敗局已定。唐明皇一鼓作氣，趁機奪位占先，借勢謀成，連勝數(shù)籌。大宋尊在升平樓上看得真切，乃道：“大唐歷二十二帝，便有十八帝好馬上擊鞠，是為國技，實不足以爭鋒。主客各勝一局，皆大歡喜，如此最好”，遂傳諭賜御酒與兩家鞠手，并勒石記功。